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85
她不像是来就诊,甚至不像病人家属,倒像位等人噎气的死神。
就算一生都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生病或是家中有人生病时,都期望能有神明庇佑,于是这二位的气质可能放大街上只能搏个回头率,在医院里就有些令人心存敬畏了。
以至于两人离开很久,病房里还是悄无声息。
铜钱在荀若素的掌心翻来覆去盘玩了一阵,她的手灵巧秀颀,没有薛彤那般保养精细,指腹还有几个柔软的茧子,就是常与朱砂笔和铜钱打交道磨出来的,但指尖翻动,一枚铜钱翻出了十几种花样,看得薛彤有些赶不上趟。
薛彤将掌心压上去,“你这么心烦?”
“白天的时候,我给缪轩轩卜过一卦,他这一关并不要紧,只是看着凶险,我又以这枚铜钱绑了他一半噩运,大概明天就能转危为安。”铜钱被压住,冰冷的躺在手心。
荀若素道,“只是我方才捡起这枚铜钱时,有股巨大的悲伤汹涌而来。这背后主导之人似乎并不想害轩轩,而是要救他?方才一瞬间,我体会到的感情过于复杂,难以甄别。”
这是她从万人坑里出来后才得到的技能,附着于物的情感可以丝毫不差地反馈给荀若素,她一下子容纳万人的业障也是要付出代价的——强大的共情能力并非恩赐,而是惩罚。
正在这时,薛彤的电话响起来,一个低沉的男声道,“您需要的资料已经全部放到办公室中,另外电脑连接内网,已经给您开放了权限,有些东西可以直接查找。”
“知道了。”薛彤将电话挂断,那边明显还想说些什么,可惜被忙音堵了回去。
“先回办公室吧,”薛彤道,“以杀人的方式来救人,这鬼也算别出心裁。”
资料的确是全部送到了,堆在办公桌上也没分类,看样子来送东西的人是随手一丢撒腿就跑,因此还有几张纸扫落在地。
幸好资料并不多,只装了三个文件夹,否则整理起来又是新的麻烦。
做事的人很注重细节,三个文件夹上都写了日期和名字,这里的资料有些是医院内部留存的,也有一部分目击者和家属的口述,还有警方留下的一些调查轨迹。
这么短的时间里能做到这种程度,薛彤已经很满意。
不过整理资料是为了医院自己好,不管是谁如此尽心尽力,薛彤都不需要额外付出代价。
荀若素翻开其中一页,上面记载着自杀者的基本资料——
关云年,男,二十二岁,常年受抑郁症困扰,同时患有双向情感障碍,自十七岁发病至今,一直在本院神经科接受治疗,由薛明辉主任负责。
虽精神状态不稳定,但关云年很有天赋,十九岁时因记录自己的发病状态,编著成书,获得本市优秀青年奖,随后因为成绩优异,被医科大学录取,主修心理学。
在录取问题上,关云年病情多次反复,很难进行正常社交,学校曾经犹豫,后因薛明辉教授坚持,并主动承担监管责任,最终双方达成协议,关云年成为薛教授的病人兼学生。
荀若素继续往下看,赫然写着“医院二楼08室,为薛明辉主任办公室。”
“还有这些,”薛彤坐在办公桌上,脚尖悬空擦过地面,她手上的文件夹打开着送到荀若素面前,“薛明辉原本是全国知名的精神科学者,同时也是心理学权威,几年前在省会任职,但一场意外,让他心如死灰,就此半退,辞了工作,在清渠县医院挂个名,偶尔带带学生。”
资料上显示,五年前,薛明辉家中发生火灾,他的一双儿女连同妻子都被烧死,火灾现场有助燃物的痕迹,最后被证实纵火。
纵火之人挑了个暑假,薛明辉的儿子已经上大学,女儿也是高中住校,就连妻子都有稳定工作,要将三人同时烧死,说得上处心积虑。
警方通报说薛明辉曾经的一个病人是反社会人格障碍,才十五岁,因为看不惯薛明辉功成名就生活幸福,于是一把火将他烧得一无所有。
关于此人的治疗过程也附在其中,薛明辉曾去监狱探视,质问他为何不连同自己一起烧死,结果只让凶手更加得意,还反问薛明辉“活着比死了更痛苦吧?”
最后专家们一致给出的意见是“精神状态不稳定,无法正常量刑,但对社会危害巨大,需要常年接受治疗和监管。”
资料中所说,至今他还关在省会的精神医院中,没有机会兴风作浪。
“薛彤,”荀若素还在翻资料,“你查一下关云年死后薛教授怎么样了?应该不只换了办公室,否则医院不会将这些资料整理好送过来,直接让薛教授口述不是更好。”
话音刚落,荀若素又想起薛彤是个几百岁的老古董,难免又加上一句,“电脑……你会用吗?”
“我是岁数大但不是老年痴呆,”薛彤翻了个白眼送给她,“又没跟社会脱节,我至于连电脑都不会用吗?”
其实百度一下就知道薛明辉在自杀事件后的第七天,前去凭吊时因为血压升高造成脑梗,三个月了还在昏迷中,只是百度出来的都是小道消息,不明确,内网能查到比较确切的病情,连住在哪间房都有。
薛明辉好歹是县医院的挂名主任,又是在医院遭遇了这些不幸,所以正式宣布脑死亡之前,一直靠机器维持生命,此时住在四楼的单人病房,他的侄子侄女偶尔过来照顾,至于费用——一半是医院出,另一半则是薛明辉任职的学校提供。
虽然人还活着,但昏迷状态中三魂七魄可以暂时离体,加上薛明辉随时可以宣布脑死亡,他魂魄的自由程度理论上非常高。
“走廊上的那道雪白身影在消失前伸手向上指了指,”荀若素将文件夹放下,“现在细想,它大概是希望我们去楼上。”
她的双眼已经有些累了,虽然荀家的血统只是到了晚上看不见活着的东西,譬如人,譬如天上飞的水里游的,草木之类却没有多大影响,砖石纸张与白天更无不同,但终归视觉有所削弱,容易花。
趁荀若素闭目养神的功夫,薛彤将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一片昏暗中,荀若素像是能透光,耳廓边缘都是橘黄色。
“你说这位老教授是受害者还是罪魁祸首?”薛彤指节作痒,想摸一摸那人的眼角,为了抑制这种不合时宜的亲昵,薛彤重重在办公桌上敲了一下,声音有些大,荀若素缓缓睁开了眼睛。
“有蚊子。”薛彤面不改色。
“……”用指节拍蚊子?我信你个鬼。
荀若素也不戳穿她,只道“蚊子飞得快,下次记得用巴掌拍,面积大,概率高。”
又问,“这么大动静,疼吗?”
沉默了一阵,薛彤回道,“疼。”
瞒着也没用,感觉相通,自己疼不疼,荀若素比谁都清楚。
“……手伸出来,”荀若素按了按她有些泛红的指节,“不要紧,揉揉就好了,不会肿。”
荀若素的指尖总是泛着薄凉,就算发烧的时候掌心发烫,也温暖不到她手指尖,这会儿这阵凉透过薛彤火烧般的关节,按得人有些心神不宁。
作者有话要说:偷偷把昨天的旗子拔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