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来年, 六月底，沈谨为做完最后一台手术，从医院下班, 准备去菜地摘菜。
走往医院停车场，半路，被人挡住了去路。
面前这个中年男人, 他不认识，也不是他看过病的病人。
“沈先生，不赶时间的话, 我们找个地方聊聊？”对面的人开口。
沈谨为正想找个借口拒绝，就听见对面的人又说“我是庄严, 庄辰的父亲。”
看了对面人两秒, 沈谨为点头。
两人到了医院附近一家茶馆, 找个了安静的隔间。
沈谨为不知道庄严突然找上门有什么事，静待他开口。
“我见过令媛, 是个很优秀的女孩。”庄严开口。
沈谨为警觉起来，神情肃穆, 他听宋瑾说过庄辰家里的一些事，之前担心过宋瑾被庄家人欺负。但看见庄辰的举动，他便没跟那两个孩子说过什么。
庄严见沈谨为脸色微变, 无奈笑了下，“我只是了解过令媛的工作，远远看了她一眼, 没有跟她接触。庄辰最后一次跟我说话的时候交代过，不许我们接近宋瑾。”
沈谨为端着茶杯的手顿住，收起表情，喝了口茶, “不知您今天找我所谓何事？”
“我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自己儿子结婚这么大的事，是从别人口中知道的。”庄严把茶杯放下，扭头看窗外。
六月初，庄辰和宋瑾去民政局把结婚证领了，他们打算趁暑假，把婚礼办了。
沈谨为知道庄辰因为家里的事得过抑郁症，这些事是庄辰自己跟他说的。宋瑾没跟他讲这些。
沈谨为沉默了会，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庄严叹了声，“我听说庄辰要在你们这里办婚礼，他没邀请庄家任何人，只跟他爷爷奶奶说了。但两位老人年事已高，到时候过不来。”
这些事是庄严在一个聚会上，跟钱翰闲聊，了解到的。
沈谨为并不清楚庄辰要在他这里办婚礼，听到庄严这么说，也愣住，不过很快平静下来，“他们俩要在哪办婚礼，邀请谁，我不干涉。婚礼上，我只需要把我女儿交给他。”
庄严点头：“我今天过来是想说声抱歉。作为男方家属，我们理应好好筹备婚礼，招待所有亲朋好友。但目前这个样子，庄辰不会愿意看到我出现。”
沈谨为合上茶杯，抬头看对面愁眉不展，两鬓斑白的中年人，“庄辰不一定不愿意。可以跟他谈谈。他是个很有礼貌，很温和，通情达理的孩子。家长和孩子之间的关系如果有一方愿意积极修复，也许会有转机。”
庄严脸上闪过一抹惊喜，随即暗淡下来，摇头，“我们伤他太深了。”
上次庄辰放弃继承权后，庄严回去好好了解了过去一些年庄辰在家里受到的待遇。那是他没了解过的，之前也不认为那些是什么大事，以为是家里的琐碎小事，每家都有这样那样的鸡零狗碎。
了解完，他才知道自己错的有多厉害，但为时已晚。
沈谨为没过多发表意见，清官难断家务事，他也做不了什么。
庄严：“到时候我就不过来了，不给他添堵。礼数方面，我们庄家没做好，多有得罪。”
说要微弯腰致歉。
这是庄严纵横商场几十年从没有过的举动。
然后拿出一张支票，“这算是我们提亲的一点心意，麻烦收下。”
沈谨为放下茶杯，没看桌上的支票，笑了笑，“不需要这些。他们年轻人已经不讲究这些了。”
庄严把支票放到沈谨为面前，“这是作为家长应该准备的。也是我能为庄辰做的一点事。麻烦收下，这样我心里能好过一点。”
两位家长随后又交谈了会，主要是庄严问沈谨为平时怎么跟自己孩子相处。
对比之下，庄严才明白他根本没尽到一个父亲该有的责任，失败的非常彻底。
整个谈话过程很温和。两位都是见过很多风风雨雨的中年人，岁月在他们身上刻下印记，也让带来沉稳与平和。
***
晚上，沈谨为接到宋瑾打来的电话。
“老爸，我今天才知道庄辰要去我们家那里举行婚礼。”宋瑾趴在沙发上，翘起小腿边摇晃边说。
“筹备婚礼比较麻烦，现在订酒店这些还来得及吗？需不需要我帮忙？”沈谨为暂时不想透露庄严过来的事。
“我问过了，庄辰说都快安排好了。”
“好，需要帮忙跟我说，我在这里比你们更方便。”
