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九章 对质180

  往事悠然,如今到了这年轻人的口中,何其荒谬。

  只闻座下人继续道:“荣皇后当时已怀有身孕,陛下怜惜,抬为贵妃。后有梁南卜算,陛下不计,仍封后授印,好在其子早夭,再无子嗣,大兴数十载,尚且太平。”

  “陈宴。”仰靖安提醒,“你在跟朕历数往事?”

  陈宴摇头,又摇了摇头:“陛下可知,荣皇后那一舞,名为杨柳依,其实还有一个名字,叫与君绝?”

  “陛下可又知道,那卿辞乐,便是辞情曲?”

  “陛下以为那一舞,舞的是天下昌平,可是陛下。”陈宴一字一句道,“荣皇后那一舞,舞的是家父,从那一曲后,荣皇后便是陛下一人的,再没有前时情绪。”

  仰桓皱眉瞧过去,仰靖安的拳心已然握紧,似乎下一刻便就要爆发出来。

  然则仍旧有人不怕死道:“陛下应知,荣皇后此前与家父,已然定下婚约。”

  是知道,只是那时候派出去的人已经清理干净了,哪里能想到,那先时男子,竟是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他眼前,不仅没有死,还做了他的爱卿。

  “陛下,一个女子怀着身孕,在这般时候献舞,别的是哪个君,辞的是谁的情?”陈宴没等他想,接着道,“那是她跳给家父看的,告诉他,她的决定。荣皇后选的是陛下,一直是陛下。”

  仰靖安的手指已经泛了白,外头有更尖锐的一道枪刀入骨之声,闻来心惊,却不及面前年轻人平平声线下的字句令人动容。

  “为了让陛下安心,为了让陛下与自己无隙,荣皇后甘愿日日喝下陛下送的断子汤,甘愿受人戳脊梁骨,更是甘愿——亲手杀死自己的孩子。”陈宴呵呵一笑,“早夭——哪里有什么早夭,陛下不愿这个孩子好好活着,荣皇后就遂了陛下的愿。”

  “可即便如此,仍是有人不想放过她,不想放过她手里的后印。”陈宴抬起头来,“便就是陛下,陛下又有哪一次,放过了她呢?”

  “天灾人祸,桩桩件件,又有哪一个,陛下没曾在心下算在她的头上?陛下以为,她就当真瞧不出来么?”

  “放肆!”仰靖安站起来,“你!你是谁?你又是谁?”

  “我?”陈宴垂首,“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一个承载了荣皇后所有伤痛的人。若非我还活着,或许,她早便就放手。”

  “陛下,这个世界上,有些人但凡求生,便就是错的——比如微臣。”

  “微臣今日,愿以这一条贱命,换陈太师与荣皇后一个全尸。”陈宴说罢便就跪了下去。

  这一次,他唤的是陈太师。

  “你是——朕的儿子……”这一次站起来,仰靖安已经微微颤抖。

  陈宴摇头,轻笑:“不是。我谁都不是。”

  “你……”

  “我允你进来说清楚,是叫你来送死的吗?!”一道声音自外边传来,接着还有一道歃血声,蒋岑提剑进殿,“陛下!坞巢余匪已全数剿灭,禁卫中策反之人也清理干净,北疆军何少帅方才已经带领我等清理了宫中金胡余孽,请陛下过目!”

  说话间,竟是当真递上一个折子,这一路奔袭,哪里有空写折子?

  仰桓冷不丁出声:“父皇小心有诈!”

  “殿下为何觉得有诈?”蒋岑纳闷,“殿下怎么还不高兴了?”

  “父皇!”仰桓回身,“此前宫中金胡人等已经全数拿下,何少帅此前才与儿臣汇报过情况。”

  “哪一个少帅?!”蒋岑反问。

  “自然是何将军之子,何守清!”

  蒋岑收剑入鞘:“陛下,那就没错了。何守清此番入京是受殿下之命,还带了好些金胡与大兴通婚后的边关人,面貌上确实很像金胡人,但是早就已经被大兴同化,根本就不会金胡话,微臣一问就出来了。微臣说的金胡人,乃是守在城外伺机而动的金胡兵!”

  罢了又提了声道:“殿下说何守清是少帅,不妥不妥。北疆军虽归朝廷,不得擅授军旗,然则从来分得清嫡庶尊卑。微臣提了何守兴出来,林副将可就乖多了。”

  “对了殿下,何守兴说前时收到过殿下恩泽,仍想要见见您,不知殿下可有空闲?”

