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冥界（四）

　　池小柒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无边的黑暗中最容易滋生恐惧和虚无感，尤其是在独自一人的情况下。

　　陷入幻境之中的人，会难以控制自己的想象力, 而幻境便会将脑海中的恐怖想象塑造出来, 让人深陷其中难以摆脱。这就有点考验鬼故事储量的意思了。

　　然而，比起通过屏蔽抑制自己想法的方式抵抗幻境而言，池小柒并不一样, 身为对幻术有天生抗性的狐族，她像是一个旁观者，思维脱离了幻境本身, 居高临下一般地俯瞰着这些雕虫小技。

　　池小柒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做到的, 只是循着本能睁开双眼，凝视着虚空中的某一处, 翠绿色的眼睛闪过一丝鎏金的光芒, 而后, 只听虚空深处传来一声细微的脆响, 像是花瓶在地上摔碎成无数碎片一般的声音, 周遭闪过无数扭曲的画面, 拉长的鬼影，又在一瞬间归于平静。

　　“诶？”发生了什么？始作俑者池小柒茫然地左右看看, 萦绕在身边的黑暗渐渐散去, 露出屋里原本的模样。

　　这、这样就搞定了？池小柒有点迟疑，伸出爪爪在前方试探着踩了踩，地面光滑, 传来真实的凉凉的触感。

　　“唔。”池小柒垂着眼眸，略微思考，而后抬起头, 萧玖华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前方，见她看过来，微微侧身：“跟上。”而后不再看她，自顾自地向前走去。

　　话音略有些低沉，余音在狭小的屋里绕了三圈，是萧玖华一贯的淡漠。

　　然而池小柒却没有像往常一样乖巧地跟在他身边，而是先在地上磨了磨爪子。

　　地面光洁，不知道是用什么材质做的，池小柒只在上面留下了几道白色的指甲印，一吹就看不见了。

　　池小柒见此，默默地叹了口气：“果然才不会那么简单就搞定了呢。”

　　虽然在第一个幻境破除时，趁人心神放松的一瞬间再设下另一道幻术，很容易让人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中招，但是，池小柒瘪了瘪嘴，这个幻境也太假了吧！全都是破绽！

　　施术人的技术一定比我还差。池小柒腹诽。╭(╯^╰)╮

　　虽然萧玖华对旁人一向都是冷冷淡淡，但绝不会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一定是会确认她跟上了，在他的视线范围内，才继续向前。

　　而且，这地面也奇怪得很，她当初能在毫无所觉的情况下把凤凰羽所制的衣服给挠破，却无法在这没有丝毫灵气波动的地面上留下痕迹，实在是太假了。

　　“怎么了？”也许是见她迟迟不跟上来，前方的“萧玖华”停下了脚步。

　　“萧玖华”没有回头，池小柒抬起头，自下而上的视角让她莫名地感受到了一丝压迫感。恐怕是这幻境的施术者察觉到了她的异常，准备直接动手了。

　　池小柒估量了一下自己的战斗力，默默地从怀里掏出了一块护符——麻麻说过，乱逞强是没有好结果的_(:з」∠)_。

　　果然，下一刻，周围的空气猛地波动，地面、梁柱、以及前方的身影全都消失不见，扭曲的黑影向池小柒挤压而来，被护符的光芒挡在了外面，撑起了一片暖白色的护罩。

　　然而池小柒见状，却是松了一口气，鎏金的光芒彻底敛入翠绿色的瞳孔之中，仿佛之前破除幻术的气势都是错觉，又变回了那个弱小无辜的小狐妖。

　　的确，即便这些黑影还缠在她的周围不放，但是幻术已经解开了，接下来的事完全用不到自己操心——一道剑气闪过，不多一分不少一毫，恰到好处地将缠绕着的黑影击溃，而暖白色光芒所构成的护罩连一丝波动都没有。

　　果然好厉害！池小柒感叹着抬头，眼里闪着亮晶晶的光芒。

　　真正的萧玖华站在她身侧不远处，似乎一直在注视着她所在的方向，像是能够穿透空间，看见幻境之中的池小柒，而直到她从幻境之中出来，才稍稍动手帮她善后。

　　不是不可以从一开始就出手救她出来，而是知晓她的力量，给了她自己解决的机会。而从结果来看，池小柒的确做得很好。

　　无论是杀敌还是救人，萧玖华向来干脆利索，能用一剑解决的问题，绝不会再多浪费时间，而池小柒却让他不由自主地破了例，让他握着手中的剑，却没有挥出，而仅仅是等待。

　　前方又传来了一道声响，应该是先他们一步进来的沈千洺。萧玖华神色不变，一言不发地将身边的小狐妖抱了起来，向前走去。

　　他的神情自始至终没有一点变化，甚至连心率都没有变过，只有在触碰到池小柒那一身柔软的毛发时，眼里有了点波动。

　　如果可以，他希望这只小狐妖永远无忧无虑地到处闯祸，但是，总有旁人顾及不到的时候，哪怕有无数人守护着她，也无法确保时时刻刻没有破绽。何况，千年前未了结的事总有浮上水面的那一天，而那一天似乎也并不遥远了。

