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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要让黑珠彻底爆发,便要给予琉璃打击,要引发她内心深处所有的阴暗情绪,换言之……

  要伤她很深。

  上淮犹豫很久,那原本不该属于神君的优柔寡断的缺点,此刻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他怕,怕一着不慎,永远失去琉璃。

  但更怕,怕琉璃固执不走,死在九重天上。

  上淮终究还是做了决断,他先是故意疏远琉璃,久久不回神宫。又在夜深时一个一个地拜访九重天上的神仙,求他们替他演一场奚落琉璃的戏,得已斩杀黑珠。

  其实琉璃坐在屋顶望天时,他就在无人的角落里望她。

  琉璃坠下九重天时,他缓缓擦拭着古剑,从冷白的剑身中,瞧见自己难看的脸色。

  一剑刺下去时,上淮仿佛也被刺了一剑。

  原来有情,是这般苦。

  黑珠消失了,上淮分了琉璃一半的仙骨,琉璃终于可以留在九重天上,可代价是,她失去了所有的记忆。

  记不得他是谁,记不得他们的所有。

  每每望着琉璃无忧无虑的笑时,上淮也曾想,就这么一直记不得,不也很好?

  她依旧会唤他师父,依旧会枕着他的经书睡觉,会紧紧地跟在他身后,让他不要走。

  可是上淮,不舍得骗她。

  他让她守着神殿的灵物,想着或许能让她记起些什么,又去了蓬莱寻药,试图慢慢将过去的事告诉琉璃,以免她与他决裂。

  可世事总是难料。

  神宫中的灵物,为何会忽然落入凡间?

  九重天重逢

  归墟之中,有无尽之海。

  然而原本暗潮汹涌,凶兽出没,瘴气弥漫的归墟,此刻却恍然间宛若翻天覆地,焕然一新。

  琉璃从九重天回到归墟,还未从伤心的情绪中缓过来,便又陷入了错愕之中。

  这是什么?

  为什么寸草不生的山峰会长出草木?为什么混乱无序的归墟如今一片祥和安宁?风也不呼啸了,雾海也不翻腾了。等等……那只蛮横无理的蛟兽在做什么,扶年迈的妖怪过河?!那只爱吸取精气蝎子精又在做什么?教小孩念书写字……

  琉璃的世界仿佛在缓缓崩塌,她垂眸思量几许,慢慢地、慢慢地收回了那只踏入归墟的脚,打算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飞快离开。

  只要她逃走的速度够快,崩塌的速度就追不上她!

  然而不知是谁瞧见了琉璃,兴奋地大吼一声:“琉璃玉?你怎么回来了?!”

  顿时间,归墟的生灵纷纷聚了过来,拉着琉璃你一句我一句,叽叽歪歪地念起了长短。

  “琉璃玉,你不是在九重天上做神仙吗?怎么回来了?”

  “上淮神君可有一起回来?”

  “这些年多亏上淮神君,我们归墟才……”

  琉璃僵硬地笑了笑:“好久不见……你戴的骷髅项链呢?还有你的大刀,你的毒蛊呢?”

  众人异口同声:“往事不必再提!”

  “这些年,上淮神君时常来归墟渡化瘴气,普渡众生,如你所见,归墟变得越来越好,我们也不再像从前一样,心无安处,居无定所了。”

  “琉璃玉,你怎么不说话?”

  提及上淮神君,琉璃十分缄默。

  显然,不知是不是心怀愧疚的缘故,上淮神君这些年待归墟恩情深重,从往前暗沉无光的归墟,此刻能窥见光明中,便可见其一番用心良苦。

  也许,当着归墟生灵的面,说上淮神君的坏话,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琉璃试图蒙混过关:“我对上淮没什么好说的……”

  话才落,就被蛟兽喝道:“叫什么上淮?!要叫上淮神君!”

  琉璃眉头紧皱:“……”

  蝎子精面色一变道:“莫不是你做了什么错事,惹怒了上淮神君,被赶下了九重天?”

  琉璃冷哼一声:“是上淮他……神君做错了事!”

  众人:“神君怎么可能有错!就算有!你不能当做是你的错吗?!”

