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卫凛万万没想到,他派出去的人回来时还带了东西。

  看着那个大食盒, 卫凛静默了半晌。

  这具身子中了妖毒, 卫凛实在是身不由己, 到点就会感到饥饿,饿了一定要吃东西。

  所以他……吃了昨日九歌给月球带的零食。

  抢了自家宠物食物的卫凛,刚将自己的肚子填饱, 九歌就让人送了这么一份吃食。

  饶是卫凛脸皮厚,这个时候也有点臊得慌。

  月球齐刷刷地守在卫凛的榻上, 见对方迟迟不过来,拿着一个食盒站在原地也不知在发什么呆。

  月球:???

  卫凛摁了摁眉心, 最后将食盒放到了角落, 他在月球期盼的目光下上了榻。

  今日卫凛将朝晖跟流裳抓起来了, 也不知道明日朝堂上会发生什么,所以他要早些睡,养精蓄锐。

  半个时辰后, 辗转难眠的卫凛最终还是爬了起来,他下了榻走过去打开了食盒。

  其实卫凛并不饿, 但闻见飘过来的香气, 他就感觉自己的胃是个无底洞。

  所以他还能往里面塞些东西。

  -

  第二日上了朝堂, 卫凛便嗅到了一丝微妙。

  渊临带人抄了将军府的事早已经传开了, 流裳的所作所为震惊了整个朝野。

  毕竟屠杀神裔百姓,烹骨取仙髓,这事太过骇人听闻,着实不像神族能干出来的事。

  但这是公卿跟上神亲眼所见, 还有鉴天境为证,如今又在将军府找到了密室,决计不会出错,流裳辨无可辨。

  更别说她还杀入了王宫,打算行刺陛下,诸多罪名罗列到一块,剔除流裳的仙骨都算轻的。

  所以纵然很多朝臣觉得可惜,但这个时候也是不敢出面为流裳跟朝晖求情的。

  只是可惜了流裳的血统,她几乎跟其母烷娥的血统没什么区别。

  神族不仅繁衍能力差,血脉稀释的情况很是严重,流裳能完全的继承烷娥的神力已是十分不容易了。

  渊临拿下流裳跟朝晖后,下午便分别审讯他们父女俩。

  流裳并不配合,她没有认下这些罪证,但也没有否认,一副要杀要剐随意的样子。

  倒是朝晖全部供认了,他担下了所有罪行,说这事跟流裳并无关系,都是他所为,流裳之所以会这么做,完全是被他逼迫的。

  看着朝晖这份供词,卫凛是一个字也不信,他这分明想给自己的女儿顶缸。

  卫凛将这份陈情扔到了长案上,然后问渊临,“以公卿审讯所看,朝晖知道多少内情?”

  渊临道:“这些年朝晖带着白矖族在外打仗,也有上百年没回过神域了,将军府里挖出的暗室不过百年。”

  “那他对这事是一无所知了?”卫凛。

  渊临蹙了一下眉头,“这也正是我疑惑的地方,按理说他应当是不知道的,但昨日我带兵去将军府的时候,朝晖的反应却不像不知情的样子。”

  如果朝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突然被人带兵抄家,哪怕对方是渊临,他要是清清白白的,也不会第一时间拖住渊临,让流裳逃走。

  朝晖这番举动很值得深思,至少证实他并不无辜的。

  流裳什么也不肯说,朝晖又想着帮流裳顶缸,所以罪名胡乱认了一通,没有一条是有用的。

  渊临之前说,幽囚关押的好多犯了错的神族,莫名其妙便失踪了,应当是被流裳带走了。

  至于是不是流裳做的,如今还没有实证,流裳又不肯说,若真是她,那幽囚里面肯定有流裳的内应,搞不好会牵扯出不少神族。

  卫凛让渊临继续审讯流裳跟朝晖,他正想退朝时,幽囚之主溟稳在殿外求见。

  原本卫凛怀疑溟稳就是流裳那个内应,但渊临力保溟稳,说他绝不会这么做,卫凛才打消了这个念头。

  溟稳官职并不高,所以他不在百官之列,更不用上早朝。

  这个时候溟稳求见,多半是流裳跟朝晖出了什么问题,因此卫凛当即便宣他进殿了。

  果然如卫凛所料,溟稳是为了朝晖来求见的。

  朝晖有松口的迹象了,但他说这事兹事体大,一定要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上禀卫凛。

