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圣禅寺

  锦州成县有八镇三乡,生养史棣文、高静和高惠的镇子,是全县人口最少的镇子,总人口不足一万。

  纵然史棣文给付荷推荐了最佳路线,付荷抵达镇口时,天色也黑透了。

  当时在机场取车时,史棣文说,不过五百五十公里的路程,开车是最快捷的,六个小时就能到。他说付荷,下次我们开车去。

  下次。

  他说得自然而然,真振奋人心。

  分头取了车,他和她直到驶上机场高速,有了最后的稍纵即逝的交集。他加速,从她后方刷的一声超过去。十点钟,乔泰的例会……那叫人笑掉大牙的新一任CEO不翼而飞的例会,想想她也真是将他逼入绝境了。

  镇口,付荷抓住了一位大娘:“请问,史家怎么走?”

  “史家?史弟家啊?”

  亏付荷还笑得出来:“对,史弟家。”

  大娘随手一指,说沿着这条最好的路一直走,最好、最大、最气派的,盖的像天门楼的就是史家了。付荷道了声谢谢,走出几米了,大娘又追着问,你是史家什么人?他们一家子都出门了。

  夜色中,史家的确鹤立鸡群。

  但天门楼?

  大娘会不会夸张得有点儿过了?

  院门锁着,付荷手欠地推了推,纹丝不动。

  她后撤,一下下跳脚,院门内的二层小楼便隐隐现现。不同于四周的砖瓦房,这二层小楼是钢筋水泥,莫非是史棣文千里迢迢带了一支建筑队来?也不无可能。

  有骑自行车的人路过,晃晃悠悠停下:“找人?”

  付荷摇头,对方却打开了话匣子,说这史家是发达了,里头的电器样样俱全,最初,害得镇上频频断电……这时,又有邻里吃饱了出来散散步,补充说这史家把茅房盖的像宫殿,水龙头都是镀金的。付荷哭笑不得,说这史弟是真能嘚瑟。

  结果,父老乡亲们翻脸,说这怎么能叫嘚瑟?

  人史弟富了一个,就等于富了一镇,这条最好的路就是人史弟花钱铺的。

  父老乡亲们对着付荷头顶上一指,付荷抬头,她倚着的这一支路标上赫赫然三个大字:史家路。

  付荷言多必失:“他只铺自己家门前的路?”

  众人越来越不待见她:“别的地方在修了,在修了!”

  众人四散,留下付荷一个人又是没着没落。史棣文一掷千金的“嘴脸”褪去,现实依旧是现实。史棣文势必已经将他的母亲安置于他处,那淳朴的老太太,会不会比付有余和康芸更好糊弄,抑或更耿耿于怀如今的颠沛流离。

  付荷走回公路旁,找了家连名字都没有,只写了“旅店”二字的旅店入住。

  她没什么好怕的。

  像是露宿街头也无所谓。

  像是自有史棣文护她万全,不存在鞭长莫及一说。

  接着,她致电了乔先生。

  付荷唯唯诺诺:“打扰您了乔先生,我就是来问问,厚福今天还好吗?吃饭了吗?有没有闹脾气……”

  乔先生打断付荷,且答非所问:“付大CEO言出必行,佩服佩服。”

  付荷的“上任”,被乔先生褒奖为无心插柳柳成荫。当时在锦州会所,他拍着付荷的肩膀说:“让乔泰CEO的位子空空荡荡,倒还真不如由付小姐滑稽地坐一坐。由你来摆他Steven一道,他Steven会更难做吧?”

  今日,果然,她付大CEO非但没有新官上任三把火地烧一烧,反倒无影无踪,于是,纵然史棣文为她打掩护,说她是个行动派,直接去了哪哪谈合作,以及末了他舌战群儒……但还是被董事会大大地投了反对票。

  “幸得付小姐这伟大的母亲,我们一定皆大欢喜。”乔先生在电话那一段,有美酒,有女人。

  “厚福他……”付荷急切。

  “付小姐只管好好做事,Steven他早一天大彻大悟,你们母子早一天团圆。”乔先生挂断了电话。

  第二天天不亮,付荷出发去了龙圣禅寺。

  龙圣禅寺位于村北山脚下,拐过一道道山弯,绽露古香古色的庙宇。

  十年前,高惠第一次发病,被确诊为肌无力。此后,说不好是高静先对史棣文变了心,还是高惠的丈夫先对高惠变了心,总之,那两个自称“寂寞”的人,一加一便不寂寞了。

  十年前,就在这龙圣禅寺内,史棣文结识了乔先生。

  大雄殿,供有鎏金三佛,史棣文别的都不认,只认药师,求母亲以及高静和高惠姐妹二人身体健康。想想当初他和付荷同游清碧寺时,他也是如此,只求身体健康,他说其余的……人定胜天。

  那一天的大雄殿,既史棣文之后,乔先生步入。

  乔先生是带着他的人马迷了路,路过这庙宇,既来之则安之地进来拜上一拜。

  而那一天之后,乔先生便是史棣文的“贵人”了。

  以上,都是周综维讲给付荷的。

  不久前,乔先生笼络周综维,史棣文有试着让周综维悬崖勒马,便向周综维讲了他和乔先生的陈年旧事。只可惜,周综维一意孤行。后来,周综维和程韵伊在“重生”的黑糖咖啡厅举办庆祝派对,付荷去了,找过周综维,请他将史棣文的事讲给了她。

  这时,说曹操曹操到,周综维致电付荷。

  他直截了当:“我找Steven。”

  “那你打错了……”

  “别挂别挂!”周综维心急火燎,“我就是打给你,我打给他他不接!”

