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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谢楚行瞥了眼汤碗,便继续垂眸批阅公文,对琉璃是瞧也不瞧一眼。

  ……这便是在跟她闹别扭呢。

  琉璃尴尬地咳了咳,实在无法,只能想到太子府中宫人们教她的那个办法。于是悄悄从袖中抽出一根木枝,递到谢楚行眼前。

  谢楚行生在宫门,历经血雨腥风,感知异常敏锐。他神色一冷,往后退避,长指却已经紧紧地按住琉璃的手腕,令她动弹不得。

  琉璃:“……殿下?”

  谢楚行眉间紧皱,目色幽深地审视了她几眼,语气冷若冰霜,终于与她说话了:“怎么,害孤掉入东湖不说,还胆敢刺杀孤?”

  琉璃连忙摇头,跟拨浪鼓似的。

  “我哪敢刺杀殿下。”

  琉璃捧着木枝,丽眉微皱,做回忆状:“府中的人告诉我,只要我捧着木枝前来,殿下就会原谅我了……对了!他们说这叫负荆请罪。”

  说罢,眼眸熠熠,满含期许地望着谢楚行。

  谢楚行一顿,长指在她皓腕上轻轻一拭,随后收入袖中,冷哼道:“他们对你倒是不错。”

  琉璃笑了笑,唇畔弯弯:“那殿下您原谅我了吗?”

  谢楚行敛了敛眸,忽而淡淡一笑道:“你将这负荆请罪的典故告诉孤,孤便原谅你。”

  “……”

  琉璃一噎,神色飞快垮下来。

  良久,无奈地拽拽谢楚行的衣袖,小声道:“你教教我嘛。”

  谢楚行神色一顿,心中笼罩在无边夜色之中的东湖,忽然泛起波澜,久久无言。

  身为太子的这些年,他从未见过哪个女子如盛琉璃这般,笨得这么明目张胆,这么肆无忌惮的。偏偏她又爱撒娇,软糯的小指勾着你的衣摆,那双明眸定定地瞧着你,真让你气不起来。

  谢楚行便淡淡地将那廉颇与蔺相如的典故告诉了琉璃。

  “……”

  琉璃听罢,甚是欢喜,伏在谢楚行身侧,道:“那蔺相如既然原谅了廉颇,那殿下也一定会原谅我了?”

  谢楚行好笑又好气地斜了她一眼,语气低沉道:“孤可不是那不计前嫌的蔺相如。”

  琉璃及时道:“您自然不是,您比他还要好。”

  “……小马屁精。”

  谢楚行冷哼一声,语气却不轻不重,已然是不与琉璃计较的模样了。

  他又伸出长指,将那汤碗挪到琉璃面前,淡淡道:“喝了这碗鱼汤,盼望着你那脑袋能更机灵些罢,莫在诗会上丢了孤的面子。”

  “……”

  琉璃一顿,显然是将罗素衣的事忘到了天边,闻言不禁十分苦恼,长吁短叹地捧起鱼汤喝了一口。

  待惆怅地喝完了鱼汤,琉璃才忽然回过神。

  “……殿下”

  琉璃怔怔地望着青瓷小碗中的鱼,懵懂问道:“这是什么鱼?”

  谢楚行宛若寻常,云淡风轻道:“东湖里,我们琉璃最讨厌的那几尾鱼。”

  琉璃眨了眨眼,怦然心动。

  本来无一物

  罗太傅设的宴在竹园,只见碧竹幽幽,曲水流觞泠泠作响,锦衣宾客们三两而谈,出口风雅,仪态万千。

  暖阁之中,一拢竹帘,将男客与女眷隔开,罗太傅鬓发似雪,身姿却依旧清傲,不失当年太子太傅的风骨。他正与特邀前来的昭王相谈,言语中很是相投。罗素衣端坐在下首,容貌无瑕,气质绰约。

  一番清谈过后,谢楚行与琉璃同行而来。阁中寂静一瞬,数道目光却悄悄落到罗素衣身上。

  罗素衣神色一顿,眼睑微垂。

  谢楚行不疾不徐,从容地与昭王、罗太傅见了礼道:“见过皇叔,恩师。一别多日,不见恩师,不知恩师如今可好?”