  琉璃被吼得一愣,抹了抹脸上若有似无的唾沫星子,终于忍无可忍,拂袖道:“不管上淮对你们有多大的恩情,总之,我与上淮已经决裂,九重天,我是不会再回去了!”

  说罢,噔噔噔踏着脚步走了。

  “可是,你如今已有仙骨,在这瘴气尚存的归墟,无法久留啊……”

  归墟众人的劝诫渐渐被甩在身后。

  “……”

  琉璃寻得一座僻静的山巅,随意坐下,正想放空一会儿,平静的风却送来淡淡瘴气,呛得她一咳。

  “咳……这叫什么事……”

  当初想留在九重天,偏偏得回归墟,如今回到了归墟,偏偏又得去九重天。

  琉璃神色沉凝,忽然挽起衣袖,望着仙气缭绕的手腕,喃喃:“一半的仙骨…… 既然当初决心杀我,为何还救我?天上的神仙,都像你这么假仁假义吗……师父。”

  归墟的风渐起了。

  琉璃忍着难受,摸出一壶酒来,仰头痛饮。烈酒烧喉,却能抵一时伤痛。喝醉了,也就暂时将上淮忘了……

  然而酒终究有醒的时候。

  醒来时,归墟已是沉沉如夜。

  瘴气愈发地浓郁了,连带着酒意,让琉璃几乎踹不过气来。她支着身子思量了一会儿,觉得比起死在这里,面子什么的还是可以暂且搁一搁的。

  琉璃捏了个仙诀,悄摸摸地往九重天上去。

  本想偷偷在九重天缓一口气,他日再离开。谁知方过了仙门,无意踉跄一下,踢倒了门前的石狮子,将那看门的仙君给惊醒了。

  仙君磨刀霍霍道:“谁在仙门前喧哗?!”

  琉璃沉默一下,神色凝重。

  仙君瞧清了她的脸和脸色,顿时往后一步:“我什么都没看到。”

  “……咳。”

  琉璃勉强笑了笑,从他面前踏入九重天。九重天有仙气飘飘,金光普照,顿时将归墟的瘴气净化了不少。

  一路往仙气深厚的地方走,却不知不觉来到了神宫前。

  琉璃嘴角抽了抽,垂眸瞪了眼自己的脚。怎么这么不争气,又回到了这个上淮在的地方?但是好像有句俗话说得好,叫……

  来都来了。

  琉璃决定悄悄去看看上淮在做什么。

  她驾轻就熟地飞上了屋顶,熟练地走到了上淮的屋舍上,问心无愧地掀起一片瓦,往下瞧。

  “……”

  从前,似乎也这般做过。

  琉璃摇了摇昏沉地脑袋,试图将往事甩出去,敛了敛眸,去瞧屋舍中的情况。

  ……上淮不在。

  “怎么会不在……”

  琉璃不知是失落还是松下一口气,随手将屋瓦盖了回去,也不管盖得严不严实,便打了个哈欠,伏着屋瓦便打算睡下。

  一只清瘦的手却轻轻越过她的侧脸,将那片歪斜的瓦片归回原位。

  琉璃眯了眯眼,猛地一激灵。

  这双手……是上淮的!

  琉璃回过头,上淮正俯身在侧,一双深眸黑而沉,轻轻垂下,如有万语千言般望来。

  “师……”

  琉璃脱口而出,又生硬地转移话头:“是你,上淮。”

  醉意还未全部散去,她顿了顿,忽然理不直气也壮地脱口而出:“你为什么在这里!”

  上淮抬起想去拭一拭她脸颊的手蓦然停顿,清远的眉间恍然一蹙,思量几许。才轻声道:“……你喝酒了,琉璃。”

  “我没有啊……”琉璃下意识地心虚扭头,回过神,又直起腰:“与你何关!我已经不是你徒弟了,莫要多管闲事……”

  话还未说完,脚下却忽然一空,回过神之际,已经被上淮拦腰抱起。

  鼻翼掠过熟悉而安稳的淡淡青竹香,琉璃恍然隔梦,抬眸望了望上淮。

  九重天的清冷月色下,他的下颌似乎比从前更清瘦。他抱着她,来到屋舍中,将她轻轻放在榻上坐着,又去端了一碗醒酒汤,递到琉璃面前。

  上淮语气轻而缓,道:“喝了醒醒酒。”

