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仿佛永远不会合拢的竹骨伞,荒诞又可笑。

  竹骨伞终章

  自从考场匆匆一见,琉璃便没再去见沈晏。

  沈晏变得愈发忙了,他连中二元,以榜首之位入了殿试,却只闭关不出,谁也不见。而长安城中,沈晏二字已经疯传开来。

  琉璃打着竹骨伞,立在高耸的楼阁中。立在此处,俯瞰屋舍,隐约能瞧见沈晏窗前的那一簇绿竹。

  只要将竹骨伞寻回来,我便能回九重天了。便是不将竹骨伞寻回,大多灵物已经归位,少那么一两件,师父也不会怪罪我……

  师父?

  琉璃心中恍惚一下,师父是谁?

  她摇摇头,试图甩掉脑海中那飘渺的身影。

  眼前人,是沈晏。

  缄默不语的沈晏,眉眼润泽的沈晏,会替她默默抄书,陪她在夜里捉蛐蛐的沈晏。无缘无故,无怨无悔,一往无前。

  琉璃握着竹骨伞,肤色雪白,眉目深远。她想,算了。就算沈晏不爱我,竹骨伞寻不回,也要守沈晏一世长安,与他两不相欠。

  ……两不相欠啊。

  ……

  秋高气爽的时节,最适合蟾宫折桂。

  殿试那日,诸多学子立于殿中,沈晏以一篇璧坐玑驰,磅礴锋锐的文章博得圣上连番盛赞,摘下桂冠,一时间,风头无俩,无人敢与争锋。

  殿堂之中,圣上龙颜大悦,当着朝臣与学子们的面,和善地问沈晏:“今日大渊得此栋梁之材,乃国之幸。朕特许你一个愿望,不知你想要些什么?”

  满堂艳羡,纷纷望向沈晏。

  权势?地位?金钱?他想要什么,如今都唾手可得。

  这位年轻的状元郎身姿清瘦,面容雅丽,于泱泱人群中,绝世无双。他俯身了一礼,仿佛演练过千百遍般,沉稳得没有一丝差错,语气深沉,目色凝敛,向圣上说出了想要些什么。

  众人面面相觑,惊讶不已。

  圣上沉吟许久,心中暗喜,却面露难色,缓缓道:“此事,朕不能一人做主,你还需问问那个人。”

  那个人……如今应该在何处?

  沈晏眉间沉敛,眼睑微抬。

  ……

  状元郎策马游街,一路看繁花似锦。

  百姓们纷纷聚在街道楼阁两侧,伸长脖颈,遥遥见高头骏马载着清秀郎君,打长安街上来。那是圣上钦点的状元郎,年少有为,才色无双。

  有姑娘掩着罗帕,含羞带怯地立在楼阁上,在沈晏经过时,朝他扔花、香囊、瓜果。

  沈晏清眸微垂,一一掠过。

  直到途径醉仙居时,他方才勒马停下,抬首望向醉仙居的二楼窗台。众人不解,亦纷纷随着他望去——

  窗台立满了围观的人,大家却还是一眼便猜到沈晏在瞧谁。毕竟姑娘这般的出尘,分明是在屋檐下,姑娘却撑着一把竹骨伞,容色如雪,神情恍惚,倚坐在栏杆旁,半只罗袖松松垮垮地沿着木栏垂下。

  正是默默目送沈晏的琉璃。

  琉璃谢绝了太子与许景澜的邀约,独自一人藏在醉仙居的人群中,只是想瞧沈晏一眼。想见他青云直上,意气风发,一世长安。

  可是沈晏,却驻足望来,拂落无数姑娘家的爱慕,在茫茫人海中,他一抬首,瞬间将视线锁定在她身上。

  琉璃一愣,唇畔微动,心中纷乱,攥紧了竹骨伞,莫名地想起身离开,却忽然听见沈晏低沉的声音在楼下响起。

  “姑娘,今日沈晏金榜题名,不知姑娘可有何物相赠?”

  沈晏下了马,停留在琉璃的楼下。

  琉璃一顿,缓缓回身,语气慌乱道:“我……身无一物,不,不知能送什么给……”

  沈晏却忽然笑了笑,越过拥挤人潮,一步一步走到琉璃面前,顿了顿,伸手握住晃动的竹骨伞,道:“这把伞便很好,给我罢。”

  围观的人们瞧出端倪来,顿时起哄打趣道:“公子,你要了姑娘的伞,姑娘打什么?”