　　**

　　池小柒动作自然地坐在了萧玖华的怀里，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了。手腕上那条取不下来的、属于沈千洺的手链微微发热，池小柒好奇地拨弄了它两下，而后，“咔哒”一声……

　　“诶？”池小柒茫然地眨了眨眼，她确定自己只是轻轻地碰了它两下，一点都没有用力，可是原本怎么也取不下来的手链竟然断成了两截。

　　池小柒：“……”合理怀疑它是在碰瓷。

　　随后，像是在证实她的想法，下一刻，手链直接碎成了粉末，微风一吹，飘散了。而池小柒维持着捧着手链的姿势，陷入了沉默。

　　啊这……

　　“是她的神魂归位了。”萧玖华看着小狐狸呆滞的模样，解释道。

　　“是这样啊，我还以为……”还以为自己又不小心闯祸了……池小柒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转过脑袋看向萧玖华，“那为什么突然归位了？”

　　这次，萧玖华没有解释，因为他们已经走到了目的地，沈千洺正站在前方，背对着他们。

　　沈千洺站在一片空地之中，地上覆盖着一层黑色的灰烬，宫殿之中有这样一片完完全全的空地实在是不合常理，所以唯一的可能性便是这里原本的建筑被夷为平地了。

　　池小柒后知后觉地缩了缩脖子，太可怕了，简直和麻麻一样“残暴”，自己只是稍微被幻境拖住了脚步，场面就变成了这样。

　　沈千洺听到动静，回过头来，如今的她已经不像之前那样只能以半透明的状态飘在空中，黑发在风中乱舞，她随手一拨便甩在了耳后。

　　沈千洺对刚刚发生的一切也没有多解释，不过是自己先行一步找到了冥王的藏身之处，夺回了本就该属于自己的位置。

　　说来好笑，当她出现在冥王眼前时，那人竟然连战都不敢一战，满脸惊惶只想着逃窜。这样的人，就算用尽手段偷来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也没有能力守住，徒劳无用。

　　沈千洺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感受了一下恢复本体和实力的感觉，而后忽然发现，一抹熟悉而又陌生的气息正从远处急速赶来。

　　糟糕，忘记还有这回事了。沈千洺心里五味杂陈，来不及多想，朝池小柒和萧玖华道了声“多谢”，然后溜了。

　　池小柒：“……”

　　池小柒茫然地左右看了看，挠了挠脑袋，总觉得事情还没有发生就结束了，而自己甚至连观战都没赶得上。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又是一道身影落在了前方，在沈千洺飞速离去的地方落定，眉头微皱，一身寡淡的长衫在风中微微摆动，与之前相见时相比，却少了点淡然灵动，多了点身形萧索的意味。

　　来人正是忽然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全速赶来的顾敛，只是仙界和冥界到底相隔略远，他还是来晚了一步，没有见到想见的人。

　　不过，顾敛眼里却是微微有了点笑意，眉头舒缓，虽然没有见到，不过至少知道，她还好好地活着，将近千年沉落在谷底的心又跃动了起来。

　　而后，他才注意到一旁的池小柒和萧玖华，神色微微惊讶，却也没多问什么，点头示意之后，也循着沈千洺离去的方向而去了。

　　“唔。”池小柒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眨了眨眼。

　　“走了。”萧玖华伸手在虚空之中一划，空间立刻被他撕裂了一小道容人通过的空隙。冥界处于不同的界位，正常的途径回去太远了，而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耽误不起——冥王忽然身死，神界定会提前准备，与其等他们动手再应对，倒不如反客为主，先行动手。

　　池小柒心里还在想着沈千洺和顾敛之间的事情，见萧玖华这么突然地就要回去，不禁好奇地问：“你就一点都不在意他们会怎么样吗？”

　　沉默了片刻，在池小柒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萧玖华才淡漠地开口：“一个逃避一个追逐，结果显而易见。”

　　“诶？”说话间，两人已经回到了仙宫外的云海里，池小柒被放在了一片厚实的云层上，茫然不解地回头看萧玖华。

　　冥界的事情结束了，不应该一起回去吗？怎么停在了这里？池小柒的脑袋上冒出一个个小问号，可她感受到萧玖华身上与往常不同的气势，又默默把疑问咽了回去。

　　直觉告诉池小柒，好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于是，池小柒先发制人，在萧玖华开口让她回去之前，坚定地睁大双眼，与他对视：“我也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