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代

  肖桃玉折断魏心何佩剑这件事,一下子在修真界传得沸沸扬扬,四下都在议论。

  茶肆酒馆之间,从早咕咕唧唧到晚,越说越回味。

  “哈哈!这可真是应了那句虎父无犬女,早些年肖烽还活着的时候,就在试剑大会上轻轻松松折了魏心何的剑!好家伙,想不到二十几年后,老子死了,女儿照样折剑!哈哈哈!”

  “哎呀我看也就是魏执事宅心仁厚,不和小丫头计较,那天你们是没看到,魏执事脸青得跟锅底似的!强忍着怒火就走了!”

  “好歹也是跟了人家小半辈子的佩剑了,得有个十□□年了吧?魏执事竟然没生气?”

  “早我就说,魏心何唯唯诺诺,半点也不如肖烽,这么多年下来,你们看看他!不还是这样?”

  众说纷纭,肖桃玉自然不会听不见,折人佩剑,宛如断人手足,她也是愧疚难当,但她总觉得那日魏心何扬言要活捉顾沉殊的时候,眼底的神情实在是太过癫狂了。

  仿佛一夕之间变了个人。

  最后,他竟然拔剑与自己动了手。

  琴川那边的事很快便解决了,途径燕京,肖桃玉根本无心回山,且不说人世八苦尚未集齐,就连应云醉死前托她交给言无忧的份子钱都没能送到辽东呢……

  何况,回山了也是面对一个不再有师尊的山门,着实令人心伤。

  山脚的甜水摊子里,直至眼前的茶水放凉了,也未尝饮下一口。

  肖桃玉愁眉紧锁,心事重重。

  直到远处一道白色身影连滚带爬的奔过来,她才倏然起了身,迎上前去,问道:“秉玉仙山如今怎么样了?”

  周景生气喘吁吁,他一得到肖桃玉的折叶传书,便急匆匆下了山,此一时汗流浃背。

  他勉强平复了下来,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不答反问:“桃玉,你这是打算去哪?”

  肖桃玉不等说,周景生又连珠炮似的道:“我看你这段时间还是先别回秉玉仙山了,我总感觉魏执事最近怪怪的,你别不爱听,别看这厮成天清风明月像个人似的,但肚子里指不定有多少小心思呢!虽说这些年魏执事都表现得风度翩翩,但你折了他的剑,他十有八九是会记恨你的!”

  “我也担心这个。”肖桃玉虽是不愿承认,但还是颔首。

  他喘了口气,又说:“秦鄂长老醒来之后神志不清,难以把持秉玉大局,满冰心长老昏迷不醒,更是没办法了……如今秉玉仙山,是魏心何把持一切事宜,桃玉,等你解决了其他事情,有能力与他抗衡,再回来吧,我就不信,他还能因为私人恩怨,毁了秉玉仙山不成?”

  肖桃玉又点了点头。

  “秉玉仙山没什么大事,魏心何这些年为山门鞠躬尽瘁的,暂时不会做有损门派的事情……”话未说完,周景生狐疑看了人一眼,发觉自己在这里急得上蹿下跳,那人却嗤嗤发笑,不由怒问,“你笑什么!”

  肖桃玉眉眼弯弯,难得露出了几分笑意,说:“难得见你头脑如此清醒,若是白露瞧见,她肯定会很欣慰的。”

  “……”周景生一时噎住。

  半晌,他眼眶红了:“你去辽东,万事小心。等你回来……我们一起去看看白露,给她买只烧鸡,那丫头肯定馋死了!”

  白露的坟茔从未荒芜,因为长久以来一直都有周景生日日打扫,肖桃玉甚至都没机会去时常看她,也不知那人在九泉之下,会不会埋怨故友薄情。

  “……好。”

  肖桃玉与人告别后,当即御剑去了辽东。

  竹叶潇潇的毋庸门里,她见到了许久未见的言无忧。

  这师兄妹二人站在院中柏树下相遇时,瞧见彼此憔悴的面目,均是愣了一下,而后又不约而同的苦笑了起来。

  言无忧没敢提起慕渊真人仙逝一事,也未敢说顾沉殊身份败露一事,想要开口,发现总容易戳到对方的痛处,也不知肖桃玉这小倒霉蛋这段时间为何如此不走运,一时间,二人之间竟有些沉默了。

  半晌,他只是说:“应云醉的尸体……还没有找到,毋庸门已经派人去找了。”

  这句话猝不及防的将肖桃玉的心狠狠扯了一下,她嗯了一声,从怀里取出了一个红彤彤极其喜庆的信封,递给了言无忧,垂眸说:“这是应兄给你和季清婉的份子钱,他让你看开些,说……不想看你一辈子活在仇恨里。”

  “……这混账怎么不亲自来说。”

  一怔之后,言无忧的眼眶不易察觉的红了红,而后,默默将红包收进了靠在心口的位置。

  “有时候太过执着,也未尝是一件好事。”苍老的声音宛如古木,沉沉响了起来。

  言无忧愣了一下,看向了迎面走来的白胡子老道:“师父……您偷听。”

  肖桃玉立刻拱手:“晚辈见过空空道长。”

  那名唤空空道长的老人鹤发童颜,颇有精气神儿,走过来的一小段路还唰唰的舞了两下长剑,满面喜气洋洋,这老人今年已经八十有八,乍一看竟然比这段时间饱受挫折的肖桃玉要神采奕奕——不是毋庸门的掌门还能有谁?

