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庄辰一边拨打电话, 一边站在电梯口不停按下行键。这个时候每一秒都被放大，心里越来越绝望。

　　电话依旧无人接听。

　　电梯上来的太慢了，等不了。

　　他转身去了旁边的楼梯间, 一步下几个台阶往下快速走。手中的电话一直没停歇的拨打。

　　十几层楼高，他以最快的速度冲下来。想尽快回到车里，找到医院, 赶紧过去。

　　到了一层，推开防火门，沿着走廊, 到了大厅。

　　走到楼前台阶处，抬头, 远远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心就在那一秒重回了胸腔, 慢慢复苏过来了。

　　连走带跑的到了她面前, 上下仔细打量了一圈，“受伤了吗？”话音出口, 嘶哑的不像话。刚才太紧张，喉头发紧, 尾音发颤。

　　“庄老师，怎么了？”宋瑾见眼前的庄辰一副慌张无措、眉头紧锁、脸色苍白、头发有些凌乱的样子，很疑惑。她还没见过这样慌乱的庄辰。

　　“宋瑾, 你受伤了吗？”庄辰一定要听到答案。

　　“没有啊，发生什么事了吗？”宋瑾一脸茫然。

　　“没有就好，没有就好。”庄辰重复了两遍。

　　这下轮到宋瑾一脸懵了, “庄老师，你脸色不太好，是发生了什么事吗？我刚才去教务处了，那边老师找我有点事。”

　　庄辰一直注视着宋瑾, 仔仔细细打量她，把事情经过大概说了下。

　　宋瑾这才知道系里发生了一个小意外，赶忙拿出手机。刚才手机静音，这时才发现有十个未接来电，点开看，全是庄辰打过来的。

　　“不好意思，刚才手机静音了。”宋瑾小声解释。

　　“没事，你没事就好。”

　　宋瑾低头，打开微信，果然神经病小分队群里已经讨论了这件事。

　　她把手机递给庄辰，两人这才了解了事情经过。

　　今天下午有人在切片室使用零下196度的液氮，从液氮罐里往外舀液氮，装进小保温桶里。结果小保温桶发生了皲裂爆炸，在场的老师被溅出的液氮冻伤了。很快被送到了医院。

　　庄辰无比庆幸当时宋瑾不在现场。

　　宋瑾看着庄辰，“你刚才以为是我受伤了？”

　　庄辰点头，“本来你今天下午不做实验的，你的名字还是我擅作主张加到预约本上的。”

　　宋瑾理解了他刚才的慌张，可能还有内疚，轻声说，“庄老师，就算今天出事的是我，跟你也没关系。你不要这样联想，不用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意外总是各种因素导致的，就今天这事要怪也是那个保温桶的质量不好。”

　　庄辰想到刚才蒋承林跟他的谈话，生活中确实会有这样的突发情况是他无法掌控的。

　　虽然宋瑾这样说，但如果真是她出了意外，他一定内疚到死。被这么低的温度冻伤，不是开玩笑的，非同小可。

　　“你等会还要去做实验吗？”庄辰稳了稳情绪，温声问。

　　“要做。今天切片，明天染色，后天拍片，这样周末我就可以睡懒觉了。”宋瑾简单说了自己的时间安排。

　　“今天是不是没时间去吃晚饭了？”

　　宋瑾抬腕看了眼手表，“应该吧，做完实验估计会比较晚。”

　　“我给你买。不用叫外卖。”

　　还没等宋瑾回话，庄辰又说，“晚上有时间的话，我们聊一下review的大纲？”

　　“哦，好，那样正好。这事已经拖了一段时间了，要开始了。”