  沈晏俯了俯身,晦暗的视线落在琉璃的鼻翼上,语气中几分肆意:“左右,我为姑娘打一辈子的伞罢了。”

  说罢,缓缓接过琉璃手中的伞。

  琉璃猝不及防,望着空落落的掌心,眨了眨眼。

  沈晏却在众人的喧嚷嬉笑中,为她打着竹骨伞,拉过她的手腕,一路越过长安街道,越过书院,脸色难看的太子,促狭的许景澜,无语的沈绝,回到宫中,与她一起接下圣上的赐婚圣旨。

  圣旨宣读完,琉璃懵懵懂懂地接过,不知所措。沈晏立在她身侧,见她久久不动,目色微沉,语气轻轻,却毋庸置疑道:“殿下,该谢恩了。”

  “……喔。”

  琉璃傻傻地跟着沈晏行了一礼,把自己“卖了”出去。

  沈晏这才缓了缓神色,微不可闻地颌了颌首,温声道:“回去罢,等我来娶你。”

  琉璃终于回过神来,一把攥住沈晏的衣袖。沈晏微顿,回过首,神色温润道:“怎么了?圣旨已接,反悔只怕不成。”

  “不,不是……”

  琉璃莫名有些怵如今的沈晏,讪讪一笑,小心问道:“为什么……要娶我?”

  话一落,她便后悔了。因为她余光瞧见,沈晏那原本和煦的神色忽然便淡了下来,唇畔微弯,露出若有若无的笑,却冷得很。

  ……这段时日,沈晏到底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心理变化!

  琉璃咽了咽,连声摇首道:“你不想说也没关系!当我方才没问!”

  沈晏却侧了侧首,淡淡道:“我为何要娶殿下,与殿下何关?”

  琉璃一愣:“……什么?”

  沈晏侧目,俯视过来,语气轻轻道:“曾几何时,殿下为了与他人置气,拿沈晏取乐,随心所欲,我不曾问过殿下为何。如今,我要娶殿下,殿下也不必过问,左右,我高兴就是了。”

  说罢,拂袖便走。

  “沈晏!”

  琉璃急声开口,唤住了他。

  沈晏顿了顿,立在高高的玉阶旁,两袖生风,不曾回首,语气似乎又是从前般缓和,道:“……我也曾想过,要不要成全殿下,可圣上问我心中所愿时,我心中只有殿下一人模样。沈绝……”

  他话锋一变,添了几分锋锐:“你死了这条心吧。”

  “……沈绝!”

  琉璃蓦地大声唤沈绝的名字,堪堪制止住了将要离开沈晏。

  她立在沈晏几步之遥,欲哭无泪,抹了抹眼角,抽抽噎噎道:“沈绝,我又不喜欢……你是不是听了什么只言片语,误会什么了?”

  沈晏一顿,缓缓回过身,眉间深敛,目色幽凝,几分游移:“我……”

  琉璃宛若大梦初醒,走到他跟前:“我记起来了,你不理我的那一日,我是与沈绝起了争执,为了气他,我说了一些反话,后来便与他划清了界限……你是不是听了一半,就不理我了……”

  话及此处,想起沈晏这些时日的冷落疏离,隐忍的委屈喷涌而出,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我比窦娥还冤!”

  沈晏回过神来,往事纷纷掠过眼前,最后浮现的,是琉璃一张梨花带雨的哭脸。

  他顿时慌了。

  原来这些时日,他竟因为一场闹剧,误会了公主这么久,疏远了她这么久……若他再信她一些,直接去问她……

  他竟然错得这般深。

  沈晏原本淡淡的脸上浮现出慌乱,匆匆抬袖去擦琉璃那大颗大颗滚落的泪珠。

  琉璃一把甩开他的手,哭嚷道:“不要你管,我今日就是窦娥,要将万里长城哭倒……”

  沈晏一愣,唇畔微动,纷乱之中不忘道:“哭长城的是孟姜女。”

  琉璃一噎,打了个嗝:“孟姜女不是三迁吗?怎么又哭长城了?”

  沈晏:“……三迁的是孟母。”

  闻言,琉璃也不哭了,略作思索,忽然恼羞成怒道:“不要你假好心!分也不知是哪个混蛋不由分说便让父皇赐了婚,问也不问我,便把我的终身大事给定了,还说什么我高兴就好,真是令人发指,丧心病狂!”

