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马球81

  “这可不成。”顾景易嘀咕了一句,左右看了看,跑过去在墙上揩了两把墙灰,伸手就要往她脸上抹。

  沈陶陶赶紧往后退了一步躲开:“你做什么?”

  “你这张脸,太打眼了。”顾景易将袖子撩起,指着自己麦色的肌肤道:“金吾卫和左翎卫那群小子, 天天在大太阳底下晒,哪里有那么白的!你往那里一站, 瞎子都能看出来你是个姑娘!”

  他说着又往迈了一大步, 自言自语道:“得抹两把墙灰,锅底灰也成!”

  沈陶陶赶紧将身子一偏,躲开了他那双沾了墙灰的手:“你快把手洗了, 我自己有法子。”

  顾景易听她这样一说,便也应了一声,拍了拍手上的灰,就近找了个地儿洗了,又跑回来看着沈陶陶有什么法子。

  沈陶陶则进了房中,拿出一盒花黄与一盒玉簪粉。将两样分别挑出一些倒在掌心里调匀,再以指腹拈起少许,对着铜镜,细细于面上涂开。

  顾景易瞪大了眼睛看着她,就像在看一场戏法。

  她每涂上一层,那张玉白的小脸就变黄一分,涂到第三层的时候,已是蜡黄蜡黄,看着和刚买进宫面有菜色的小宦官无异了。

  “这东西好使!也没锅底灰那么黑!”顾景易赞道。

  沈陶陶点了点头,在脖颈上也扑了一些,又将剩余的粉末于手上抹匀,再对着镜子仔细看了看,这才转过身来:“可以了,我们走吧。”

  “好嘞!”顾景易应了一声,等她锁好了门,便一路带着她往皇宫西北角走。

  金吾卫与左翎卫的马球赛只是私下竞技,并非官办,因而地方也选得偏僻,不过是一座废弃宫室前的一大块空地。

  地上没长荒草,但地皮微黑,略有焦痕,大抵是提前用火燎过。还在一旁的破墙下拆下一块砖头来,充当球门。

  远远立着两行马队。马都是膘肥体壮的骏马,马上的人,也都是英姿飒爽的少年郎。

  沈陶陶跟着他没走上几步,便听见远远有人招呼道:“顾小将军,你怎么才来?难不成,是怕了?”

  有人往这里看了一眼,也起哄道:“你来打马球,还带了个小宦官。是不是等下还得给你擦擦汗,递递水?”

  此言一出,马球场上尽数哄笑起来。

  “我顾景易什么时候怕过?”顾景易一个箭步上去,拽过一匹拴在矮树桩上的黑马。靴尖踢起地上的球杆抄在手上,又一个漂亮的鹞子翻身,稳稳落在马背。他双腿一夹马腹,骏马便如一道黑电般往人群里冲去。

  顾景易俯在马背上,在风声里大声笑道:“我带个人来,是做个见证!怕你们输了不认账!”

  球杆在空中挥出弧度如满月,一枚挂着红绸的木制小球凌空飞起,往人群中砸去。

  霎时间一片马蹄声急落如雷,荒地上烟尘滚滚,溅起无数焚烧后的草灰。

  沈陶陶觉得眼睛被刺激得有些发痒,便往后退了一步,找了个清净些的地方站着,袖着手看他们你争我夺。

  她不会打马球,只看得出他们争夺得激烈,却全然看不出里头的精彩与乐趣来。不多时,便有些百无聊赖,心中暗暗想着:可惜今日江菱当值去了。这马球赛,应该邀她来看才是。

  如今带了她来,便如牛嚼牡丹。他们打的再是精彩激烈,她也是兴致缺缺。

  沈陶陶等了好一阵子,见他们没有结束的意思,也不好意思自己一声不吭地走了。便寻了方才顾景易用来拴马的矮树桩,拂了拂上头的灰,静静地托腮坐下。

  而就在沈陶陶望着球场发愣的时候,女官寓所旁的小径上,一名身着月白色锦袍的男子也在此独立良久。

  转眼便到了午膳时分,江菱自尚藉司下值回来,正往女官寓所里走,冷不丁地看到有人站在道旁,下意识地皱眉警惕道:“这里是女官寓所,你一个大男人来这做什么来了?”

  她走上前去,抬头看了一眼,微微一愕:“世子?”