  罗太傅连忙朝他抬抬手,和煦笑道:“承蒙殿下挂念,我一切都好。这位是……”

  他瞧了瞧琉璃,颌首笑道:“想必便是盛家的小姑娘了,不错,钟灵韵秀,颇有风骨,与殿下很是相配。”

  琉璃便朝罗太傅笑了笑。

  昭王立于一侧,心中失笑。这位盛家小姐倒是可爱,人家夸她,她便朝人笑。

  罗素衣忽然轻声道:“既然殿下已到,便开始列坐吧。”

  众人纷纷颌首,绕着曲水流觞依稀席地而坐,罗素衣将盛了酒的玉盏放在清水中,水波澹澹,玉盏徐徐而下,途中停留在谁面前,谁就得饮酒一杯,并且赋诗一句。

  “……”

  谢楚行挑了挑眉,无言瞥了琉璃一眼。

  琉璃一顿,心领神会般地,默默在他身侧坐下。

  玉盏飘浮,诸宾客皆题了几句诗,不乏文采斐然者,其中更以昭王、罗素衣所题出尘脱俗,大受众人赞赏。

  琉璃撑着下颌,百无聊赖地坐在水渠旁,目光随着望着那玉盏漫无目的地转。这若是在九重天上,她心中一念,想让这玉盏去哪这玉盏便能去哪……如今怎么在人间受这等疾苦?

  思绪纷飞,琉璃一时恍神。

  “……咳。”

  谢楚行重重一声咳,将琉璃唤醒。

  琉璃一顿,眼睑垂下,便见那玉盏正悠悠地停留在自己身前,而且显然,是有些时候了。

  罗素衣微微一笑,语气温和:“盛小姐,若是一时没有灵感,题不出诗,自饮三杯也无妨。”

  “……”

  琉璃挑了挑眉,在众人的注视下坦然一笑,眉眼弯弯道:“多谢罗姑娘美意,正好我有些渴了……”

  说罢,伸手就要去摸酒杯。

  众人错愕不已,唯有昭王失笑地摇了摇头。

  谢楚行眉间沉敛,隐忍地跃动一下,而后拍了拍琉璃的手。琉璃瞬间疼得皱了皱眉,触电般地将手收回袖中,朝他嘟囔:“殿下……”

  她又不会作诗,喝杯酒怎么了?

  谢楚行目色幽深地觑了她一眼,私下却悄无声息地将一张袖纸递给琉璃。

  “……”

  琉璃一顿,悄悄将纸拆开,随后清了清嗓子,将那上面题的诗念了出来。

  众人沉默一瞬,随后赞叹道:“好诗,诗意锐利,气势磅礴,不乏一番风骨。”

  罗素衣神色微沉,却缓缓道:“这诗确实好,只是不像盛小姐的风格,与太子殿下更贴切些。”

  琉璃面不改色,神色自若地笑道:“我与太子殿下朝夕相处,近墨者黑……不对,近朱者赤,难免学到了殿下一些诗风。您说对吗,殿下?”

  说罢,朝谢楚行抬眸笑晏晏。

  谢楚行云淡风轻地瞥了她一眼,微不可闻地哼了一声,却并未否认。

  眼见着,罗素衣的容色又白了一分。

  罗太傅便道:“镜湖的夏荷开了,不如诸位一同前去瞧瞧?殿下……”

  他迎上谢楚行,在众人的簇拥下,带着谢楚行与罗素衣缓缓往湖畔旁去。人群之中,罗素衣仿佛与谢楚行说了些什么。那一瞬间,仿佛顿时将琉璃与谢楚行的距离拉得很远。

  琉璃也并未赶上去,只是不慌不慢地踱步在末尾。

  人家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她去凑什么热闹?

  琉璃心中酸溜溜地想。

  “你怎么不去瞧瞧?”

  一道温雅如玉的男声从身后缓缓响起,仿佛脉脉微风拂面而来,令人心旷神怡。

  琉璃回首,见是昭王。

  昭王一身淡青色锦衣,些许单薄,面冠却依旧如玉,朝她笑笑:“罗太傅有意缓和他与罗小姐的关系,你不担忧?”

  琉璃缓过神来,无奈一叹:“是我的便是我的,不是我的也强求不来。”

  昭王闻言,沉默些许,低声道:“……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我却不如你通透。”

  “?”