  这骂人的两个成语倒是用得精准无误。

  沈晏咳了几下,自知理亏,局促地晃了晃衣袖,最终高高举起,给她行了一礼,清眸低垂,低声问道:“……那不知,不知公主是否愿意,嫁,嫁给沈晏为妻?”

  他说罢,抬起清眸,目色长远,直直落在琉璃面上,坚定不移:“沈晏愿意,为公主打一辈子的伞。”

  琉璃霎那间便仿佛被定住了一般。

  思来想去,冥思苦想,终究还是语无伦次道:“我怕风晒日吹,你可得打仔细些。”

  沈晏大恍,蓦然一笑,将她拢入怀中,郑重而哑声道:“公主一言,沈晏,万死不辞。”

  琉璃埋在他怀中,亦是语气沙哑道:“沈晏,我真是太喜欢你了。”

  竹骨伞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万物有灵

  万物有灵,归位九天。

  将九重天上的灵物寻回之后,琉璃本该回到九重天。然而沿着三途川走入轮回道,渡过茫茫幽冥河,却来到了无尽的归墟之中。

  归墟,不见天日,漫无边境。

  雾蒙蒙的瘴气弥漫在险峻的高峰之中,宛若苍茫大海,偶尔有怪物出没在黑海中,露出一尾嶙峋黑鳞。冽冽风声呼啸而过,送来凄凉的嘶鸣声。

  琉璃一身宽松黑袍,坐在归墟山巅,茫然地望着这一切。

  她记得她本该是九重天上的小仙,为何却沦落到了归墟之中?九重天……咦,为何关于九重天的记忆仿佛都消失了一般?

  恍神时,耳畔传来一道怒不可遏的声音:“琉璃玉!你这个混蛋!快把老子的鳞片还回来!”

  话落,轰隆一声,一道黑影如电闪雷鸣般从眼前扫了下来。

  琉璃瞬间回神,轻身往后一退,避开了来。

  定了定,抬眸一瞧,一只蛟兽正怒气冲冲地瞪着自己。

  琉璃一边拂袖一边讶异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何时拔了你的鳞片,我是那种丧心病狂的人……吗?”

  泠泠——

  手腕处缠绕着的漆黑鳞片正轻轻作响。

  琉璃略显尴尬:不是吧?

  蛟兽悲愤交加,怒喝道:“你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吗?!化身为黑琉璃时,四处为非作歹,劈山开海,将归墟扰得不得安宁,冤魂四窜!化身为白琉璃,就满脸慈悲为怀,吃斋念佛……”

  “等等!”

  琉璃打断他,试图挽回一下自己的形象:“慈悲为怀,这不是很好吗?”

  “好个屁!你拉着归墟上上下下的妖兽魔怪,日日在山巅念佛敲钟,抄经打坐,美名其曰普渡众生,可但凡有人想走,你就冲过来打断他的腿……”

  琉璃望着天,沉默了:“……”

  她想起一些事情,一些关于自己身世的事。

  传闻归墟有玉,名为混元琉璃珠,后来不知为何化身成人,一半时日为白珠,秉性纯善,慈悲为怀。一半时日为黑珠,邪气肆虐,为所欲为。

  混元琉璃珠在这归墟里,已经为非作歹了足足三百年有余。归墟的妖魔鬼怪,恐怕都巴不得她死。

  不过可惜了,琉璃本身乃归墟之玉,虽不知为何在三百年前化成了人形,但不死不灭,形神俱坚,法力高强,谁也奈何不了她。

  记忆纷至沓来。

  琉璃如同大梦初醒,漫不经心地叹了一口气,将手腕上的鳞片扔给了蛟兽,随即懒懒地往石壁上一躺,道:“我当是什么事呢,不就是拔了你几片鳞片吗?生什么气啊。”

  瞧她这模样,蛟兽就更加气不打一出来。

  “你也就欺负欺负我们归墟的生灵,哪日九重天上来个神仙,迟早把你就地正法!”

  琉璃不屑一顾地翻了个身:“哼,就是九重天上的神仙,老子也不怕他!”

  嗡——

  一道剑鸣声忽然从云霄直击而来,蕴着金色圣光,穿山破海,竟斩破了归墟无尽的黑夜!那一霎那,永无天日的归墟,无边无际的归墟,竟然如同白昼般明亮!