  宋珽手中抱着一盆宝珠山茶,缓缓转过身来,看向女官寓所的方向。

  女官寓所的槅扇紧闭着,窗楣旁倒是垂下一块小小的木牌,上头刻着江菱与沈陶陶两个名字。

  再次看见沈陶陶这个熟悉的名字,宋珽不可抑制地想起,昨日的大雨中,沈陶陶与他说的话。

  不要再来纠缠她,生生世世,都不要再来纠缠她。

  他默了默,抬手将手中那盆换了瓷盆,又重新栽种好的宝珠山茶放在地上,轻声道:“这是沈女官养的山茶,请你转交给她。”

  江菱看了一眼,皱眉应了一声:“知道了。”便弯腰将宝珠山茶抱在了怀里,走到女官寓所槅扇前,空出一只手来推了推门。

  槅扇纹丝不动,江菱便拍了拍门唤了一声:“陶陶,你在里头吗?”

  宋珽本想离开,听到这句话,步子倏然顿住了。

  江菱倒不曾回头看她,随口又唤了一声,见没人回应,心里大致也明白了,面上的神情顿时一松。

  虽然顾景易那小子不太靠谱,但是陶陶在这屋里闷得久了,终归也不是事,能出去逛逛,也是好的!

  她这样想着,便将宝珠山茶放下,自袖袋里寻出一把小铜钥匙来,三两下将槅扇打开。这才又弯下腰去抱回了宝珠山茶要往里头走。

  她前脚还没迈过门槛呢,便听到身后低低一声问:“她近日未曾来太府寺当值,如今膳时将至,又不在寓所。她……能去何处?”

  江菱听到宋珽提起沈陶陶,便也想起这几日里沈陶陶无精打采的样子,一下子来了火,没好气地回了声:“我怎么知道?兴许是丢了!”

  说罢,便‘嘭’地一声将槅扇关上,再不理会外头的动静。

  宋珽知道江菱说得是气话,但仍旧是无法放下心来。

  她已数日不曾来太府寺当值,膳时将至时也不在寓所之中,又不曾与江菱在一处,她还能去哪?

  许是出宫了?

  宋珽闭了闭眼,静静地想着自己在护国寺门口的庙会上,见到沈陶陶的场景。

  彼时她一身杏红色的春杉,秀美的脖颈上胡乱挂着两三圈廉价的草编花环,左手上拿着一串鲜艳欲滴的糖葫芦,尾指还晃晃悠悠挂一只蛐蛐笼子,是在宫里从未见过的开怀。

  他默默地想:她许是又去逛庙会,看杂耍去了。

  他心中一直这样反复想着,沉默着离开了女官寓所,回到道旁等着他的官轿上。

  “世子爷,去哪?”轿外,钟义问道。

  去哪?

  宋珽皱眉想了一阵,却只想起了当初沈陶陶坐在这轿子上,将身子缩在轿子角落,后背紧紧贴着车壁,明明怕的不行,还是轻声与他说‘你也上来吧’的情景。

  他闭了闭眼,最终还是淡声道:“去宫门。”

  “也是,这日头一日毒似一日了,还是早点回府的好!”钟义不以为意,顺口应了一声,便对轿夫们道:“咱们走快点,回府还得吃午膳呢!”

  轿夫们应了一声,脚步加快了几分,很快便到了皇宫门口,接受盘查的地方,落下轿来。

  宋珽微微掀起车帘,将自己出入宫禁的玉牌递出。

  小吏们细细看了一眼,忙躬身示意放行。

  轿帘落下的一瞬间,宋珽心念微转,终于还是开口道:“太府寺的沈女官,可出宫去了?”

  小吏们面面相觑,你一言我一语答道——

  “属下没见着啊?”

  “沈女官?属下也没见着。”

  “我倒是查过一位姓沈的女官,不过不是太府寺的,是尚药司的女吏。”

  话音刚落,便见眼前轿帘一动,却是宋珽自轿子上下来。

  宋珽立在原地,微微垂目,面上依旧是冷淡的神色,心中却已是一番天人交战。

  李贵妃之事才过去几日,风波尚未平息,宫中大抵是不会有人敢对沈陶陶下手。但既不来太府寺,也不在寓所中,且又不曾出宫,她究竟能去哪里?

  即便知道江菱那是气话,但每每想起那句轻描淡写的‘丢了’,总觉得让他如鲠在喉,仿佛,真的失去了什么一般。

  他少有的烦乱,刚想如上次一般,令钟义等人分开寻人。但‘去找’两字方出口,他却倏然想起了,沈陶陶的那句‘永远不要纠缠。’,便又硬生生将之后的话停住了。

  若去寻她,是纠缠不休。

  若不去寻她,若是她真的如一条红鱼消失在江海中一般,自此消失在深宫里——

  宋珽的心念尚未来得及转动,人却已经下意识地夺过了拴在宫门口的一匹骏马缰绳。翻身上马的同时,也夺过挂在马背上的银柄马鞭狠狠一抽马脊。

  骏马飞驰而去,钟义只能听到他渐远的嗓音:“付钱,买马。”

  他可以不纠缠,但至少,要亲眼看到她平安。

第43章 马球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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