第79章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心情不好了?”薛彤笑盈盈地端着杯子, 可惜眼神里带刀,只往荀若素一个人身上扎。
荀若素也不管她,先将面包放到薛彤面前, 再问, “要不要?”
“要!”薛彤哼唧着接了过去。
面包不大, 奶香味十足, 宿舍空间有限, 几乎在包装袋打开的一瞬间, 每个人都闻到了一股隐藏在血腥之下的奶香味。
“对了, ”荀若素腾出手来,又向钟不眠道, “我问你的事,你想清楚了吗?到底是为什么想成为十殿主?”
“荀家的小丫头,如果你是一只苍鹰,当你无意间打开了鸟笼子, 看见外面广阔的天空, 无垠的大地,还会想再回那个笼子里吗?”钟不眠托着他苍老的声音缓缓道, “我曾经只是一个普通人, 经历生老病死, 在轮回中只望着眼前可以预见的未来。”
“直到有一天,我被选中,成为了第十殿的候补人选,就在那个时候,我才发现我之前在的地方,就是个鸟笼子,可惜那时候的我还太年轻, 真以为自己能坐上那个位置,后来才发现我……包括我之前所有人,都只是在给薛彤铺路,为第十殿制造一个完美的主人。”
“所以当你重新进入轮回时,刻意在魂魄上动了手脚,那会儿十殿尚无主,让你成了漏网之鱼。只是你动得手脚也不敢明显,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里,你仍然是个普通人,甚至薛彤已经成为十殿主,以风水堪舆卜卦之术选世家协助轮回工作,你才投胎至荀家,并发现了自己动的手脚。”
荀若素帮他完善了这个“笼中鸟”的故事,“荀家本来就擅长窥破天机,你又老奸巨猾,一旦恢复记忆野心膨胀,自然背叛荀家另起炉灶,当然这个另起的炉灶也只是你的垫脚石,得不到你半分真心。”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每一代钟家家主,都清楚知道你这位‘老祖宗’的存在,而你这个活生生的传家宝也只跟家主有所联系。”
零零碎碎的线索加上钟不眠自己承认的部分,逐渐拼凑出了眼前这个完整的因果,最后,荀若素放低了声音,又问,“我知道在你巨大的野心之前,所有感情都是累赘,但仍有一事想要问你。”
“当年你杀了自己至亲后离开荀家,可曾有一丝一毫的后悔?”
钟不眠沉默了很久,他活的时间太长,记忆难免混杂,几百年前的事要去想,得翻箱倒柜,等薛彤将杯子里的水喝完了,才听他开口道,“有。”
“我们,包括你这一支的祖先,我最小的妹妹,感情一直很好。我与老二年纪相差不大,吃饭打架都是一起,冬天冷,还一个被窝躺着,中间塞了老三和老四。年幼时玩性大,不好好读书,我被打手心,后头就有弟弟妹妹们跟着惨嚎,娘……荀简嫌烦,就会饶了我。”
这些说得上“古老”的回忆钟不眠还记得清清楚楚,甚至说得出细节,可见真是一段美好的过往。
但随即钟不眠话音一转,“但你也知道,成为十殿主需要满身业障,杀人是业障,杀血亲更是,杀人之后越自责后悔,这份业障就会积攒的更为深重。”
“……”十足的疯子。
但荀若素也不跟他计较,只说,“你还记着就好。”
虽然只是野心下的垫脚石,但钟不眠自踏上这条路开始,对任何事物只存了利用之心,就算钟家整条血脉是从他身上剥下来的,在他眼里,也只是工具罢了,唯有压箱底的这些感情,他曾实实在在的付出过,即便此时说起,也得掀了老旧的伤疤。
钟不眠的脸色因此十分不好看,他还在跟笼子较劲,似乎因为心绪波动的原因,锁链竟缩短了几寸,将他拽得离笼子更近了几步。
这笼子钟不眠此时还不能进去,这是他成为十殿主的最后一步,非得第九道雷劈下来时,他才能将自己关在里面,否则外头这雷就不是为十殿主准备,而是为了劈死一只平平无奇的厉鬼。
“薛彤。”就在这时,久不开口的蒋长亭忽然从角落里越众而出,他的手上捏着一张红色的纸,也是裁剪成了长方形,等他将纸面翻转朝外,薛彤才发现,这是一张关于自己的审判签。