“嗯，知道。我只是没想到他会选择到我们家那里举办婚礼。毕竟他的朋友都在这边。”
“他有说原因吗？”沈谨为也不太明白。
“他说想让我从我一直长大的家里出嫁，不想我远嫁，他可以远娶。”宋瑾当时听到庄辰这么解释，当场呆住。
觉得这个男人天下无敌好！
沈谨为有一阵没说话，想起今天庄严过来这件事。也许需要做点什么。
宋瑾挂了电话就接到韩时雨的视频请求。
“宋小瑾，你这个准新娘最近得跟我去美容院，按摩、SPA一条龙走起啊。”韩时雨依旧大声敞亮。
“不用吧，我平时已经很用心在保养了。”
“听姐的！必须以最好状态出席婚礼，必须光彩照人、闪耀全场！还是你想风头都被我这个伴娘抢走？”
“不会，我给你选的伴娘服不那么抢风头。”宋瑾淡淡地说。
礼服是宋瑾自己做主选的，这是举行婚礼，她唯一需要操心的事。至于衣服的尺度，庄辰没话语权。他也没见过宋瑾准备穿的几件礼服。
“哼，就你那么保守的眼光。我就不会把礼服胸前改一改，尽量多露点？我这么有料的身材，不露有点可惜。”韩时雨感叹。
“你敢露，我就跟你绝交！”宋瑾咬牙切齿。
“哈哈哈哈……，开玩笑，我们又不是塑料姐妹花。”
宋瑾打电话的时候，感觉到沙发下陷，扭头看到庄辰在旁边坐下，指了指电话。
庄辰点头。
宋瑾继续打电话，然后感觉到庄辰在给她捏腿。
最近生理期加上今天站着做了一天实验，腿肿的比较厉害，刚才她把小腿倒立起来就是为了消肿。
宋瑾爬起来，举着电话，亲了亲庄辰，然后靠着沙发躺下。
跟韩时雨叽叽喳喳讲了半天电话。
最后韩时雨说，“瑾啊，那个我男朋友来了，不跟你说了啊。周末我们去血拼。”
“你男朋友现在找你？他不用期末考？”宋瑾问。
然后视线瞟到庄辰投过来的目光，宋瑾避开。关于韩时雨男朋友这个话题，自从上次四个人一块吃了顿饭，宋瑾就没跟庄辰提过。
因为对方就是地地道道的小弟弟，奶萌粘人，跟庄辰完全是两个画风。
挂断电话，宋瑾攀上庄辰后背，把头搁在他宽厚的肩膀上，“辛苦庄老师了，不过你按摩真的很舒服。”
回答她的是不咸不淡的一句，“嗯，年纪大了，得体贴点，不然会被嫌弃。”
宋瑾被噎了下，挂上笑脸，“三十而已，不大，刚刚好。”
“不过，庄老师，我爸问我们办婚礼需不需要他帮忙。”宋瑾赶忙转移话题。很久之前她调侃过庄辰的年龄，这人就有点耿耿于怀了。
“不用，准备的差不多了。这周末，我过去看看效果。你爸工作很忙，不能给他添麻烦。”庄辰边按边说。
“哦，正好周末我跟韩时雨去逛街。不过，是室内婚礼还是户外的啊？”宋瑾好奇。因为庄辰什么都不透露。
“保密。”
“哼！要是不满意，到时候我逃婚！”宋瑾威胁地用手指戳了戳庄辰的腹肌。
“如果你不满意，说明我还不了解你。那你确实可以逃婚，之后我再把你追回来。”庄辰冷静对待。
“哈哈哈哈……，我很喜欢你这种自信。”宋瑾大笑起来，也不知道是用力笑引起的，还是生理期，肚子有点疼，于是用手捂住肚子。
庄辰察觉到背后的人突然安静下来，扭头就看见宋瑾弯腰捂着肚子，“肚子疼？”
“嗯。”宋瑾点头。
“吃止疼药。稍等，我去拿。”庄辰说着准备起身。
宋瑾伸手拉住他，“暂时先不用。不一定是生理期引起的，我缓缓。”
庄辰重新坐下，靠着沙发扶手，让宋瑾靠在他怀里，把手贴在她肚子上，“上个月偷偷吃冰淇淋了？”
“没有啊。总共就吃了家里冰箱里的那三盒。没多吃。”
“下个月最多只能吃两盒。”
宋瑾扭头，“不用这么严格吧？现在疼，可能是刚才笑得太用力了。”
“我能感觉你的肚子现在在冒寒气。瑾宝，稍微控制一下，不然难受的是你。我做不了什么。”庄辰亲了亲怀里人侧脸，温声劝导。
宋瑾拿头顶蹭了蹭庄辰下巴，侧身把头放在他脖颈间，“好吧。女生真麻烦。要不我以后生个男孩吧？好养。”
“不管生什么，最多只生一个。有个孩子给你玩玩，体会一下当妈妈的感觉就够了。”
“你这话说的孩子跟玩具一样。不过如果第一个是男孩的话，你真的不要庄晓梦啦？”宋瑾笑着问。
“不要。孩子到了18岁，就得出门自己独立。以后还是我们俩生活，相伴到老，孩子只能陪我们一段人生。所以男孩女孩无所谓。”庄辰挪了挪位置，让怀里人躺的更舒服。
