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叶遥一路走到县令府, 冷得鼻音都有些重了，叶凌霜把他送到院子门口，就去吩咐下人准备热水去了。

　　萧明策的房间门没关, 那对母子正在院子里玩耍，见他湿淋淋的回来, 母亲赶紧上前问他：“王妃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放河灯出了点事落水了。”叶遥说着蹲下来, 看着小孩笑了笑：“抱歉啊，哥哥出了点事, 答应给你买的礼物今晚拿不回来了, 明天陪你一起去买啊！”

　　“王妃说的哪里话, 去换衣服, 染了风寒可不得了。”女人也跟着蹲下来, 眼里是真切的焦急。

　　“哥哥快去换衣服, 湿湿的衣服穿了会发热的！”小孩子没有得到礼物虽然有些失望，但是他意外的懂事，也跟着母亲催促, 小奶音里透着股小大人的样子。

　　叶遥这才在一大一小的目视下回屋，林一和林五都不在，屋里点着油灯，萧明策正闭着眼睛半躺在床上。

　　萧明策听到动静立刻睁开眼睛，他没有睡着, 只是在闭目养神, 见到叶遥浑身湿透的狼狈样，惊得直接从床上坐起来，扯到伤口，忍不住“嘶”了一声。

　　“你不是去放河灯了？怎么搞得这么狼狈？二姐没保护好你？”萧明策皱着眉头, 掀开被子准备下床，口气冷硬：“算了，先去换衣服，等会儿再跟本王解释清楚！”

　　叶遥眨眨眼，有些好笑，不就是落水嘛，他那么着急做什么？

　　不过，他这是在关心自己？

　　萧明策穿好鞋，叶遥还在那站着，顿气的低吼：“你还傻站着干什么？想感染风寒？”

　　“知道了，这就去了。”叶遥笑笑，立刻去找换洗衣服，拿了衣服到屏风后换好。

　　叶遥的头发又多又黑又长，湿了也很难干，这都走了一路，还在滴水，把束发的发冠摘下，头发散开，跟拧麻绳一样拧出一滩水，才从屏风后走出。

　　萧明策不知从哪里找到一条干燥的毛巾，拿在手里，见他出来，看着他说：“过来，本王给你擦擦头发。”

　　叶遥想谢绝他的好意，毕竟擦头发这种事自己来就行。

　　叶遥吸吸鼻子：“呃……刚刚你起得太猛，扯到伤口了吧，还是回床上躺着吧，擦头发我自己能行。”

　　自己难得想帮他做点什么，居然被拒绝，萧明策脸色更臭了，拉动椅子往前推了推：“过来坐下。”

　　萧明策这人执着起来，谁也不能让他改变主意，更何况他是在表达友好，叶遥想了想，就不再坚持，老实坐下，嘴里抱怨着：“你这么大动作，把伤口裂开了怎么办？我还想早点回去呢。”

　　“本王知道分寸。”萧明策冷哼道。

　　萧明策擦头发的动作十分熟练，轻手轻脚，还帮他揉头皮，叶遥舒服得忍不住发出“哼哼叫”，这手艺比得上以前理发店的金牌托尼了。

　　叶遥头发多，擦起来比较费时，两人沉默了片刻，萧明策才没好气的问他：“你去放个河灯，拿自己当河灯放了？”

　　叶遥摆摆手：“别提了，好心救人，差点被碰瓷。”

　　“嗯？”萧明策疑问，叶遥总是说一些他不懂的词儿，碰瓷是什么？他把人家的瓷器碰掉了？那和他掉水有什么关系。

　　“呃……”叶遥想了想，继续解释道：“去放河灯时，人太多，我和二姐走散了，然后遇到宣王和宣王妃，宣王妃把宣王支走，跟我说了些不合时宜的话，我就不想搭理先走了，谁知道还没走多远，就听见他的尖叫，他也不知怎么掉水里了，我看他不会水，就下去救他，这才弄得这样狼狈。”

　　叶遥把事情的大概和萧明策讲了下，至于为何隐瞒周雪钰跟他说的那些话，只是觉得没必要说出来而已，毕竟萧明策与他从小就相识，谁知道会不会相信自己。

　　萧明策动作顿了顿，“他怎么掉水里的？”

　　“我不知道啊，他自己说站在岸边看河灯，被个黑影推下去的，太慌而没看清是谁。”叶遥耸肩：“不过他穿着锦衣华服，腰间还配个小夜明珠挂件，救他上来我瞄了一眼，那个小夜明珠不见了，不是掉河里就是被抢了，我更倾向于是哪个馋东西的，推他的时候给抢了。”

