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下午阳光很好。

　　哲奈坐在靠窗的位置, 面前放着一杯香草冰激凌奶昔，加了两个球，挤在杯口, 光是看着就让人很有食欲。她吃得很慢，才用勺子挖掉半个球, 面前一暗, 桌对面投来一道阴影。

　　她抬起头，看着俊美矜贵的青年在自己面前坐下, 一头红发被倾斜的阳光照得刺目, 他偏过头, 朝她礼貌地笑了笑，笑意含蓄温和，也并不如想象中那样疏离。

　　“抱歉, 让你久等了。”

　　扑面而来的，散发着阶级差距的气势，让她情不自禁回想起第一次看到NPC人设介绍时的感受。

　　——“如果不是游戏的话, ‘我们’，和‘他们’这样的人, 是一辈子都不可能接触到的吧……”

　　而现在, 这样的人就坐在自己面前。

　　他从容不迫地跟她打了招呼，向非常主动凑上来的服务生点了一杯咖啡, 目光略微向□□斜，似乎在思考加什么。服务生脸颊微微泛红, 不自觉抓紧了餐盘：“要加糖吗？”

　　“椰浆吧。”

　　做出决定后, 赤司朝她看过来。

　　“那个，应该是我说……打扰了，赤司君。”哲奈清了清嗓子, 原本是想要站起来的，但被赤司抬起的手势制止了。

　　“坐吧，还需要点什么吗？”

　　她摇摇头，答道：“谢谢，不用了。”

　　赤司顿了一下，对服务生说：“麻烦再来一杯，冰激凌就不用加了。”

　　“好的，先生。”

　　就好像是很平常的一次下午茶，因为彼此熟悉，甚至都省了寒暄介绍的步骤。

　　哲奈没有拒绝他的好意。

　　她正用一种好奇的眼光观察对方。不知道是游戏做得太真实，还原得太到位，她觉得眼前这个人和她“认识”的那个赤司并没有什么区别，连微笑时唇角上扬的弧度都一模一样。

　　而且，作为现实中“第一次见面”的人来说，他表现得未免太过自然了一些。

　　错过了时机，像‘初次见面’的外能开场白就很难再拿出来了。

　　问题不大，只要她不觉得尴尬，尴尬的就是另一个人。

　　哲奈若无其事地将勺子放下，手指挑起吸管勾到嘴边，吸了几口，咕噜咕噜。

　　等待咖啡上来的时间并不漫长，但如果什么都不说，还是很难熬的。赤司没准备这样熬过去，很快就打破沉默，主动挑起话题：“那么，从哪里说起好呢。”

　　“……不如，先从那个充满变态倾向的舞台剧本开始？”哲奈想了想，提议。

　　赤司：“……那的确和我无关。”

　　他迎来不太信任的眼神注视，居然还能回以微笑。

　　“安排那种剧本，对我个人来说没有任何收益，如果是你，应该能理解吧？”

　　没有用敬语，对待熟人一样的口吻。

　　哲奈不禁陷入沉思，这是毫不掩饰的意思吗……可是，怎么还能这么镇定呢。

　　突然，她明白了什么，抬起头，表情流露出恍然的同时，赤司也开口了：“当然，我还是应该道歉。不管如何，让你差点困在游戏里……实在很失礼。”

　　说到这里，咖啡和奶昔都被端上来了。

　　“客人请慢用。”

　　服务生在旁边踌躇地转悠了一会儿，都没有等到他们俩的回复，只能擅自上前，将两杯饮料分别放下，收起盘子悄悄离开，整个过程流利迅速，几乎没发出多少动静。不愧是银座上档次的服务业人员应有的素质。

　　哲奈以前很少来这里，逛街消费不仅需要经济支撑，还需要能够一起进行这种娱乐活动的同伴才行。

　　因为服务生的出现，她花了点时间去研究这家店的定制餐具，并没有回应赤司的话，看上去像是走了神，只很敷衍地“哦”了一声，大约还有下一句在等着：然后呢？

　　赤司叹了口气，说：“我不会再让他出来捣乱了。”

　　这个“他”是谁，他们都心知肚明。

　　哲奈知道，如果游戏里的NPC都采用了现实的“原型”，或者说，直接将真实数据输入，那么游戏里拥有两个人格的赤司，现实中也一样如此。

　　而赤司毫无疑问也清楚她在游戏里的经历。

　　他不说出来，哲奈也能理解他的苦衷——身为赤司家未来的继承人，是绝对不能暴露任何“缺陷”的。

　　像他们今天在这里喝下午茶，周围看着空空荡荡，但说不定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有多少家族内部的、生意场上的对手，等着找出他的把柄。

　　就算冲着游戏里的那份好感，她也不想给他惹麻烦，听到这句话，只是点点头。

　　“那就好。”

　　得到了他的保证，哲奈今天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按理说可以松一口气，放心地去回归她原来的生活。

　　她想，赤司应该也是这么觉得的。

　　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哲奈大概能猜到一点。俯视众生的贵公子某一天心血来潮，视察手下项目时，发现以自己为基础打造的角色终于有了被攻略成功的迹象。换句话来说，就是自己可能对某一个人产生感情了，谁不会好奇呢？