“我现在还不想生。再等等吧，等我差不多能升到正教授了再考虑吧，不然我一直脱离不了实验室，就不能怀孕。现在致畸因素很多，我还是注意点，得生个健康的孩子。”宋瑾之前就在琢磨这件事了。
“好。我会做好措施，不会让你意外怀孕。”
两人窝在沙发上轻声聊天，享受工作了一天后的轻松时光。
***
周末，庄辰早上飞到宋瑾老家，下了飞机直奔要举办婚礼的地方。去之前他就安排好了时间。他请了一个婚礼策划团队来帮忙。这一次他要见好几个人，很多事情都要确认完成的怎么样。
等处理完大大小小这些事，已经到了晚上。
刚歇一会，就接到了沈谨为打来的电话，问他忙没忙完，要让他回家吃饭。
庄辰进门就闻到了饭香，一天的奔波疲劳就此消散。
饭桌上，沈谨为问了一些婚礼的事情，主要是怕庄辰忙不过来。庄辰对沈谨为就没有隐瞒婚礼的细节。有问必答，有些地方甚至会征询沈谨为的意见。
吃过饭，沈谨为拿出一瓶酒，拿了两个酒杯，朝庄辰说，“我们聊会天。”
庄辰现在在沈谨为面前很自在，以为今天会聊关于宋瑾的事情。所以一开始心情很放松。
结果当他听到沈谨为说，“你父亲前几天来找我了。”
庄辰怔住，蹙眉，抬头问，“他为难您了吗？”
“没有，不至于。你不用担心这些。”沈谨为朝杯子里倒酒。
“那他找您做什么？”庄辰不解。
沈谨为已经听得出庄辰对庄严的排斥了，不过还是想试试，“你父亲来这里是跟我道歉的。”
庄辰身形一怔，完全没想到。
沈谨为复述了一遍庄严当时说的话，然后问，“愿不愿意给你父亲一个机会？”
庄辰低头思考。
过了会，沈谨为继续说，“不是所有人生来就会做父亲、母亲。他现在意识到亏欠你很多，想弥补。也不是要你重新跟他建立很好的父子关系。你心里可能对那个家还有点难以释怀，给他一个机会，正好，你也可以完全放下。像普通朋友那样，偶尔跟他来往就行。”
“之前在那个家，如果他像您这样跟我聊过一次天，我也不会做得这么彻底。”庄辰依旧低着头，弯腰，手肘撑在膝盖头。
沈谨为摇晃酒杯的手顿住，放下酒杯，抬手，揉了揉庄辰的脑袋，“孩子，也许你们之间缺的就是这样的沟通机会。我跟他接触的那半个小时，看得出他还是爱你的。可能以前方式不对。你自己想想，我不给建议。”
“好，谢谢您。”庄辰抬手搓了把脸。
沈谨为拿出庄严给的支票，放到庄辰面前，“这是你父亲给的彩礼。你和小瑾收起来。”
庄辰抬头，看了眼支票，还给沈谨为，“不用，您自己收着。我们手上有钱。脱离庄家的时候，我拿了一些钱出来。”
沈谨为笑起来，“我知道，小瑾跟我说过了。你们还没结婚的时候，你就把钱给小瑾，你真不担心小瑾拿钱远走高飞？”
“不会，您教出来的女儿不会那样。”庄辰语气很坚定。
沈谨为扬了扬眉，“这钱，你们收着。我这边的习俗就是给了多少彩礼，我都得给小瑾，让她带走，还得给她嫁妆。”
庄辰侧身，坐正，看着沈谨为，“爸，我现在可以这么称呼您了吧？”
沈谨为笑着点头，“可以，你们已经结婚了。”
“我跟宋瑾结婚，没有嫁和娶这种说法，有也只是字面意思。也没有她要离开这个家，抛开您，单独跟我组一个家这种想法。以后我们是一家人，没有娘家这种概念。”庄辰淡淡的语气里是满满的坚定。
这是他从始至终的看法。这对父女从一开始就给了他无数温暖，他不能让宋瑾有一种要把她从这里带走，只属于他们那个小家的感觉。
沈谨为愣了两秒，拍了拍庄辰肩膀，“好。”自此他的心彻底踏实下来。面前这个年轻人让他再次刮目相看。
第二天，沈谨为送庄辰去机场，本来庄辰没打算让沈谨为送，想让他休息。医生的工作有多忙，庄辰很清楚。
沈谨为坚持，“小瑾每次去机场都是我送，现在是你，也应该这样，走吧。”
到了机场，临进入候机室前，庄辰跟沈谨为说，“爸，到时候婚礼，我父亲会过来。”
沈谨为没意外，笑着说，“好。我来招待他。”
“这倒不用，他只是出席一下，不做别的。您不用管他。”庄辰笑着回。
昨晚跟沈谨为聊完天，庄辰给庄严打了个电话，两人心平气和聊了很久，说了很多之前没说过的话。到最后，庄严提出来要过来参加婚礼，庄辰同意了。但只能庄严一个人过来，其他人他不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