　　“确实有这可能。”萧明策倒是认真点头回答：“淳安县最近来了不少外来人口，难免有人见财起意。”

　　“咦~”叶遥听他这么说，突然回头看了他一眼，居然没有生气，还相信他，顿时就有些不可思议。

　　叶遥这人心思不难猜，素来直来直往，想什么时常摆在脸上，萧明策有些好笑：“你那不可思议的眼神是怎么回事？”

　　“没，就是没想到你居然会相信我！”叶遥说。

　　萧明策眉毛跳了跳：“本王为何不信你？”

　　“呃……”叶遥顿了一下：“他是你青梅竹马啊，毕竟认识那么久，我们才认识多久啊，你肯定更相信他吧，居然没问他就信了我的一面之词，有些惊讶。”

　　“你这脑瓜子在想什么！”萧明策心里只觉无力，看来他晚宴前说的话，对方又给当耳旁风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用毛巾在他头上胡乱揉着，心里烦躁的就跟那乱糟糟的头发丝一样。

　　叶遥还想说什么，有人在“咚咚咚”敲门。

　　“谁？”萧明策抬头看向门口。

　　“王爷，叶小姐说王妃落水了，让奴婢们准备热水，要抬进去吗？”是县令府的下人。

　　“那还不快进来！”

　　下人们立刻推开门，将水倒进浴桶，再退出去，萧明策想了想叫住为首的婢女：“你去准备点姜汤，王妃沐浴完要喝的。”

　　“是！”婢女福身应下，萧明策挥挥手让她退下，人走远了才把毛巾挂到叶遥肩上，回到床边坐下：“快去沐浴。”

　　“哦哦。”叶遥站起来扒拉下毛巾，头发已经半干了：“我还准备洗个头来着，白擦了。”

　　萧明策看了他一眼：“没事，等会儿本王还给你擦。”

　　叶遥眨眼，今天晚上的萧明策意外的好说话啊。

　　走到屏风后，正准备脱衣服，叶遥扒着屏风露出脑袋，“你不要偷看哦！”

　　萧明策满头黑线：“鬼才看你！”

　　真是给了点颜色，就开始开染坊。

　　叶遥却松口气，这才对嘛，萧明策突然露出那么些温柔，他还以为有什么企图呢。

　　下人们送来的水，水温正合适，热水洗去他一身寒气，叶遥闭眼吸气埋进水里，直到憋不住气了，才探出头。

　　一个字，爽！

　　泡到水快冷时，叶遥才起来擦水穿衣，因周雪钰闹得那点不愉快，彻底随着寒气消散了。

　　想想他救人只是让自己安心，也就没什么好计较了，是恩将仇报还是感恩戴德，那是被救者的选择，和他有什么关系呢？他只是做了一个还存有人性的人的选择而已。

　　他在末世待五年，见过人性阴暗的一面，也见过人性光辉的时候，初心不改是一件艰难的事，他不想成为恶人，但也不想被人欺负，希望周雪钰不要“犯罪”。

　　从屏风后走出，萧明策正眼巴巴看向他洗澡的方向，见他出来，若无其事的转移视线。

　　这人还真是口不对心。

　　叶遥做到之前的椅子上，随手擦着头发，也没去管萧明策在想什么。

　　萧明策一见他自顾自擦拭头发，就知这人根本不把他的话放心上，安王爷屡次献殷勤被拒，一般的男男女女早惹恼他了，也只有叶遥，屡次三番忽略他，他还不能发火。

　　萧明策也不知道，他在对待叶遥的事情上，哪来那么多耐心。

　　从床上坐起，信步走过去，拿过叶遥手里的毛巾，认命般给他擦拭。

　　叶遥回头看他一眼，眼里是探究的神色：“你不对劲啊！”

　　萧明策双手固定住叶遥的脑袋，让他面朝前面，其实是不太想让他看到自己现在的表情。

　　“有什么不对劲的，不要妄图揣测本王的想法。”

　　“你给我擦头发，是想讨好我吧？”叶遥果然不拿他的话当回事，立刻就揣测起了。

　　“都说不要揣测本王的想法了！你长耳朵是干嘛的！”