  卫凛直觉的不会有什么好事,但这个时候他却不得不见朝晖一面,毕竟人家都说了‘兹事体大’。

  卫凛想了想,最终还是宣见了朝晖。

  朝晖总不能当着百官的面挟持了卫凛,以此为他跟流裳求条生路,朝晖再傻也不会干出这么蠢的事。

  幽囚离王宫并不近,但为了不让卫凛久等,溟稳用的是最快的坐骑。

  不多时,从赫赫战功的白矖族猛将,变成阶下囚的朝晖便出现在了卫凛面前。

  “罪臣参见陛下。”朝晖双手双脚都戴着沉重的镣铐,他跪下来的动作显得有些吃力。

  卫凛对朝晖的印象并不深,也只是记得在剿妖的时候,他十分的卖力,想为自己的族人挣下功勋。

  “孤听溟稳说,你有一桩重要的事要在百官面前同孤讲?”卫凛问。

  朝晖跪伏在大殿中央,“罪臣知道我儿流裳犯下滔天大错,但还望陛下念在我白矖一族世代效忠女娲族的面上,绕我儿流裳一命。”

  他的额头重重磕到了地上,大声嘶喊道:“求陛下垂怜白矖族这点唯一的纯正血脉,是罪臣害了流裳!”

  最后一句朝晖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悔恨,他哭道:“一切都是罪臣跟烷娥之错,请陛下宽恕我儿。”

  卫凛知道烷娥是白矖族上任首领,也是流裳的母亲,在生流裳那日因灵力耗尽而死。

  “这跟烷娥将军有什么干系?”卫凛问道。

  烷娥生下流裳就死了,要说错也该是朝晖的错,他给了流裳太大的压力,因此导致流裳走了一条歪路。

  朝晖的身体颤了起来,一个在战场上斩杀了无数巨妖的神族悍将,竟在此时哭的嘶声裂肺。

  哪怕一向不待见朝晖的戈战,在看见他哭成这样后,都觉得有点不忍直视。

  满朝文武皆很错愕。

  九歌是百官中最为镇定的那个了,他瞧着跪在地上的朝晖,俊朗的面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

  卫凛还从来没有见过哪个大男人哭成这样的,他就算在现实世界也不曾,电视上倒是见过。

  他也没有着急让朝晖说什么,只是静静等着对方哭完。

  朝晖哭了许久,再开口时他的声音嘶哑不堪,“烷娥并非因为生下流裳耗尽灵力才陨的,她是被臣……烹了仙骨。”

  这番话一出,所有朝臣都傻眼了,就连卫凛也蹙了蹙眉头。

  烹神族百姓的仙骨,已是骇人听闻了,更别说烹了上古白矖大神嫡亲血脉的仙骨了,而且还是朝晖亲自烹的。

  卫凛回神后,便冷冷地道:“孤知道你爱女心切,但这种话却是不能乱说的。”

  “罪臣并未说谎。”朝晖每吐出一个字都十分艰难,“当年烷娥预感自己大将限制,所以,才想出了这个主意。”

  烷娥是白矖大神的亲生女儿,白矖大神生下她时,血脉已是稀释了一半。

  为了不再让白矖族衰败下去,烷娥才想出了这么一个办法。

  烷娥要将她全部的血统都传给流裳,所以就让朝晖在她诞下流裳后,剖开她的血肉,取出仙骨将仙髓给了流裳。

  但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流裳是保住了烷娥全部的血统,可身体却总也长不大。

  “一切都是臣的错。”朝晖泣不成声,他又重重磕了一个头,“请陛下垂怜白矖族,请陛下垂怜白矖族!”

  如今卫凛总算知道流裳为何黑化了,摊上朝晖跟烷娥这样的父母,那真是……操蛋了!

  试想流裳知道自己的亲娘,为了能昌盛白矖,牺牲了自己为她换取了天生神力,那流裳得承担着多少压力?

  朝晖跟烷娥已经不是望女成凤,他们是疯了!

  这就是一个上梁不正下梁歪的典型例子,卫凛是丧失了语言功能,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朝晖还跪在地上磕头,每一声都很响,在安静的大殿之内格外刺耳。

  “请陛下垂怜白矖族。”朝晖声音嘶哑,额间淌着鲜红的血,那模样着实可怜。

  但他这个可怜之人,也让人十分的可恨!

  “这事是罪臣之错,流裳所犯下的罪,也都是因为罪臣而起,请陛下宽恕我儿。臣,愿以死谢罪。”朝晖高声喊道。

  听见朝晖这话,卫凛隐约觉得不妙。

  电光石火间,卫凛飚了一身血气,他猛地站了起来,几乎是脱口而出,“九歌,给我拦下他!”

