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薛彤静静看了一会儿, 实在不想自己动手,于是方才还沉默不语,试图将荀若素当成空气, 这会儿又往旁边退了两步, 变成了荀若素在前她在后。
荀若素跟她相处这些时日, 倒也培养出了自觉的习惯, 见薛彤一脸“今天天气真不错”的表情, 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明明荀若素自己也算不上是劳模, 甚至于一年的工作量都比不上薛彤两个月来的多, 但随着时间推移,荀若素开始主动承担些零碎义务。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 放到一年前,荀若素打死也不敢相信,自己竟会有爱上工作的一天。
大衣的口袋中装着荀若素需要的东西——五张符纸,一支朱砂笔和一把铜钱, 铜钱是荀若素随手一抓, 没有数具体几枚。
这些东西都是元戒托人送过来的,上午就到了, 足足五大箱, 荀若素留下了一些, 剩下的让晏清带了回去。
符纸塞在口袋里带着温度还有些皱,荀若素也不介意,她两指抻平中间地带,又倒了杯水放在旁边,朱砂笔笔尖有塑料的软罩,取下后第一次需要沾水才能出墨,荀若素很快画完两张贴在两位病人的额头上。
符文又是荀若素随手创的, 偷窥人的梦境比较缺德,老祖宗没有这样奇怪的癖好,因此后代只能自己研发。
两种完全不同的梦境陡将荀若素卷入其中,幸而荀若素这个人确实丧良心,别人在噩梦中拼命惨叫,努力求生,她进超市般闲逛了一圈,片刻之后得出结论,“挺变态的。”
“这位,”荀若素手指着靠阳台的那位,“有自残倾向,梦里也在头悬梁锥刺股——只是绳子套得太往下,都到脖子了,锥也换成菜刀。除此之外,他还多次尝试自杀。”
说着,荀若素将被子掀开,拉出那人的一条胳膊,手腕上果有几道伤痕,只是都不深,下手还是留了余地
“而这位,”病床靠里的中年人,“情感表达障碍,不算特别标准的心理疾病,最多是严重点的内向。”
荀若素说完,又曲指掐了掐附送一卦,“华发生风雨,人生足别离”。(注)
她卜出来的这一卦十分奇怪,目前病床上的这两人都对应不上,而事不二卦,除非术数、相面、测八字……几样分开,荀若素这会儿能够进行的打卦方式过于单一,无法验证准确度,更无法得出更宽泛的信息。
就在这时,病房外传来脚步声,荀若素赶紧将黄符扯回来放进口袋中,门把手微微转动,露脸的几位家属有喜有忧。
现代医疗水平很高,薛彤之前的预测没有错,四个昏迷的人中,有些需劝家属放弃,有些则苏醒的希望很大。
病房里忽出现两个生面孔的确惹人怀疑,幸而小护士机警,跟在家属的后面,“薛医生,你们走错病房了……这么着急赶回来呢?连衣服都没换。”
医院事多,家属又整颗心扑在自家人身上,只觉得奇怪,没有硬跟着追究。
出了病房,在走廊拐角处荀若素道了声谢,叶蕾又抿嘴笑起来,“谢我也就是嘴上说说而已……我要走了,你们自己小心点,医院人多事杂,难免会遇到些乱七八糟的情况。”
叮嘱完,叶蕾又道,“那我先去忙啦。”
荀若素目送着她消失在病房中,此刻的叶蕾在她眼里不过一个稀薄人影,即将笼入黑暗,荀若素轻轻叹了声,“真是个好姑娘,明天送她一卦吧。”
今夜恐怕不太平,荀若素不敢擅自卜卦,怕之后还有大用。
“荀圣母,你的光芒刺到我啦!”薛彤抱臂靠墙一脸嫌弃,“你可有几卦是收取报酬的?败家子。”
“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何况现在还有个富婆养着我,多余几卦送给可爱的人有何不可?”
荀若素轻声笑起来,“何况叶蕾帮我们圆谎,我是无所谓,你也算欠她一份人情,是要还的吧?”
“……”那你这是为了我好?