  宽松的云袖下,他的手骨节分明。

  琉璃本要去接醒酒汤,却忽然往前抬了抬手,蓦地一下握住他的手腕,鼻翼一酸,喃喃:“师父,你瘦了。”

  上淮一顿,不动声色地拂了拂云袖,轻声:“是你多虑了,琉璃。来,听为……听我的话,喝了这碗醒酒汤。”

  琉璃似乎是认真思量了一下,随后毫不犹豫地将醒酒汤拂开,嘟囔道:“我不喝!醒着有什么意思,醉了才好……”

  说着,从袖中摸出一壶酒,朝上淮晃了晃:“上淮,你会喝酒吗?”

  上淮:“……”

  纵观开天辟地以来,何曾有人一身酒气地唤他上淮,给他递过一壶酒,问他会不会喝。

  偏偏这个人,是他的小徒弟。

  上淮若有似无地叹了一口气,接过琉璃的酒,在她身侧坐下,顿了顿,举起酒壶饮了一口。

  琉璃却忽然扒拉住他的手腕,凑过来嚷嚷道:“喝多一点!你养鱼啊!”

  上淮:“……”

  世上不如意

  九重天,神宫中,月影重重。

  琉璃与上淮举杯对饮,二人难得沉默,你不言我不语,不知喝了多少杯,便渐渐有些乱了。

  俗话说酒后乱性,大抵便是如此。

  翌日琉璃醒来时,脑海中懵懵懂懂,关于昨夜的事情已经记不太清了,只隐约记得她和师父都喝醉了,九重天上有点热,她体贴地褪师父的外衣,又体贴了扶他上了榻,然后这样那样……

  “……”

  哪里不对!!!

  琉璃猛然惊醒,从榻上直起身来,身旁无人,但云被尚有余温,还有从肩膀滑落的半截中衣,无一不在昭示着,她昨日与师父做了些什么。

  “……”

  门畔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抬眸一看,上淮一身淡雅青衣,端着茶盏从廊外来。他眼睑微抬,视线与琉璃撞了个正着。

  空气变得有些稀薄。

  琉璃以一种十分狼狈的姿势将衣裳披好,冲出门外,在途径上淮身旁时还局促而慌乱地留下一句——

  “我不会对你负责的师父!”

  说罢,逃窜出了神宫。

  上淮立在原地,恍了一恍,想起昨夜之事,亦不禁虚咳一声。

  “实在是有损神格。”

  他轻笑一声,语气里却没有半分忏悔之意。

  却说琉璃逃离神宫之后,越想越觉得自己太怂了些。不就是睡了神君吗?何需如此心虚胆怯!

  隐约记得昨日,师父也很是……

  “咳!”

  琉璃念了一句阿弥陀佛,摇头试图将昨夜之事甩出脑外。

  她想了想,觉得应该返回神宫,与上淮神君理论理论,挽回一下方才狼狈的形象。

  动了念头,便要去做。琉璃抬脚转身,准备回九重天,然而方一回首,却遇见了一位旧友。

  “……司命?”

  司命星君立在巍峨的天柱下,一身紫色长衣,些许清减,他眼角微微挂着笑,神色却略显疲惫。

  琉璃仿佛已经有许久没有见到司命星君了,上一回见他,还是因为灵物丢失一事。

  司命星君先琉璃一步开口道:“母亲病又重了些,能否随我去看一看她。”

  琉璃敛了敛神色,立即道:“我随你去。”

  司命星君无言一笑,不再开口,默默带着琉璃往天宫行去。

  这条路他们曾走过很多回,从前琉璃与司命星君在外面游荡过后,便会沿着这条路去天宫,看一看玉和夫人。

  玉和夫人是九重天为数不多待琉璃好的人,她总是温柔亲切地为琉璃擦去脸上打架的痕迹,给琉璃递过软糯的杏花糕,笑眼弯弯地听琉璃讲话……

  再见到玉和夫人时,她却缠绵病榻,沉沉睡去。

  琉璃伏在玉和夫人榻前,眉头紧锁:“为什么……”

  司命星君将青纱帐缓缓放下,语气低沉道:“从前的病不曾根治,久了便是这幅模样,平日里不过靠灵药渡着罢了……”

  琉璃哑了哑声,无言起身离开榻前,跟司命走到阁中,愧疚道:“对不住,司命,从前我都不曾察觉……这世上可有什么办法能彻底治好你母亲的病?若是有,纵然千难万难,我也陪你去寻。”

  “……”

  司命星君一动不动,沉默了良久,久到仿佛有一百年那样漫长。恍若隔世后,他垂眸,叹息,语气微凉:“若是这个法子,要取你性命,也可以吗?琉璃玉。”

  琉璃停顿一瞬:“……司命。”

  脖颈上,司命星君架起的长剑泛着寒光。

  琉璃很是平静,只是不解:“为什么?”