  闻言九歌下意识那般,他侧眸看向了卫凛。

  等九歌回过味来,他正要出手的时候,朝晖已自裁了,他的血溅了一地,额间的本命灯也灭了,便是仙家也是药石无灵。

  卫凛看着朝晖重重地倒在了地上,他神色晦暗不明,让人看不出喜怒。

  “臣无能,请陛下责罚。”九歌沉着色跪到了地上。

  “臣等无能。”其他官员也纷纷跪了下来。

  卫凛并没有说话,只是慢慢地坐下。

  半晌才听见他开口,“将尸首收了吧。”

  早朝就在这个闹剧中结束了。

  卫凛乘着青狮车回去的时候,就看见跪在宫门口,为流裳求情的白矖族人,其中还有刚从甘水之地回来的神将们。

  他们自昨日流裳跟朝晖被擒便跪在这里了,那些神将身上带着伤,还沾着妖族的气息。

  见卫凛的座驾来了,白矖族人哭道。

  “陛下,臣愿代流裳大人一死。”

  “陛下若是肯放过流裳大人,臣也愿意一死,为那些百姓偿命。”

  “请陛下垂怜白矖族,流裳大人纵然有错,却是白矖大神最后的血脉了。”

  “陛下……”

  那一声声陛下叫的格外凄苦,卫凛也总算见识什么叫愚忠了。

  就因为流裳血统纯正,她便是全族人的希望,如今她要死了,族人的期望也就破灭了。

  所以他们宁愿以一族之命,也要保下流裳,换她活下来。

  这些人,真是疯的可怕!

  卫凛别开了目光,心底却涌出了无数的厌烦。

  大抵知道卫凛心情不好,晚上九歌来的时候,倒是不像平日那样话多了。

  因为朝晖的死,不少臣工心软了,甚至在早朝的时候还有人为流裳求情。

  “流裳犯下这样的恶事,固然可恨,但她年岁还小,其父又代她而死,臣觉得,此事应当从轻发落。”

  “以臣的愚见,流裳兴许是年幼时吃了烷娥将军的仙髓,因此有了瘾,只要将她关起来,严加看守,既能护百姓的安全,又能保白矖一点血脉。”

  “请陛下看在陨落的白矖大神,给流裳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闻言渊临冷冷嗤了一声,“我看你们是老糊涂了,她活了将千岁,不过是顶着一个娃娃的身体,那就是小了?”

  被渊临怼的那位臣工,局促地用袖口擦了擦额角的汗。

  他小声道:“话也不能这样说,若是陛下按照九牧皇朝的律法处罚流裳,臣觉得怕是会寒了白矖族其他人的心。”

  当即渊临更加严厉不客气地怼了过去。

  渊临一般时候不太管闲事,天帝一族出了名的性子孤冷,但这事涉及到了渭河水部落,那渊临便不能不管了。

  渭河水跟天帝族的关系很复杂,这其中还绕了两个弯,但不管绕不绕弯,渭水河都是天帝族罩着的。

  所以刚就完事了!

  天帝族的地位摆在这里,渊临这身份,要不是血统差了那么一点,或许就能跟他们的陛下平起平坐了。

  哪怕他们没坐到一块,其实也跟坐一块差不多。

  所以满朝文武没人敢惹渊临,但至少一半的朝臣心里都是希望卫凛能从轻发落流裳。

  虽然流裳杀人,取仙髓,昨日甚至要刺杀卫凛,可……朝晖已经代她而死,她又是白矖大神最后的血脉了。

  在渊临骂人的时候,九歌朝高坐上那人瞧了过去。

  自上了早朝到现在,卫凛说出来的话没超过三句,他只是静静地听着。

  从九歌这个角度,正好看见卫凛紧绷的下颌。

  再之上就是颜色浅淡的唇,上面仿佛覆了一层薄而透明的皮,所以印出了唇的肉色。

  卫凛的鼻挺而窄,面无表情时仿佛削直的山脊,线条冷厉,连带着那双丹凤眼都幽暗了起来。

  九歌能感觉出卫凛那种隐在表下,几乎压制不住的不耐。

  他在心情不好时,习惯性地先抿一下唇,像是在压抑自己的恶言。

  果然卫凛抿唇片刻后,开口时不是什么伤人的话,他只是问,“孤听说,公卿账下一员大将的妹妹也死在了流裳手里?”

  百官这才恍悟了过来,难怪渊临大人一反常态,原来还有这层关系。

  “不知道人在不在神域?孤有几句话想问问他。”卫凛道。

  “他此刻就在王宫外。”渊临掐了一个诀,一只青雀便从他指尖飞出,然后朝着王宫外飞去了。

  不多时,一个硬朗的男子进了大殿,他朝卫凛行了一个大礼。

  “臣渭水河部落清河,参见陛下。”清河恭敬道。

  在公卿府当差的侍卫也是有官职的,只是普遍比较低而已。

  “听说你妹妹被人杀害了,你可知道凶手是谁?”卫凛问道。

  “臣知道,是白矖族的流裳将军。”提起流裳这两个字,清河真是恨不得在齿列狠狠咀嚼一遍,然后才吐出来。

  “那你觉得应当如何处置流裳?”卫凛又问。

  清河极力克制着,但说出口的话仍旧带着凌冽的煞气,“按照九牧皇朝的律法,应当剔去仙骨,永世不能入仙籍。”

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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