薛彤想问,没问得出口。
她伸出一根手指戳在荀若素的酒窝处,“你最近有什么喜事吗?刚见面时,你笑得没这么多。”
“近墨者黑吧,”荀若素微有些愣神,“何况我现在不必为生计所苦,心情自好。”
这理由着实牵强,荀家虽尽出败家子,也算不上大富大贵,但县城里有套占地三四百平的老宅,市里还有套住房,从没缺过吃喝穿戴,也算是个小康水平,荀若素的“生计苦”比很多上班族轻多了。
幸好在薛彤眼里她确实过得寒酸可怜,荀家百年功德积累不下余粮,老宅十几年都不翻新,江南多阴雨,房间里的书一月不晒都会发霉,更没有芳姨这样的保姆照顾起居。
越想越觉得这不是人过的日子,薛彤手掌一翻拍在荀若素肩膀上,“可怜的孩子,以后跟着我,不会苦了你的。”
“……”荀若素被她慈爱的眼神肉麻到了。
夜幕终于降临,整栋大楼都开了灯,昼长夜短的夏日,天黑的本就晚,除了值班的护士医生,大部分都已经下班了,就连病人家属也不会逗留太久,没必要陪床的基本吃过晚饭就会回去,到那时,整个医院才会暴露出深藏于内的威胁。
荀若素拿出了藏在口袋中的墨镜,医院中活人太多,不是凌霄寺那种荒郊野外,荀若素这双眼睛已经看不见活人,也幸好这里是医院,进来看病的至少也有个感冒发烧,荀若素这种半瞎之人不会引来过多关注。
“薛彤,”荀若素指着走廊尽头的那扇小窗户,“外面是不是太暗了。”
医院每一层的建筑风格都差不多,一条长直走廊,两边是错门相对的病房,走廊只有一边开了窗,另一边对应着防火隔离门,门打开后是应急通道。
此时,夜色宛如一块风吹不动的黑色幕布,结结实实挡在窗户上,这里是二楼,整个医院都开了灯的情况下,竟透不进一点光。
医院被封闭了,在里面的所有人都成了猎物,随时会被盯上。
“我想去看看轩轩——就是白天我邻床的那个小男孩。”荀若素摸索着往前走,她只是看不见活人,水泥石墙这样的死物并不能阻挡她,薛彤有些怀疑她是故意的,装成生活不能自理的模样,来博取自己的同情。
心中怀疑,却免不了还是伸手去扶,荀若素装成全瞎摸索了半天,这会儿才在薛彤的引领下慢慢向前走。
薛彤不会冷,因此只穿了件薄薄的连衣裙,她的手心仍温暖,贴在自己腕子上,有种不真实的柔软,荀若素难免心猿意马。
自万人坑中出来后,荀若素并没有恢复太多的记忆,似乎有人为了防止这种情况,在她体内下了多重禁制保险,宛如俄罗斯套娃,万千业障卷席而来,也只是打碎了外面几层,荀若素的本心还是完好的装在最里面。
但也非全无成效,禁制被冲撞出了裂痕,很多往事正一点一点的渗透出来,偶尔荀若素一出神,眼前就会恍掠过片段。
譬如现在,荀若素眼前的通道忽消失,变成了条奔腾不息的河流,河流之上没有渡船,无常弓着身子呜咽着,随后有两道声音交错响起。
一个说,“你真要这么做?”
另一个答,“非是我要,而是不得不。这一去不知要多久,以后你的责任更重了。”
“回去我就把薛彤揪过来打一顿,”那声音叹着气,“她招惹什么不好,偏来招惹你。”
“也不怪她,我时辰已经到了,若不是因她,也因别的人、别的事,”荀若素能听出来,这个声音有些像是自己的,只是更平淡也更宽厚,“我走之后,你别将真相告知薛彤,十殿刚刚建成,轮回之中需要她。”
“呸,”那声音赌气,“她自己造的孽,我凭什么替她瞒着?”
“凭……我拜托你。”
声音嘎而止,荀若素猝回到现实,她脚下踉跄,被薛彤猛拽一下才站稳。
“怎么了?”走廊上有各种细碎的动静,但薛彤还是听到了荀若素胸口擂鼓般的心跳。
她有些疑惑,周遭太太平平,荀若素走路都能累的半死?这身体素质也太差了。
荀若素眼前的幻影全部消失,室内的灯光透过太阳镜变成晕开的光点,“也没什么,不过,”荀若素没打算瞒着薛彤,“从万人坑出来后,我常常想起些往事。”
薛彤一瞬间有些紧绷,“什么往事?仔细说说,你……”
“别那么紧张,”荀若素打断她,“我不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不过薛彤,我是你的半身,就算交情一般,你也要对我有点信心。”
“……”
薛彤忽凑过来,隔着墨镜四目相对,“你在我这里信誉很成问题。”
“哦,”荀若素伸手在她额头上一推,“那你瞎操心去吧,以我的能耐,能把你操心死。”
作者有话要说:注:取自唐·于武陵的《劝酒》,原句是“花发多风雨, 人生足别离。”此处为化用
元旦快乐呀大家!手太冷了没有加更,明天六千!(我先插个旗子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