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宋府55

  ……

  而此刻,沈陶陶手里提着一只食盒,人站在辅国公府对面的一条小巷子口,半个身子藏在小巷的阴影里,正望着宋家门口的石狮子有些迟疑。

  昨晚上,回到寓所后。她听江菱一点点讲了宋珽是如何抢过了马,如何用他那久病的身子,冒着大雨,一座宫殿一座宫殿找她的事。

  又想起了昨日里那一鞭子的恩情,一整夜翻来覆去,心中总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无论上辈子发生了什么事,至少这辈子,宋珽救了她,替她挨了一鞭子。她若是不闻不问,实在是有些太过冷血。

  于是便与尚藉女官告了半日的假,又去尚膳司借了一下小厨房,做了几样点心,打算来辅国公府上看望一下他的伤情,顺道,再与他道个谢。

  但是真走到辅国公府门口了,光是看着匾上那几个泥金大字,她便觉得脊背上一阵阵地往外冒冷汗,脚下怎么也挪不动半步。

  上辈子,她八抬大轿,十里红妆,风风光光地抬进了这个门里。最后又被一卷破席裹着,弃若敝履一般,丢进了寒冬腊月的野塘中。

  这门里的人,门里发生的事,对她而言,都像是一场噩梦一般。

  她在门外独自立了许久,直到食盒中散出的热气都渐渐稀薄了,才听得府门‘嘎吱’一响,杜元忠正自里头出来。

  这一老一少四目相对,彼此的面色都有些复杂。

  沈陶陶正咬唇想着是将食盒交给杜元忠了事,还是自己亲自进去跟宋珽道声谢的时候,杜元忠心中也是翻江倒海一般。

  来者是客,但这沈女官吧,先是撕了婚书逃了婚,如今又令世子爷受了伤。

  若是寻常人便也罢了,世子爷那身子骨,哪是个折腾得起的。

  他摸着自己半白了的胡子想了一阵,还是叹了口气,迎上前来:“沈女官,您是来找世子爷的吗?”

  他也算是看着自家世子爷长大的。

  世子爷自幼待人冷淡,从未见过对谁多上过几分心思。

  这能让他心甘情愿挡鞭子的女人,恐怕再也不会有了。

  逃婚,就逃了吧。撕了的婚书也可以再写。

  这谁让世子爷喜欢呢?

  他想通了此事,便又道:“世子爷正在花厅宴客,您且去后花园里坐会,我过去通传一声。”

  杜元忠这样说了,沈陶陶反倒不好拒绝。

  她迟疑了一阵,还是自巷口慢慢走上前来,轻轻点头道:“那就谢谢管家老伯了。”

  她拎着手中的食盒,一步步向着辅国公府走去。

  在迈过那道刻意建得高而阔的门槛的时候,她的步子停一停,终究还是走了进去。

  一路上的景色,都是令人心悸的熟悉,与上一世中,并没有多大的变化。

  行走其间,便如同故地重游一般。即便是夏日里,也觉得身上一阵阵地发寒。

  “您在这坐会,我去花厅通传一声。”杜元忠将她往望月亭中引,又对一旁的丫鬟吩咐道:“给沈女官泡一壶香茗,再端些点心来。”

  他说罢回过头去,见沈陶陶站在一棵海棠花树下定定不动,脸色也有些发白,便关切道:“您怎么了,可要请个大夫来?”

  沈陶陶闻言,深吸了一口气,赶紧将目光从那望月亭边移开。

  这宋府后院的望月亭,之所以取这个名儿,是因此亭三面环水,唯有一道曲折的廊桥连着庭院中的地面。当月上中天,湖心映月,是名望月。

  她上一世的时候,觉得此处颇有意境,夏日里常常来此纳凉。

  如今重活一世,转了心境,也多了怕水的毛病,一见这建在湖心的望月亭,便觉得浑身发冷,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她又往后退了几步,离那望月亭与湖水远了些,这才轻声道:“没什么,只是一时气闷。”她弯了弯眉眼,对杜元忠道:“香茗与点心倒也不必了,有劳管家老伯通传一声便好。”

  杜元忠担忧地望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天上的日头,心中想着别是着了暑气。但沈陶陶坚持不想见郎中,他也不好多说些什么,便微微颔首,疾步去了。

  沈陶陶在海棠花树下站了一会,觉得那阵心悸的感觉下去了一些,便在花园中就近寻了张石凳坐下,顺手将手里的食盒放在一旁的石桌上。

  她空出了手来,便将手肘搁在石桌上,以指尖抵着自己的太阳穴,一道揉,一道想着自己这怕水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淡下去。

