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禁足15

  一入宫门深似海。即便沈陶陶真考上了女官,那这一世,也不知是否还有相见之日了。

  徐嬷嬷只觉得自己心中有千万叮嘱,临到头来,却只化为短短四字:“小姐,珍重。”

  ……

  沈广平将沈陶陶禁足于闺房中,又立即差人送来了女则,女训,要她照着抄写背诵。

  沈陶陶当着两名嬷嬷的面答应了,待她们前脚刚走,便关了门,顺手把两本书都扔到了床底。

  徐嬷嬷与羽珠拿回了卖身契,已不算这沈府中的下人,自然被沈广平差人撵了出去。

  今日他又在气头上,便也不曾差新的贴身丫鬟过来服侍她。如今闺房里就她一人,倒也清净。

  沈陶陶将发髻打散,换上了舒适的丝履,慢悠悠地在房中走了一圈,找出了一口往日里用来放书籍的箱子来。

  里头装得是一些女戒、内训之类规范女子言行的书籍,皆是从前沈广平陆续送来的,如今早积了厚厚一层落灰。

  沈陶陶将里头的书都倒了出来,一应丢进了床底。又以帕子将箱子四壁细细地擦拭一遍,这才不急不缓地开始往里头装东西。

  一妆奁的首饰自是要带的,如徐嬷嬷所言,这宫中有的是用钱的地方,珠宝首饰这种可以直接赏出去的东西,有时候比银钱更为好使。

  几大箱的衣物中,挑出贴身的里衣尽数带去,至于外裳,只挑几件喜欢的带上便好。毕竟入宫后自有对应的女官服制,常服也就休沐时能穿上几次,带多了反而累赘。

  收拾完这两样,装书的大箱子里才堆了浅浅的一层,沈陶陶还想动手,环视了这屋子一圈,却愣住了。

  除去那些带不走的家具,不想带的书籍,她能带的东西竟也只有这两样罢了。她在沈府里生活了整整十五年,留下的痕迹却浅的连一个箱笼都装不满。

  沈陶陶纤长的睫毛微微垂落,于烛影中蝶翼般地轻盈扇动两下,再抬

  起脸来时,明眸中已盈了一层柔和的笑意。

  她索性将收拾好的东西重新拿了出来,放在床榻上,自己则抱着空箱子往门口走。

  大门被沈广平落了锁,她推了几下不曾推动,便立在门内轻轻敲了敲槅扇上的木刻雕花,柔声道:“嬷嬷,您开开门,我有东西要给父亲。”

  门外守着的嬷嬷迟疑了一下,还是回道:“二小姐,老爷吩咐了,出嫁之前,您不能踏出闺阁半步。”

  “我不出去。”沈陶陶的嗓音柔柔的,像是一片羽毛轻轻拂过耳畔:“十两银子。只劳烦您将东西送到父亲那,再帮我捎句话便好。”

  在沈府中,一个粗使嬷嬷一个月的月例也不过二两银子。

  那守门的嬷嬷有些心动,将门扇打开一半,自己则用身子堵住门口,赔着笑脸对沈陶陶道:“二小姐您有什么要带的,吩咐便是。”

  她嘴上这样说着,却又暗自伸出了手来,掌心向上放在沈陶陶眼前晃了两晃。

  沈陶陶抿唇笑了一笑,取出十两银子,当着她的面,放在手中的箱子里头,又将那箱子递了过去。

  那嬷嬷看得真真的,立即伸手去接。

  箱子到手,那嬷嬷正打开了箱盖,准备拿里头的银子的时候,忽听‘吱呀’一声响,吓得她三魂没了七魄,只道是沈陶陶趁机要跑,赶紧横过身子去挡。

  这一挡,便结结实实地撞在了门扇上,直撞得她眼冒金星。

  沈陶陶非但没有逃跑,反倒回了房中,还严严实实地掩上了槅扇。

  那嬷嬷还没反应过来,只听里头一阵重物挪动的声响,明亮透光的雕花槅扇倏然暗了下来,似乎是里头用了什么重物将门堵上了。

  那嬷嬷微微一愣,下意识地放下了箱子去推门。

  门扇沉沉地推不动,里头传来沈陶陶带笑的嗓音:“嬷嬷有这力气,不如帮我把这个箱子给父亲送去。顺道给他带句话。”

  她稍停了一停,依旧是笑道:“若是天亮之前,他不能拿东西将这口箱子填满,我便一条白绫吊死在这房里。那他明日可真要抬着我去宋家结亲了。”

  嬷嬷被她唬得魂飞魄散,噗通一声坐倒在地上,浑身都摔得生疼,却又偏生不敢耽搁,抱起那个箱子就连滚带爬地往书房里跑。

  一边跑,一边还扯着嗓子嘶喊道:“老爷,不好了,老爷!”