  “蒋岑。”回答的却是仰靖安,此时不知可是错觉,蒋岑一眼瞧去,只觉他似是一夕苍老,再往边上,却是瞧见秦知章也立在当场,一时间本是吊儿郎当叉着的腿便收起并拢,站直了些。

  仰靖安本欲再说,话到嘴边却是招了招手:“拿过来吧。”

  “父皇!”仰桓突然唤了一声,手指竟是直接扣住了仰靖安的手腕。

  仰靖安一顿,便是蒋岑都收了脸上神色跨前一步。

  “太子当要如何?”仰靖安压低了声音。

  仰桓咬牙,却是扭过头来看向蒋岑:“蒋公子好气派,若非是本宫留意,当要被你骗了去。父皇!这蒋岑与陈家多次合谋,怕是一丘之貉,父皇绝对不要被他骗了去!”

  “放手,太子。”仰靖安说话时已然没了心气,和缓许多,“朕被你扣在手里,又会被他们骗什么?”

  “父皇?”

  “太子,朕说了,放手。”

  这多年筹谋,便就是这般?下边蒋岑嘴角带血,却是一副得志模样,那一瞬间,如坠冰窟。

  仰桓突然意识到,完了。

  他两相挑拨,为的就是调出何守清,领军入京,做得金胡入qin的假象,从而占下京城,控下父皇。

  再引得蒋岑与陈宴回京,以私军两面夹击,垫出陈宴身世,将谋反之名架上。彼时父皇孤立无援,他手握重兵,逼其退位,最好不过。

  可如今是哪一个环节出现了问题?

  是他算错了,还是……

  思索间,手已经动作,几乎是下意识的,仰桓的手便就勒住了仰靖安的脖子。

  “太子?!”仰靖安的声音已经凌厉。

  “父皇,对不住了。”

  “太子,你是太子!”仰靖安虽是吃了药,仍是觉得心口闷了口气,口中腥甜愈甚。

  “太子?”仰桓冷道,“因为这是你欠我母后的。母后病重时,你在哪里?搂着荣氏开怀吧?”

  “你要作甚!江山都是要给你的!你难道现在为了你母后要来与朕报仇吗!”

  “是你逼我的!”仰桓一改往日羸弱模样,已经刹红了眼去,“你若是当真想要让位,会一步两步地克制我的势力么?父皇以为,我都不知道吗?!”

  “还是说,父皇觉得我心思狠辣了些,实在不是合适的人选?否则,你留着那屈南栖又是何意?”

  仰靖安扒住他的手:“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什么,父皇不懂吗?!”仰桓拉着他一起往后,那层层重甲禁卫便就架起了刀箭,“可惜了,倘若此时我一声令下,那屈南栖也就活不成了。”

  说罢又一眼看下,仰桓:“蒋岑,你以为你说的,我会信吗?”

  蒋岑千算万算,没算到此番殿中禁卫,竟早已经是仰桓的人。

  心念一声糟糕,便听人来报:“金胡十万骑兵,已经破城!”

  “瞧瞧!本宫说得什么?”仰桓低头对仰靖安复道,“父皇,你太小看儿臣了,小小一个何守清,哪里配得与儿臣联手?”

  “那你……咳咳……你就能——卖国吗!”仰靖安脸色不济,已然失了力气。

  “卖国?父皇不是教过儿臣,万事,先要控在手中再说。”仰桓笑起来,何其阴森,“金胡助儿臣拿下皇位,他们想要的无非草场地皮,给一点又何妨。倒是父皇,只知一味集权,又有何用?”

  “你……你究竟……恨朕什么!”

  “本来,没这么恨。”仰桓接着带着他退后,“可是儿臣这辈子,最讨厌的,便就是棋差一步。”

  重甲一拥而上,蒋岑提剑跃起,狠手砍下,护具脱落,那重甲之下的,哪里是禁卫,竟全数是名副其实的金胡兵!

  仰桓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是直接带了仰靖安从后边离开,蒋岑懊恼骂了一声,飞身上前将秦知章一把拽出,跺开来人:“秦大人小心!”

  那重甲金胡兵也不恋战,将人打退了便就掩护着退下,往仰桓奔走的方向去。

第一零九章 对质1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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