　　萧明策擦头发的动作顿了顿，语气听起来有些恶狠狠，但在叶遥听来就是恼羞成怒。

　　“你的行为是讨好我，可你却不好好说话，你的言行很矛盾啊！”叶遥继续自顾自说的，似乎一点也不在意会惹萧明策生气：“语言的艺术很重要，有些人就喜欢听好听的，你这样会不讨喜的。”

　　萧明策这时候哪里还听的进去叶遥的人生哲学，只觉得这人说话也不讨喜，把毛巾往桌上一甩，气成河豚：“自己擦去。”

　　叶遥顶着一头湿哒哒的乱毛，回头看了萧明策一眼，那人脸色很臭，走到床边脱鞋躺回去，连眼神都没再给自己。

　　哎呀，一不小心就把人惹毛了。

　　叶遥心里可惜没了擦头发的工具人，随手捡回毛巾自己擦起来。

　　萧明策的言行本来就矛盾，他又没说错，不过他似乎不太清楚自己的想法，有点想一出是一出的意思。

　　叶遥还想试探一下，他究竟是想温水煮青蛙煮自己，还是真对自己有了好感，不过看他的反应，似乎后者的可能性高一些。

　　这可就麻烦了啊，他还想事情结束离婚呢，要是萧明策真喜欢上自己，不放他走怎么办？强取豪夺怎么办？不是他多想，毕竟小说里的男主是有那种属性的，谁知道对象换成他，会不会依然有效。

　　这种位高权重，长得又高又帅，本钱还足，别扭又有点小温柔的男人，其实魅力挺大的，他要是没把持住，跟人滚到一起可如何是好。

　　这里是古代，贞操观念重的跟生死似的，那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好聚好散的。

　　两人心思各异，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还是下人端着姜汤过来，才打破平静。

　　叶遥看着放在桌上热腾腾的姜汤，神色怔了怔，这人想的还挺周到的，他作为半个医生，都没想到要喝姜汤驱寒。

　　叶遥在心里叹口气，捧起姜汤渴了一口，有些烫，从胃里烫到心里。

　　“你就不能等放凉点再喝？”

　　萧明策有些愠怒的声音从叶遥身后想起，叶遥回头，这人居然走过来了，他鼻音突然又有些重：“你怎么下来了？”

　　萧明策不答，从屏风后又拿过一条干毛巾，搭到叶遥头上揉搓，才不甘不愿的说：“就你那慢吞吞的动作，等头发擦干，得到猴年马月，本王晚上还要歇息呢！”

　　虽然说话还是那么难听，但叶遥竟意外的不觉得刺耳，又喝了一口姜汤，眉眼弯弯，可惜被长发挡住，安王爷什么都没看见。

　　两人一个别扭的擦头发，一个时不时喝口姜汤，气氛虽不说多温馨，却也比之前好太多。

　　可总有不识相的人跑来打破平静。

　　萧明宇推门之前还气呼呼的，推开之后，见自己五哥在帮那个傻子擦头发，表情怔愣了片刻。

　　叶遥正对着门坐着，和萧明宇对视个正着。

　　他如今披散着头发，刚沐完浴，又在喝姜汤，小脸红扑扑的，眉心一点朱砂痣，皱着好看的眉，萧明宇像是才发现，他的样貌与周雪钰不遑多让，也是个十足的美人。

　　萧明策看过去，见他看叶遥眼睛都快看直了，心中大怒，吼道：“滚出去！”

　　萧明宇这才回神，看着萧明策的眼神有些惶恐不安，手足无措道：“五哥，我……”

　　那样子看着真没出息，怪不得周雪钰对不能嫁给萧明策那么意难平。

　　“你有什么要说？”萧明策也发现自己的怒气来的莫名其妙，吐出一口气，语气好了很多。

　　萧明宇这才松口气，他五哥在边关待了三年，即使回来凉都一年，身上的杀伐之气也没消散多少，发怒的时候是真的恐怖，他一个从小在皇宫娇宠着长大的王爷，哪里受得住。

　　“没……没事。”萧明宇本来气势汹汹过来，想让五哥给周雪钰主持公道，这下是什么也不敢说了。

　　萧明策冷漠的“哦”了一声：“没事就回去。”

　　萧明宇手搭在门上，想想就这么回去又太窝囊，干脆不说话也不走。

　　“不走就赶紧说！”萧明策很不耐烦。

　　不是说周雪钰掉河里了吗？他不在旁边照顾着，跑来自己房间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想感谢叶遥救了他的王妃？