  还未揉上几下,却见眼前一片金红之光闪过,几乎耀花了她的眼。

  沈陶陶微微一愣,还以为自己看到了什么奇珍异兽,下意识地放下了手,抬起眼来。

  却是一名衣着华艳的男子,正款款自一旁花/径上走来。

  也不怪沈陶陶看走了眼,这人穿得也着实太过招摇了一些。

  一身打眼的朱砂红浣花锦袍上用金线绣着层层叠叠的丰艳牡丹,花瓣上镶了明珠拟做露水,花蕊间点着细碎的红宝。

  织着金边的领口微敞,露出精致锁骨。一双广袖上则滚了细密繁复的莲纹,袖下露出一双骨节修长的手,左手上戴了三枚和田玉指环,右手上则捏了一柄白玉骨烫金的折扇。

  他生的与宋珽有三分相似,却少了几分清隽,多了几分恣意妄为的邪气。

  沈陶陶倒抽了一口冷气。

  她认得这个人。

  这是宋家二房庶出的三公子宋钰。

  上一世里,她可没少听过这位三公子的荒唐事。宋家上下皆说他成日里流连花楼,是个不正经的,明里暗里多多少少都暗示过她,要离他远些。

  因而上一世中,她每回撞见,都是远远躲开,并没什么交集。

  今日却是躲不开了。

  那宋钰已经远远望见了她,桃花眼一弯,便如一只穿花蝴蝶般,施施然地走了上来,十分自来熟地在对面的石凳上坐下。

  一股子花楼里沾染来的脂粉香气扑面而来。

  沈陶陶赶紧站起身来,退开一步。

  心中暗暗想着,同样是喜欢逛花楼,宋珽身上怎么就没沾染过什么脂粉气。

  难道是他洗浴洗得勤些?

  宋钰却并不在意,只是以手支颐,弯着一双桃花眼笑望着她:“你是哪家的小娘子,生的这样好看。满园春色都被你比了下去。”

  沈陶陶没见过这样的阵仗,心下骇然,忙肃了脸色道:“我是宫中的女官沈陶陶,来寻辅国公世子宋珽。”

  宋钰那双桃花眼往石桌上的食盒上轻轻一落,旋即笑道:“看来今日不是来谈什么公事吧?”他眸光潋滟轻转,说不出的恣意风流:“既然不是来谈公事,那不如来寻我。我不比他生的更好看些?”

  沈陶陶忙又退了一步,微微摇头道:“不,我今日只是来找宋珽。”

  宋钰有些扼腕地叹了一声,以烫金折扇支着自己的下巴,苦恼地皱起眉来:“他有什么好的。朽木冰山似的人,半点不解风情。”

  他说着抬起一双桃花眼来,轻笑道:“我明白了。你偏好清隽些的长相。时下倒是有不少小姑娘喜欢这样的,还说什么……唔,‘恍如谪仙’来着。”

  沈陶陶只觉得他怎么越说越是离谱,正想着如何解释。迟疑间,宋钰却已自石凳上站起身来,慵然行至她的身前,慢慢低下头来。

  沈陶陶心中一紧,正想出声喊人,却听宋钰在她耳畔轻声开了口。

  “小姑娘,你可别因为一张皮相就嫁进宋家来。这里,可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沈陶陶愣了一愣,一时间,心中五味陈杂。

  上一世的时候,她并不是因为一张皮相嫁进宋府。

  这一世,也不会因为宋珽为她挡了一鞭的恩情嫁入宋府。

  恩情有千百种偿还的方式,命却只有一条。

  她敛眉,正想着要如何开口作答,倏然听见远处有人厉声冷喝了一声:“宋钰!”

  沈陶陶下意识地抬起眼来,自宋钰的肩头往外望去。

  却见有一人快步自前院处走来,几乎是片刻便走到了近前,一把拉开了宋钰,挡在了自己身前。

  正是宋珽。

  从沈陶陶的角度,只能隐约看见他的侧脸。

  日色下,他的面色微寒,隐有怒意。

  “世子爷,你这幅样子做什么?青/天/白/日的,我又不会吃了她。”

  宋钰啧了一声,摇着自己手里的烫金折扇施施然走了。

  宋珽的面色这才稍缓了一些。

  他回过身来,垂眼看向沈陶陶,眸光微深,辨不出情绪:“你来寻我?”

  沈陶陶这才反应过来,微微颔首,往前走了几步,提起了石桌上放着的食盒:“今日我与尚藉女官告了半日的假,自己做了些点心——”她想了想,还是道:“来看看你的伤势。”

  她说着移目去看宋珽的手,见他的手掌上仍旧裹着布帛,上头还隐有渗出的血迹,一双秀眉蹙起,心中颇有几分过意不去。

  宋珽觉察到她的视线,顺势将手收回了袖中,淡声道:“此处闷热,还是去花厅坐吧。”

  经他一提,沈陶陶这才想起这茬来,下意识地问道:“你不是在花厅待客吗?客人这么快就告辞了?”

  一旁远远跟过来的钟义闻言,下意识地回道:“什么告辞了?这不是世子爷听说你来了,直接就把人赶——”

  他说到一半,对上宋珽冷厉的视线,立时住了口,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装腔作势地咳了两声,不说话了。

  宋珽收回了目光,淡声道:“他观中有事务处理,与我辞行回去了。”

  沈陶陶忍住笑,低头应了一声。

  两人一同走了一阵,宋珽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皱眉停下了步子,对沈陶陶道:“往后来辅国公府,可直接来寻我。”

  他抬目望向远处望月亭畔波光粼粼的水面,收回视线时,面色冷得像覆了一层薄霜。

  “离宋家人远些。”

第29章 宋府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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