目前这张签上只写了“薛彤:”的字样,生平诸事尚未呈现,但既然出现了这张纸,就说明天道也不得不遵循自己定下的规则,一旦薛彤失去“十殿主”这个身份的庇佑,她就会立刻被送进轮回中——
当然,还能不能轮回就是另外一件事了。
薛彤看着属于自己的红色审判签,一点也不惊讶,甚至有闲情逸致打量几眼,“纸不够大,怕是写不满我的生平。”
“别说气话,”蒋长亭这会儿没有心情纵容薛彤的小脾气,“我可不想在这张审判签上看见你的生平。”
“看见了也无所谓,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薛彤平静道,“你该向这位钟家老祖宗学习,一世英名,别被我这个不肖妹妹牵累。”
蒋长亭没说话,他两指一翻,将审判签收进了口袋中。
沉默才能使薛彤心里发虚,她等了一会儿,见蒋长亭还是不说话,正要松口服软,蒋长亭才道,“薛彤,有些事不只关乎你自己。”
“……”不知道为什么,蒋长亭说这番话的时候,薛彤隐约觉得他也准备撂挑子不干。
但蒋长亭话音刚落,就将元戒甚至是躲在一边的黄小苒都带了出去,并周全道,“小姑娘的魂魄滞留人间太久,又遭了罪,这会儿非常虚弱需要尽早超度,我会让钟维就近接手,你们管好自己就够了。”
荀若素教出来的孩子们总是这样,越是生离死别的时候,越发冷静平和,蒋长亭离开时,就像以往每一次的告别,草率匆忙,连声“再见”都没留下。
这间宿舍就像年迈孤独的老人,见证了忽然而来的热闹,也见证了人去楼空的冷清,蒋长亭离开后,房间里剩下的几位都不怎么说话,钟不眠与当中的笼子呈对角线,秦语坐在椅子上,薛彤半躺,荀若素则在她身边翻着一本小人书。
房间里原本没有这本小人书,荀若素也是刚刚倒水时无意间发现……放书的人没有刻意隐藏,就压在茶壶的下面,沁着几点不重的水渍。
小人书年代久远,但也没久到哪里去,最多十几二十年,保管的并不好,上头还有吃了油条或者烧饼留下的指纹印,这种地方不能乱碰,纸张会很脆,一碰就坏。
小人书——其实也算不上是小人书,更像笔记本,上头有网格线,只是用铅笔头画着些人物和背景。
但这笔记本的角落里,却写着“荀简”的名字。
荀若素心里知道,这是蒋长亭留下的东西,他们这些人活了太久,彼此之间难免有牵连和秘密,荀简都死了几百年,网格笔记本上虽然署名是“荀简”,但字迹明显不是自家老祖宗的,更何况几百年前也没有铅笔这玩意儿。
笔记本上的画图方式非常潦草,前面两三页还有个形状和姿势,后面就全成了细长的简笔火柴人,荀若素勾着嘴角漫不经心地翻阅着笔记本,房间里过于安静,除了钟不眠为了躲避笼子时而发出的动静,就只剩下笔记本翻动的细微声响。
薛彤没反应钟不眠可以理解,十殿主原本就是这种性格,无所谓也不惧怕,秦语坐着不动更能理解,心怀苍生的人,关注的只是责任和秩序,不会把心单独放在某个人身上,是自己还是薛彤,区别不大,但荀若素如此镇定,他反而很奇怪。
“我虽然觊觎十殿主的位置,但也不是毫无人性,”钟不眠终于还是开口道,“如果你愿意主动让出来,到时候你入了轮回,让一殿主审判时量刑放轻些,我也不予为难,下辈子就能做个普通人,平稳的过完一生。”
“你跟我不一样,没有这样庞大的野心,放弃你原本就不想要的位置,换一条活路吧。”
薛彤半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她耳朵不聋,钟不眠说得这些话听得一字不落。
“我虽然不稀罕这个位置,但我稀罕这个位置上的人情,”薛彤仍是闭着眼睛,“何况这位置是我跟某人吵了一架被推着坐上来的,你想要我就给?你算什么东西?”
荀若素也在这时敲了敲床头柜的边缘,发出“咚咚”几声,阻止了两位大龄老人家的幼稚拌嘴,并替薛彤补充了一句,“她不接受你的施舍,还骂你不是个东西。”
钟不眠:“……”就作吧作吧。
“哦,对了,”荀若素抬眼看向钟不眠,还晃了晃手上的笔记本兼小人书,“这上头说,你一直暗中观察我,所以对我,对薛彤都非常熟悉,只是每次找到秦语就立马动手杀人,因此只有她你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