　　“五哥，钰儿掉河里受到惊吓，当时只有五嫂在旁边看着，我想问问五嫂有没有看到是谁推钰儿落水的。”萧明宇一直有斟酌语气，虽然他觉得就是叶遥推的，但看着萧明策臭臭的脸色，也不敢这么说出来。

　　叶遥姜汤喝了一半放下来，似笑非笑的看着萧明宇，“我不知道，当时他说的一些话让我很不高兴，我就走了，听到他的尖叫回头，并没有看到推他的嫌疑人。”

　　萧明宇没想到叶遥会如此坦荡的说不知道，张张嘴想反驳，又忌惮萧明策的阴晴不定，“那钰儿与五嫂说了什么，惹五嫂不高兴了？”

　　“我觉得这个你还是亲自去问他吧。”叶遥眼里透着一丝怜悯：“我说了你也不会相信。”

　　自己的老婆跟别人的老婆说他本来该嫁给他老公，这么操蛋的事情他可说不出口，就算说了，相信你萧明宇对周雪钰的信任，也不会相信他。至于周雪钰会不会告诉他实情，那就与他没关系咯。

　　“那……那五嫂要是想起来什么可疑人物，记得告诉本王。”萧明宇还想继续问，可是萧明策在给他释放压力，“本王……本王这就走了。”

　　一股股苦涩的信引味道直冲他鼻尖，萧明宇只觉得嘴里心里都是苦的，他虽然也是天乾，但萧明策本身就比他强，又在宫外和武林高手习了十年武功，还在战场厮杀三年，他就更比不过了。

　　只是，没想到五哥竟然会为了这个傻子拿信引压他。

　　萧明宇快被自己的信引压得快站不住了，萧明策才若无其事的收回那股变了味的香橼气息，见他立刻松口气的样子，萧明策才淡淡提醒他：“宣王妃出门时是否腰间别了个小夜明珠？”

　　“啊？”萧明宇一时没反应过来，想了想才说：“好像是有那么个东西，那是母后赏赐的，他一直挺喜欢的，就带在身上。”

　　“阿遥说他救人上来时，那东西不见了，你找人去河里捞捞，顺便让人当铺查查，本王怀疑是有人谋财害命。”他后面的话，萧明策也没认真听，快速吩咐完才不耐烦的挥挥手：“滚吧。”

　　“哦好！”萧明宇被苦涩的信引搅得脑子都钝了，听完萧明策的话，赶紧关门离开，走到远处呼吸到新鲜空气，萧明宇才像终于活过来，拍拍胸口，心想五哥的信引杀伤力也太大了，不知道哪个地坤能受得了。

　　萧明宇一走，房间里立刻又安静下来，萧明策重新给叶遥擦起头发。

　　叶遥随手摸了摸湿发，觉得差不多了，摇摇头：“够了吧，不滴水了就让他自然干好了。”

　　萧明策想想把毛巾扔掉，见叶遥要起来，手掌压在头顶：“先别动。”

　　叶遥不明所以，但听话的没动。

　　萧明策五指微微张开，一下一下梳着长发，掌心运气内力，本来还粘在一起的湿发，随手指梳过，竟慢慢干燥起来。

　　桌上的油灯灯光闪闪烁烁，纸窗上映出的两个影子一高一矮，一坐一站，看起来异常温馨和谐。

　　“好了。”萧明策摸了摸已经干燥的头发，顺滑柔软，手指撩了撩发尾，才意犹未尽的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

　　叶遥拢拢头发，居然全干了？这也太神奇了吧！

　　抬头看向萧明策，眼里像是有星星：“居然这么快干了，你怎么做到的？”

　　萧明策本来不想说，但叶遥那期待的眼神让他不自觉吐出真相：“用内力烘干的。”

　　叶遥恍然大悟，原小说不仅仅有宫廷侯爵元素，还有武侠来着。

　　“这内力居然这么好用！”叶遥惊叹，简直比吹风机还好用，“谢谢你啊！”

　　萧明策移了下视线，嘴角微微勾起，弧度非常低：“不用客气。”

　　再回头，叶遥已经不在原地，眼睛转了一圈才发现他正拿着梳子，站在铜镜前梳理长发。

　　萧明策心里叹气，这谢谢可真没诚意。

　　萧明策走过去，站在不远不近的位置，眼睛看着的方向正是铜镜，里面的人影即使模糊，却仍能看出五官十分漂亮。

　　那点朱砂痣在铜镜的倒影中异常明显，萧明策摸了摸下巴。

　　心里痒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