  琉璃疑惑地皱了皱眉。

  昭王瞧见她神色,不禁又是一笑,从袖中抽出一张折纸递给琉璃,缓声道:“他虽为你题了诗,却未曾掩去诗风,容易被人猜出来。我这里有几句,你好好收着,日后若有人再为难于你,便拿去用。”

  琉璃一讶,懵懂地抬眸瞧他。

  几声喧哗却忽然从前头传来,只听得有人惊惶道:“罗小姐落水了!”又听得噗通一声,似乎是有谁下去救了罗素衣。

  纷乱间,却见谢楚行衣衫尽湿,抱着昏迷的罗素衣从回廊上匆匆而来,与琉璃等撞了个对面。

  “……”

  谢楚行眉间微皱,瞧了琉璃一眼,并未说话,便抱着罗素衣直直越过琉璃而去。

  “传太医。”

  他沉冷的声音渐行渐远。

  众人亦纷纷退去。

  琉璃徒立在原地,望着谢楚行离去的身影,一时恍神。

  碧湖旁,罗素衣不知为何落水,谢楚行抱着她在众人的簇拥下离去,一时间湖畔清净下来,只剩下昭王与琉璃两个人。

  琉璃望着谢楚行离去的身影,攥了攥手中的锦绣缎,长叹一声。

  罗素衣一出现,谢楚行就变回原来的谢楚行了,锦绣缎落满了尘雾,何时才能将它寻回呢?

  “……”

  昭王见她神色苦闷,心中微动,叹道:“众生皆苦,如溺海中。”

  琉璃轻轻皱了皱眉,道:“众生皆哭?那流下的眼泪可不就成了大海,将自己淹死了。”

  昭王一愣,不禁重重咳了几下,清俊的眉眼却弯了起来,盛满清辉。

  琉璃见他咳得厉害,担忧道:“昭王殿下,您怎么了?是不是我太笨,气得你都病了?”

  “……咳。”

  昭王笑着摇了摇头,温声道:“是我素来病弱,与你无关。”

  琉璃安下心来,又悠悠道:“若是谢楚行与您一样便好了,我说两句,便能将他气着,岂不大快人心……”

  昭王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

  在世人眼中,大多数都想成为手执重权的谢楚行,甚少有人想做积病在身,久居深阁的昭王。到了她这,倒反过来了。

  昭王思量几许,与琉璃道:“左右天色尚早,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可好?”

  ……

  暮色时分,晚霞行千里。

  蝉鸣渐没,而晚风习习,立在高耸的城墙上,抬眸便能瞧见无边霞色,映得整座朝京更繁华迤逦。

  琉璃伸伸手,仿佛都能触及苍穹,回到九重天上。

  “昭王殿下,谢谢您带我来这里。”

  “……不必客气,你我本是一家人。”

  昭王笑了笑,言语中却莫名有几分落寞:“从前我郁郁寡欢时,便会独自来此,看日暮黄昏,也别有感慨。”

  琉璃侧首想了想,道:“您身子骨不好,还是少来这里吹风的罢。”

  昭王一愣,才缓缓道:“你说的倒也在理,只是我见你为了楚行的事神色不乐,便想着带你来散散心……”

  琉璃闻言,故作轻松地笑笑:“我才没有为了谢楚行伤心呢。他爱抱谁抱谁,与我半分关系都没有。”

  “……”

  从罗太傅府匆匆赶来,衣裳都不曾换的谢楚行听着这一句,神色瞬冷,目色如刀,直直地落在琉璃身上。

  谢楚行今日心情很是不好。

  因曾经受过罗太傅教导,不得不去府上赴宴,这也就罢了。偏偏罗素衣唤他到湖畔,追忆起了往昔。偶然瞧见池鱼簇簇,罗素衣便问起她曾经养在他府中的那几尾鲤鱼。

  谢楚行就淡淡道,被琉璃吃了。

  烈日炎炎,罗素衣一恍神,便栽到了湖中。

  罗太傅一把老骨头,自然不好跳湖救人。谢楚行只能黑着脸,跳入湖中将罗素衣捞了起来。想着快些将人教给太医好脱身,便没得空理会琉璃,谁知脱了身之后,宫人却告诉他琉璃跟着昭王走了。

  哦,昭王,他那个未曾娶妻的皇叔。

  谢楚行衣裳都没换,淡着脸来到城墙上,听到琉璃说这么一句,脸色顿时黑了下来。

  “谢楚……太子殿下,您怎么来了?罗小姐呢?”琉璃乍然间瞧见谢楚行,甚是吃惊,见他神色难看,心中咯噔一下,上前扶住他的手,善解人意道:“难道是罗小姐出了什么事?若是如此,请你节哀顺变……”

  谢楚行敛了敛幽眸,冷哼一声,一把扣住琉璃的手腕,沉声道:“瞧你这模样,倒是很希望罗小姐出事。”

  他力道甚大,握得琉璃手腕生疼。琉璃以为他为了罗素衣对自己恶语相向,不禁气极。

  琉璃拗不过他,只能道:“疼,谢楚行!你为了罗素衣,便这么欺负我?!”