  付荷就事论事:“他不接,无论你打给谁,他一样不接。”

  “算了。”周综维挂断电话。

  烧香拜佛的香频频点不着。

  付荷踱来踱去,末了,回拨给了周综维:“你找Steven什么事?周综维,Steven他和你非亲非故,对你仁至义尽,你识不识好歹都无所谓了,但这个时候你要是找他没好事,我……”

  论能言善辩,周综维并非佼佼者,更理亏,所以这一而再再而三地,电话挂得欢。

  付荷一声叹息。

  再回拨过去,周综维不接了。

  当年的史棣文,拿了乔先生的钱,补了高静和高惠的丈夫偷情时……也是最后一次偷情时那一场大火烧出来的巨大的“窟窿”,同时给高惠请了最好的医生,用了最好的药。

  他对高惠说:“你这病能治好。等治好了,你还有你的下半辈子。”

  至于史棣文有没有私心……分怎么说。他将高惠当亲妹妹,自然希望高惠好。但同时,只有高惠好了,他才能放下高静临终前对他的苦苦哀求,才能离开高惠,才能彻彻底底离开他的前半生。

  拿人钱,便要替人做事。

  只是这“做事”二字,在史棣文的字典里和乔先生的字典里,是两码事。

  最初,在乔先生的地下钱庄里,史棣文“胆小如鼠”地说了不。

  那是史棣文第一次在乔先生手上吃苦头,折了两根肋骨。

  此后,史棣文人生的目标便只剩下还那一笔利滚利的巨额债务了。

  在外汇界中,史棣文渐渐崭露头角。乔先生便常常“请”史棣文把酒言欢。此外,乔先生也走到了高惠的面前,做了高惠的“贵人”。他对她忠言逆耳,说你可得牢牢抓住史棣文,他可是让你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的男人……

  乔先生对高惠的接近,让史棣文对他第二次说了不。

  然后,史棣文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惊动了警方。

  风平浪静。

  警方扑了个空,乔先生的地下钱庄风平浪静。

  再然后,继高惠之后,乔先生易如反掌地接近了史棣文的母亲。那天,乔先生笑吟吟地致电史棣文:“Steven啊,令堂真是太客气了。”在红砖墙的史家,乔先生和史棣文的母亲坐在同一张暖烘烘的土炕上。

  乔先生将电话交给老太太,老太太对史棣文说,你们领导真是个好人……

  乔先生在一旁开怀大笑:“您真是太客气了,除了优秀员工,我们一样会对优秀员工的家属好好关照。”

  又是在龙圣禅寺,史棣文不得不对乔先生让步。

  他说:“你要我做事,可以,但我要做干净的事。你不就是要钱吗?我帮你赚干净的钱。”

  不多时,乔先生作为个人投资者,声名鹊起。

  而在他的身后,是史棣文的出类拔萃和步步惊心。

  按下快进键。大概是五六年前,付荷进入宏利,史棣文冲在第一个和她握手:“哈喽,我叫史棣文,Steven,中英文两用,洋不洋气?”她说,我叫付荷。

  倘若没有付荷,或倘若史棣文不只有付荷,付荷也不只有史棣文,又或倘若他们没有厚福,说不定,史棣文便没有既还钱之后的第二个目标——付荷。

  那么他大可以接着招蜂引蝶,处处留情,家中有情深义重的“未婚妻”在一日日好转,在他的脚下,虽然踩着乔先生为他埋下的地雷,但只要乖乖地不抬脚,大可以长命百岁。

  那么,他一定比今天无忧无虑。

  可惜,他有了付荷,而他们有了厚福。

  无数次,乔先生对史棣文掏心掏肺:“Steven啊,我这个人,惜才如命,最重忠心。只要你把你的忠心献给我,我会爱惜你如生命。”

  后来,史棣文不再在乔先生的身后,他有头有脸地走出来,做了乔先生的左膀右臂。那一天,乔先生大喜,他说Steven,你到底没有白白辜负我的苦心。没有人知道,那是史棣文反击的号角。

  那是他只身一人,要将乔先生斩草除根的第一步。

  那时候,乔先生一如既往地花天酒地。至于她付荷……她也曾因为史棣文的“薄情寡义”作茧自缚。那时候真的没有人知道,他史棣文的困难重重。

  如今,付荷潸然泪下。

  龙圣禅寺没有她的“贵人”,没有人能让厚福回到她的身边。

  五天过去了,乔泰兵败如山倒,高层化作细细碎碎的一盘沙。迟迟不开盘,持有乔泰的股民们心里那叫一个没底。记者们说,乔泰如同电光和朝露。

  五天过去了,乔先生再没有接过付荷的电话。

  他的人说:乔先生在忙,请付小姐半小时后再打来。

  半小时后,又是半小时。

  周而复始……

  直到他的人说:乔先生休息了,付小姐明天请早。

龙圣禅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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