　　进入游戏后，现实中的记忆会被限制，是为了让玩家更好地浸入体验，他就算用了NPC的身份，也不会例外。尽管“赤司君”或许不会动用权限干涉游戏，但另一个人格明显更大胆、狂妄一些。

　　——要说得再明白一点，那他还得承认，自己另一个人格是真的喜欢上她了，一个现实中陌生的普通人。

　　哲奈设身处地想象了一下赤司的心理，都替他感到无地自容，深沉地点点头。嗯，等他从游戏里出来，肯定会很懊恼，希望尽快丢掉这一份黑历史吧。

　　虽然在游戏里经历那么多，说起来有点不舍……

　　但是，她也应该识趣一点，就此提出告别。

　　哲奈放下第二杯喝完的奶昔，身体已经转向了餐厅门口，却听到身后轻轻的一声。

　　“你还记得国中的时候……”

　　她回过头去，赤司突然打住了，沉思般的脸上露出一点笑意。

　　“没事了。”他说，“希望下次见面，是在更符合我们彼此期待的场合。”

　　不要再这么尴尬了。

　　还会有下次见面吗？

　　哲奈怀疑地想，不知道这只是赤司的礼节性客套，还是他真的这么想……

　　不过，现实和游戏最大的不同就是，在这个时候，她完全不会产生任何超出常理的幻想。游戏里，玩家可以是主角，但她知道自己从来不是什么女主角。

　　她向赤司微微一笑。

　　“谢谢赤司君的奶昔，有下次的话，我也会很期待的。”

　　*

　　一周后，荻原终于结束了阶段性的紧张备战，获得了短暂的休息日，给哲奈打了电话。

　　她本来是想过去找他的，荻原却说，他们俱乐部的替补二队正好要来东京打友谊赛，他可以顺路过来看她。

　　哲奈想了想：“就在我们公寓附近的那个街头篮球场见吧，我把定位传给你。”

　　荻原诶了一声，对她想做的事情也有了大致的猜测，兴致跟着提了起来，问：“那我带篮球过来？”

　　哲奈没有马上回答，扭头往储物柜打量了一下。

　　她以前家里是有篮球的，后来搬出来却没带上……理由也很简单，因为她觉得自己确实不适合，放下了不切实际的念头。篮球又不是一个人的运动，就算是用来充当业余兴趣，在荻原离开后，她也找不到能够一起的人了。

　　但现在……那份妄想好像又回来了。

　　哲奈深吸一口气，对手机说：“那就再好不过了。我正想看看荻原君集训后的变化有多大呢。”

　　“你呢？”对面笑着问，“听你的语气，应该也发生了什么变化吧？”

　　……

　　哲奈出门前纠结了一会儿。

　　既然要碰篮球，肯定不能穿裙子。

　　她一开始选了一套朴素得不能再朴素的运动服，打开门，不由自主地面对着走廊发了一会儿呆之后，又决定回去换掉。不行，荻原君大老远过来见她，这样子显得太不重视人了。

　　第二次出门，哲奈绑了一个侧马尾，换成了款式宽松的浅蓝色上衣和瑜伽短裤。

　　她一边开门，往手腕上又套了两个备用的橡皮筋，抬头就撞上了正好出门的黄濑，他手里提着空空的外卖盒，还有整理好的同类垃圾，应该是准备下楼处理。

　　“刚才就听到开关门的动静，”他打招呼，露出笑容，“很郑重的样子呢，是要去约会吗？”

　　对于其他人，黄濑肯定不会这么判断，但哲奈不一样。他几次在公寓楼里遇见她，都是相当随意地绑着低马尾，一小撮碎发乱糟糟往外翘，但今天却特意改变了造型。

　　很明显，要么是心情不一样了，要么是要去见重要的朋友。

　　或者两者都有。

　　他从哲奈的眼神中读了出来。

　　她点点头说：“有个朋友来找我打球——这样会很奇怪吗？”

　　“……打球？”出乎意料的回答让黄濑微微茫然，“篮球吗，就两个人？”

　　“黄濑君要是想来的话，当然也可以。”哲奈一本正经地答道。

　　黄濑稀里糊涂地跟她来到了篮球场。

　　他之前经过的时候也有听到这边传来的球声，但从来没走到这里，平时因为工作都累得要死，好不容易回到没有镜头、没有粉丝追踪的家里，他只想好好放松一下。

　　不过，打篮球也算是一种放松吧？

　　这样想着，黄濑心里的别扭感放下不少，半开玩笑地：“不过，真的没有关系吗？你朋友可不一定乐意见到我哦？”

　　听哲奈的说法，这位远方来的朋友是男性。

　　黄濑之前并没有看到她和有走得近的异性朋友……当然，同性朋友也没有，他猜想两个人关系应该不一般。

　　不过所谓的约会，居然直奔篮球场，也令他纳闷。

　　哲奈知道他在意什么，微微一笑。

　　“我和荻原君是小学的时候认识的。”她解释，“那时候我就对篮球产生了兴趣，但是，因为各种原因，并没有什么接触的机会……”