  “这怎么能算是偷听?为师听的光明正大。”空空道长乜了人一眼,将信封抽走,“让我瞧瞧那小子给了你多少……嗬!银票!他怎么把自己的老婆本拿来给你娶老婆了?”

  言无忧略微垂下了眼,他如今也是嫁娶的年纪了,但由于出家,他并不能娶妻生子,只能与道为伴,度过一生。

  乍然在师父面前被发现了几分凡俗之心,他免不得有些脸红。

  但是……

  如今无论是季清婉,还是应云醉,或许都再也没有机会相见了,一时间,言无忧宛如万剑攒心,说不出话。

  “为师觉着……桃玉在这件事上就比你更加拎得清,至少,她已经做出了选择。”空空道长抚须长叹,“无忧,你在我身边长大,我知你心性如何,为师只怕你终于痛苦于狐妖之事……到头来,虚度一生,终究窥不破。”

  肖桃玉垂手而立,静静听他们师徒打哑谜。

  言无忧也知道,师父一定是在说季清婉的事情,如今整个毋庸门都知晓整日缠着他的那个姑娘其实是一只狐狸精了,有不少师弟跟着起哄嚷嚷,让他尽快将那孽畜捉来杀了,其中以他二师弟凉无边为甚。

  他捏了捏剑柄,冷声道:“师父不必再说,弟子自有分寸。”说罢转身便走,“我去给师妹在外厢预备个客房。”

  空空道人望着那人背影,说:“既然你对那小妖无情,毋庸门便再不会手软了。”

  季清婉是和他们在玲珑山脉分道扬镳的,与辽东相距甚远,若是那厮不是找死,便绝不会和他们有交集。言无忧脚步顿了一顿,咬了咬牙,终于下了狠心:“……师父随意。”

  空空道人碰了满鼻子灰,气得胡子抖擞:“我还以为这臭小子会求着我让毋庸门网开一面呢!真是个倔脾气!怎么也该跪下来为那小狐狸说几句软话吧!?”

  肖桃玉:“……”你们师徒真会玩。

  将那所谓份子钱交给言无忧之后,也算是闲来无事,她干脆便在辽东大街小巷随意闲走,也不知怎么,瞧见此地的一砖一石,都会让肖桃玉想到当初在这里与顾沉殊共同击退狐妖的场景,还有她和师尊赌气,偷偷告诉云曦双剑不许再认慕渊真人为主的场景,一切还那样历历在目,却早已物是人非。

  正出神,膝盖便让某样东西轻轻一撞,肖桃玉低头一看,竟是个蹴鞠。

  刚捡了起来,迎面便跑来了一个孩子,嗓音脆生生的:“仙女姐姐!”

  “……丁星泽?”肖桃玉一愣。

  那包子脸和当初如出一辙,从她手里接过了蹴鞠,摇头晃脑问道:“仙女姐姐,你怎么哭了?”

  肖桃玉一摸脸,这才恍然惊觉自己竟泪流满面,慌忙擦了擦,而后,轻轻说:“姐姐……没有师尊了。”

  死亡对于孩子来说或许是一个极其晦涩的概念,丁星泽愣了很久,也没憋出一句安慰的话来。

  直到远处的两个大人也寻了过来,丁向北还是那眯缝着眼睛的懒散模样,此一时微微睁大了眼:“呀,肖姑娘……”紧跟着谢芊芊也走了过来,热络的同她打招呼,仿佛已经是一百年没见的亲姐妹似的。

  “桃玉!最近你还是小心着点儿吧。”一直有些犹疑的谢芊芊终于将这句话说了出来。

  肖桃玉一愣,问道:“怎么了?”

  “最近修真界到处都在传呢,”谢芊芊的样子仿佛捏了一把冷汗,“……说你,说你对秉玉仙山怀有二心,竟然公然与修真界为敌,在众多秉玉弟子的目睹下,放走了妖……放走了顾二公子。他们……他们说你窝藏祸心,是想像纳兰千钧一样霸占人间。”

  肖桃玉立时道:“荒唐。”

  得意楼夫妻俩满脸担忧。

  “是我放走了他,我承认。”她回答得很干脆,“但我对秉玉决无二心,天地可鉴,肖某问心无愧,多谢二位提醒。”

  那二人欲言又止,想说这世上任何事其实都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人言可畏,人心不古,但瞧见对方满面赤诚坦荡,便也不好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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