  琉璃面色一僵:说神仙神仙便到?报应来得也太快了吧!

  只见光尽头,身披金羽鹤衣,佩白玉墨冠,眉眼清冷无暇的神君,高高在上地立在云颠,一俯之间,令人生出无限景仰。

  神君身后,跟随着大大小小的仙君,无意一不景仰其光华。

  “有光!!”

  “是九重天上的神仙,我第一次见到神仙!”

  “神君!带我去九重天吧……”

  原本幽暗沉寂的归墟瞬间沸腾起来,无数怨灵亡魂沿着剑光挤去,试图沾染着无暇的仙气。

  蛟兽盘旋在山峦上,同琉璃道:“那是九重天的神君上淮,偶尔会来净化归墟的瘴气。但归墟的瘴气,自天地初开便有,从未有人能净化干净。”

  琉璃眯着眼望了望上淮神君,忽然觉得他好生熟悉:“这个神君,我见过的。”

  蛟兽:“哦,你如果见过他,那只有一种情形,便是他一剑劈下送你入轮回时……”

  琉璃闻言摇了摇首,大言不惭道:“我觉得,好像是在床上见过他。”

  “噗——”

  “什么?!!”

  话才落,无数的归墟妖魔鬼怪连上淮神君也不看了,九重天也不想了,瞬间挤到琉璃身边,嚷嚷起来。显然,这句话比归墟中百年难得一见的光还要吸引它们。

  蝎子精拉着琉璃的袍子,垂涎三尺道:“那可是九天上的神君,你是怎么玷污了人家的?”

  树妖连声念佛诵经:“上天有眼,此事只与琉璃玉一人有关,要天打雷劈,也只劈她一个人……”

  琉璃抽了抽嘴角:“……”

  混乱之中,也不知是谁插了一句嘴:“说真的,若你真与上神有关系,何不趁机混入九重天,哪日得道高升了,也带我们归墟这些人脱离苦海!”

  一石激起千层浪!

  归墟的妖魔鬼怪们顿时觉得有道理极了。

  俗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倘若琉璃哪日真的飞升成仙了,上了九重天,对归墟多多照拂,那它们在这无尽的黑暗中也有了些盼头。

  何况……

  还能把这为非作歹的货送出归墟!还归墟一片安宁啊呜呜呜!

  蛟首连声称是,一把子将琉璃推了出去:“快去用你的美貌勾搭上淮神君!我们归墟就指望你了!”

  “……等等!”

  然而为时已晚,琉璃震惊之中已经被它的鳞尾扫了出去。

  诚然,她生得甚美,可若人家上淮神君不近女色呢?不近女色也就罢了,若他好男色呢?

  琉璃胡思乱想着,回神之际,已经滚了好几圈,趴在地上定睛一看,眼前剑光凛凛,寒气凛冽的剑尖就悬在一尺之外,神圣又危险。

  “……”

  上淮神君眼睑微垂,如俯瞰众生般望着琉璃,眉眼间,如云颠落雪,淡然得没有丝毫温度。

  这便是九重天高高在上的神,世间道法的巅峰。

  神君身后跟随的仙官们瞪大了双眼,看琉璃的目光仿佛在看死人一般。

  诚然,冒犯神君,是重罪。

  琉璃咧了咧嘴角,试图离开危险的边缘:“神君大人,这把剑甚是危险,不如收回去罢,免得割伤了您的手……”

  上淮不置可否,只是敛了敛眸,长剑微微逼近:“归墟的生灵,我剑法尚可。”

  琉璃连声道:“等等!!神君莫要激动!我没有说神君剑法使得不好的意思!”

  这回,上淮不再多言,金色羽袖下的腕骨缓缓转动,剑身望琉璃脖颈处送了送。

  琉璃:“……您喜欢男人吗!!!”

  上淮闻言目色凝敛些许,神色终于有了些许变化,那无暇的容颜也仿佛沾染上了人间烟火,眉间微皱,语气如玉:“何意?”

  琉璃咽了咽,豁了出去,紧紧抱住上淮神君的腿,道:“我是说……倘若您不喜欢男人,要不要考虑考虑我?我可以给您端茶倒水,叠被暖床……”

  “……大胆!”

  仙官们忍无可忍,终于憋出几个字:“臭不要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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