　　黄濑看着她纤细的手臂，点点头表示理解。

　　哲奈省略了大部分内容，直接跳到结尾：“所以，他是我很重要的朋友。”

　　黄濑不再追问。他知道自己和她还不算朋友，没到交心的地步，能听到她说这些，已经很意外了。

　　倒不如说，今天会被她说动，跟着她一起出来，就已经在他的意料之外。

　　因为工作缘故，他很少私下里和女孩子相处，对于工作需要的交往，也时常感到厌烦，但现在却没有这种感觉。或许是因为哲奈并不把他当做那个遥远的、耀眼的明星来对待，而是很正常地，用普通邻居的身份相处。

　　这样一个人……如果能做朋友也不错。

　　他们没有等太久，黄濑就听到一个轻快的声音。

　　他跟着哲奈转身看过去，那是一个和他想象中的形象不太一样，又没差太多的青年，一头利落的短发，看起来很清爽，笑容明亮。

　　哲奈的朋友也和她一样，没有把过多的精力放在黄濑的身份上。而黄濑听说他是职业球员，也产生了一点兴趣，没几句话就快速地熟络起来，再一转眼，两人已经跃跃欲试。

　　“入门很简单的，”荻原君兴致勃勃地说，“你只要拿到球——”

　　咳。

　　然后哲奈轻咳了一声。

　　荻原后知后觉，连忙放下篮球，不好意思地朝她一笑：“抱歉，差点忘了正事。呃，对了……你之前想和我说的，是什么来着？”

　　可能也不算很正经的事情，哲奈慢慢地说，却被他纠正：“不，能让你用这种态度对待的，一定很重要。”

　　说到这里，荻原注意到黄濑看向自己手中的篮球，再看到哲奈的眼神，也意识到什么，伸出手，将篮球递给她。

　　像以前那样，她很自然地接过来，握在手里转了一圈。

　　也许是因为太久没有接触到，她的动作还带了点僵硬，一手朝下将球稳定在手心上，若有所思地用指腹摸着球面。

　　“大言不惭地跟荻原君说，想给你看一样东西……其实，”哲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自己也还没真正地尝试过。但是，这一次，我有一种很莫名其妙的信心——”

　　她抬起头来，另外两人都能清楚地看将，那双眼睛仿佛在发光。

　　“我学会投篮了。”

　　黄濑并不能真正理解她的话的意思，但荻原的眼睛也跟着亮起来，坚定地说：“那我也相信你。来吧！”

　　哲奈并没有走到罚球线，而是带着球来到三分区外的地方，扬起下巴示意道：“可以试着来防守吗？黄濑君。”

　　“我吗？”黄濑指了指自己，眨眨眼睛，“我从来没打过篮球呢。”

　　“所以才让黄濑君来的，不然，如果是荻原君，我也没有把握能够一次成功。”

　　她坦然地望着他，又看向荻原。

　　“那就试试吧。”黄濑点头，挽起袖子。

　　“要认真一点哦。”哲奈似乎不太放心，叮嘱道。

　　黄濑点点头：“没问题。”

　　他没打过篮球，但并不代表没看过任何比赛，当他集中注意力，专注地看向哲奈的动作时，便觉得熟悉，才能够手势到身体姿势，运球，然后她带球朝自己靠近，在跨入禁区前停了下来，变换姿势。

　　停下，再次双手握球，就他了解的规则，下一步只能传球或者投篮，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那么就是投篮——

　　黄濑反应很快，以他们的身高差，他想要防守、盖帽都非常容易。在出手前的一瞬间，他还在想，是不是真的要将球盖下来。

　　刚才他们说的话令他很在意……

　　难道哲奈以前从来没投中过篮筐吗？

　　他短暂地分神，接着注意力又被拉了回来，眼神里出现一丝疑惑。

　　这个投篮姿势，和他印象中看过的比赛都不一样啊？

　　正这么想着，他突然睁大了眼睛。

　　“……咦！”

　　脱手后，被投出的篮球，在他面前突然消失了！

　　黄濑起跳扑了个空，愣了一下，回头一看，却看见篮球从球网中慢悠悠地落下。

　　“不、不会吧？还可以这样的吗？”

　　他惊讶之余，感觉身体有些僵硬，屏住气息感受着，四肢战栗，一股热流从血管中涌起，隐隐沸腾。

　　如果说原先只是出于礼貌，但这一刻，他的兴趣被真正地点燃起来了。

　　咚。

　　没有人动，篮球寂寞地落在地上，咕噜噜地滚远了。

　　它滚出球场边没多远，就停在了一个人的脚下。一双宽大的手掌将它抵住，转手将它提了起来，抛在手心里。

　　脚步声朝他们接近。

　　哲奈从成功的喜悦中回过神来，循声望过去，蓝色的虹膜中出现了一道火红的身影。

　　“嗨，”那个人用不太熟练的日语说，“这是你们谁的球吗？”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

　　*

　　哲奈：？现实中再来一遍吗？

　　没错，我就是这么花心……

　　（。

　　持股候选人们，我们番外见_(:з」∠)_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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