  沈陶陶倚在堵住门口的立柜上掩口低低笑了一阵子,终于直起身来,找了个盆子浣了浣手,又慢悠悠地抹上了新制的玫瑰香膏。

  膏子还未干透,便听远处内院里传来一声震彻天际的怒吼:“沈陶陶!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混账东西!”

  沈陶陶又自顾自地笑了一阵,便将手上的膏子洗了,独自在拔步牙床上躺下,伸手以烛剪剪去了烛芯。

  烛光轻微地摇曳几下,渐次灭去。

  周遭沉入黑暗,傅山炉中沉水香袅袅而起。

  沈陶陶轻阖上眼,一夜好眠。

  翌日,沈陶陶被一阵急促的拍门声惊醒。

  “二小姐,您快醒醒,老爷差您去花厅候着!”外头的嗓音清脆,似乎是换了个年轻侍女。

  沈陶陶遂自床上支起身来,趿着丝履走到了门口,将挡住大门的立柜挪开,又伸手将门扇往外一推。

  大门倒是不曾落锁,推倒一半却遇到了阻力,像是被什么东西凭空硌住。

  沈陶陶垂眼一看,正是自己昨晚拿出去的那口箱子。

  她杏眼一弯,用脚尖踢了一踢,沉沉地踢不太动,便侧身自门内出来,半蹲下身翻找起来。

  鎏金云牙盆,金缕玉枕,大红苏绣织金锦被……

  虽沈广平尽量都是挑了大件的给,但也着实是下了血本了。

  想到沈广平那幅心疼的德性,沈陶陶霎时心情大好,便也不说什么,由着那侍女将自己搀起身来,服侍自己梳洗。

  侍女一道为她挽着发髻,一道用目光在她整理好的衣物里巡睃了一阵,挑出一件锦茜红曳地飞鸟纹绫裙服侍她穿上:“今日是您定亲的喜日,不宜打扮得过于素淡。”

  “确实是喜日。”是她与宋珽划清界限的大喜之日。

  沈陶陶弯了弯唇,顺势拂开了侍女想为她上妆的手:“还是先去花厅吧,可别让父亲等急了。”

  侍女忙应了一声,搁下了手中的东西为她引路。

  两人行至花厅时,却见里头已坐满了人。

  沈广平冷着张脸坐在上首,双眼布满血丝,眼下聚着两团硕大的青黑,似乎是一夜未眠。

  他的下首分别是李氏与沈静姝,这两人昨夜似乎也睡的并不好,但看见沈陶陶进来时,眼底却又浮现出几分幸灾乐祸的喜色。

  她们不开口,沈陶陶也乐得清静,福身对沈广平行了个礼后,便自己寻了个位置坐下,慢悠悠地吃着案几上的糕点。

  一群人等了半晌,外头终于有了响动,是敲锣打鼓,喜气喧天的热闹。

  沈广平‘腾’地一下站起身来,一道疾步往门外走,一道吩咐下人:“快,快将我那白毫银针泡上!”

  还不待他出门去迎,门外的人便自己走了进来。

  那人大老远就扯着嗓子道:“恭喜啊,沈大人,恭喜啊!”

  声音尖细,颤颤拔高。

  沈广平当即一愣。

  迟疑间,人已行到了近前。

  一看,面白无须,着一身暗红色圆领长袍,手上拿一把银柄拂尘,果然是个宦官。

  他身后,一列年岁小些的宦官也紧跟了进了花厅,一同冲沈广平贺道:“恭喜啊,沈大人!”

  沈广平的目光猛地落在了沈陶陶身上——难道这孽障还真考上了?

  “这……喜从何来?”他的语声有些发颤。

  宋家与宫中,他都开罪不起。

  “您家的掌珠考上了女官,这可是光耀门楣的大喜事啊!这不,老奴特地与您道贺来了!”他说着上前了几步,眯着眼睛拍了拍沈广平的手背:“这女官多少贵女里头才出一个,这份殊荣,难得啊!”

  沈广平脑中哄哄直响,口舌发干,好半晌才哑声道:“是……是喜事。”他木偶般地自袖口里掏赏钱塞给那宦官,心中却想着宋家兴师问罪的情形,如嚼黄连一般有苦难言:“多谢公公前来……报喜。”

  宦官不动声色地收了,又说了几句讨喜欢话,便拱手笑道:“不知哪位是沈静姝,沈大小姐?”

第8章 禁足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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