  司命星君似是嘲讽地笑了笑,语气切切:“我也想问你为什么,琉璃,为什么明明都忘了上淮,你却依旧爱上了他,为什么记起了他的不好,你却还不恨他?”

  琉璃面色沉肃,低声:“与师父有什么关系?”

  司命星君眼睑微垂,泛着冷光:“与上淮神君,关系可大了去了。”

  一切要从玉和夫人开始说起。

  玉和夫人原先是个凡人,没有仙根,在九重天难以为继。司命星君查遍古籍方才知晓,若让混元琉璃珠中的白珠入体,便可以替母亲塑造仙根,彻底根治她的顽疾。

  可琉璃珠黑白一体,虽白珠可渡化万物,黑珠却是世间巨毒。二者难分难舍,若不小心将黑珠引入体中,那便是死路一条。

  司命星君常在发愁,如何才能将混元琉璃珠一分为二。

  直到有一日,他听闻上淮神君不费吹灰之力,只一剑便将琉璃珠劈开,取走白珠入了凡间。司命星君才知,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人生来便是高高在上,而他,他的母亲,不过是卑微的草芥罢了。

  上淮神君取了白珠去凡间历练,司命星君在天宫,看着母亲久病缠身,太子冷嘲热讽,心中总是生出许多恨来。

  恨天帝性情冷漠,不管母亲死活,恨太子落井下石,出言嘲讽,恨上淮神君不知他们疾苦,取走白珠只为修成什么无情大道!

  纵使上淮神君并不知晓母亲一事,司命星君却依旧恨极了他。

  司命星君去了归墟,将黑珠引入凡间,与上淮神君纠缠不清。上淮神君要修无情道,司命星君偏偏要让他尝尝有情苦。

  那时,司命星君只是想着报复一番罢了。

  琉璃的出现,并不在他预料之中。

  上淮神君归位之后,白珠便不知所踪,司命星君也放弃了这个办法,试图寻求其他能救母亲的法子。直到三百年后,他被上淮神君传唤,在归墟第一次遇到琉璃。

  她穿着一身黑沉沉的衣袍,形容潦草,目色却在永无天日的归墟中清亮不已,宛若九重天熠熠的星辉。

  司命星君一眼便认出了这是琉璃玉。

  他知晓,琉璃的一半,便是白珠。

  司命星君在一瞬间做出了决定,引琉璃上了九重天,告诉上淮神君琉璃的过去,神君果然愧疚,收了琉璃为徒。

  可是神君不知,琉璃便和玉和夫人一样,是无法在九重天久留的。

  那时的司命星君亦不知,他心心念念谋划着要杀了琉璃去救母亲的那些日夜,也在缓缓地陷入不舍。

  越是接近琉璃,他便越不舍得琉璃去死。

  所以在琉璃爱上神君的那时起,司命星君的那些犹豫与不舍,便瞬间化作嫉妒。

  故而琉璃煞气缠身时,司命便故意建议让上淮神君斩杀黑珠,以此使二人决裂。可不曾想琉璃失去了记忆,却依旧留在了上淮神君身侧。

  纵使重来一世,司命和琉璃依旧不过是朋友。

  于是司命星君又设计放走了神殿中的灵物,劝琉璃下凡去寻,借此唤起琉璃的记忆,让她恨上淮神君。

  他已失去了初衷,好在一切在他掌控之中。

  归墟的琉璃玉,他说什么她便信什么。

  可为什么,明明以为上淮神君亲手杀了自己,她却还不恨上淮神君?

  明明他都打算放过她去——纵使如今的她一身仙骨,只有白珠在身,是治好玉和夫人的良药,他也迟迟没有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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