  “……”

  谢楚行闻言终于松开了手,目色深沉地瞧了瞧昭王,道:“你们两个孤男寡女,在这里做什么。”

  昭王挑了挑眉,正欲解释一二。

  谁知琉璃在气头上,闻言避到昭王身后,朝谢楚行嚷嚷道:“怎么了?只准你抱着罗素衣走,不准我同别人来看风景了?你这叫只许州官放火,不许……不许……不许什么来着?”

  “不许百姓点灯。”

  谢楚行语气淡淡道。

  琉璃:“对!不许百姓点灯……”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因为谢楚行那张如刀刻般的俊秀面容上,此刻已经如霜似雪,阴沉无比。

  琉璃:好像说错话了,危。

  谢楚行神色冷峻,如同渊底寒冰,朝前一步,俯身而来,拽住琉璃的手,将她硬生生拖离昭王身旁。

  “盛家琉璃,不知尊卑,以下犯上,即日起随孤回太子府,非孤命令,不得擅自出府。”

  琉璃神色惊悚,连连摇头。

  但无奈只能像一片身不由己羽毛,被谢楚行拖着走。

  “……”

  城墙上,昭王望着远去的二人,不禁微微一笑。东宫太子与盛家琉璃,瞧上去仿佛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却早已是命中注定,天生一对,而自己,才永远都是被抛下的那一个人。

  小将军入京

  却说罗素衣落水,太子殿下亲自相救,而后又对盛家小姐大发雷霆一事,如同纷飞的羽毛,霎那间传遍了朝京。

  人们都道,太子对罗素衣旧情未了。

  是日,从边疆回朝京,打算探望盛府探望舅舅与表妹的小将军许飞羽,便被这流言蜚语缠住了脚步。

  什么?那太子谢楚行竟将琉璃表妹困在府中?

  京中八卦者一脸痛心道:“听闻太子殿下不给盛小姐饭吃,盛小姐日夜以泪洗面,哭声绕着太子府,余音不绝呐。”

  “他还罚盛小姐写诗!!”

  许飞诩乃是琉璃表兄,年少便纵马边疆,肆意杀敌,秉性冲动。乍听此话,将琉璃本是太子妃一事忘得干干净净,脸色一沉,心中盛怒。

  他们许家世代守卫边疆,天子血脉,竟这等欺负许家的女子。

  许飞羽一拉缰绳,策马便往太子府去。那谢楚行算什么?他的表妹他来守护!

  太子府中,众人神色肃穆,不敢多言。

  自太子带着盛小姐回府后,这种沉重的气氛便持续了多日。他们二人,一个冷着脸,一个委屈至极,真不知在闹什么别扭。

  偏偏还要一起用膳。

  嗨,谁让他们是名正言顺的一家人呢。

  谢楚行面无表情地坐在案前,执着一双银筷却不曾动手,只对着那一碟薄荷绿豆糕神色淡淡。

  琉璃见他不吃,伸手便去拿绿豆糕。

  偏偏琉璃一拿,谢楚行神色一敛,几分冷凝,银筷抵在琉璃手上,不让她去拿绿豆糕。

  “……”

  琉璃来了气,一把拨开银筷,飞快地捏起两块绿豆糕往嘴里塞,一边吃得脸颊鼓鼓一边挑衅地朝谢楚行扬了扬眉。

  谢楚行一顿,眉间微垂,生生将那心中那可恶的笑意压了下去,唇畔抿起,冷哼道:“饿死鬼投胎。”

  “我可不是饿死鬼投胎,我呀,是九重天上的仙女轮回转世。”琉璃尝到了绿豆糕,心满意足地弯了弯眼眸。

  谢楚行面色淡淡地夹起一块绿豆糕,道:“仙女会像你这么笨。”

  琉璃一噎,皱了皱脸,反驳:“你怎么知道仙女就不笨了?你又不曾见过仙女,我告诉你,九重天上的仙女多了去,美的有,艳的有,像我这么笨的当然……”

  “……”

  谢楚行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琉璃终于渐渐回过神,恼道:“你说谁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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