　　两人聊着天，并肩回了办公室。

　　到了办公室，关上门。庄辰脱下外套，后背衬衫被汗水浸湿，贴在了身上，好一会，心才平静下来，后怕不已。

　　宋瑾回办公室喝了口水，换上平底鞋，去了实验室。

　　等电梯的时候，刚才庄辰慌乱的模样还在她脑海中。

　　——所以，他是在担心她？

　　不过她也没多想，很快全心投入实验。

　　冰冻切片是在负20度的切片机里进行，手要时不时伸进去取脑片，会很冷，但这个实验就是这样。

　　只是宋瑾没料到这次的生理期提前了。中午来的。

　　中午喝了一些热水，知道这个时候碰冷的不太好。但如果今天不切，那周末就得加班，时间都被打乱了。她想了想，算了，咬牙坚持一下。

　　她尽量让手在切片机冷仓中的时间缩短，但从下午三点多到晚上七点，她才切完所有片子。做完之后，双手彤红冰冷。

　　这个时候北方的室内暖气已经停止供应了，室温很低，连带着手，整个人都像在冰窖中，小腹隐隐作疼。

　　收拾完，拖着疲惫的身子回了办公室，以为桌子上有打包好的饭菜，结果桌面空荡荡的。

　　——咦，庄辰是忘记帮她买饭了？

　　一下午都戴着手套，不方便看手机。这会拿出手机，看了眼，发现五点多的时候，庄辰就给她发了消息，“饭菜在我办公室，做完实验过来吃饭。”

　　——也行吧，反正要去他办公室热饭。

　　宋瑾拿上手机和笔记本电脑就去了庄辰办公室。

　　抬手敲门，过了会也没听见里面传来声音，以为自己没听见，正准备把耳朵贴门上听，下一秒门被从里面打开了。

　　宋瑾赶忙站直。

　　庄辰手把着门沿，眼梢含笑，“做完实验了？肚子饿不饿？”

　　“还好。”宋瑾说的是实话，身体不适，食欲不佳。

　　说话间，庄辰侧身，宋瑾进入办公室。

　　“先坐沙发上歇会，我把饭热一下。”庄辰关上门，转身说。

　　宋瑾也就没客气，她确实有点累。

　　看着庄辰把一个又一个饭盒放进微波炉。宋瑾渐渐有些疑惑。

　　——难道是上次一起吃火锅，她吃太多了？

　　——所以他以为自己有个牛胃？

　　等她弯腰扒拉茶几上的包装袋，发现有两幅筷子和勺子，才明白过来，“庄老师，你也还没吃晚饭？”

　　“之前不饿，跟你一起吃，可以吃到更多菜。”庄辰语气平淡又温和，仿佛事情就是这样。

　　宋瑾就没再多想。

　　菜热完，在茶几上一溜排开，六个菜，荤素搭配，红黄白绿，看上去食欲大增。虽然是学校食堂的饭菜，但他们学校食堂的饭菜全国闻名，宋瑾一直很喜欢。

　　最后只剩米饭需要热，这个空档，庄辰拿起两幅筷子，撕开包装袋，“我去洗一下筷子。”

　　宋瑾有种自己被人服侍的感觉，但她确实不太想动。

　　庄辰出去后，她有点恹恹地靠在沙发背上，脑袋搁在沙发背上沿，闭上眼，手抚着肚子，越来越疼了。

　　这肚子真是娇气，果然不能受凉。

　　等会吃点热乎乎的饭菜应该会好点吧。

　　听见门外沉沉的脚步声，宋瑾立刻坐直。好不容易有时间讨论review，等会要打起精神。

　　饭菜都热好，庄辰从冰箱拿出一罐可乐，又随手拎起一把椅子，放在茶几另一边，两人面对面坐下。

　　他准备单手拉开易拉罐时，被宋瑾伸手制止了，“今天不喝可乐。”她都能想象这酸酸凉凉的可乐进了肚子，顺道带出体内一些温度，估计她得疼到地上打滚。

　　庄辰抬头看对面的人，不过也没说什么，把可乐放一边了。

　　“最近没休息好吗？”庄辰见宋瑾脸色苍白，唇色也很淡，有点无精打采。

　　“有点，所以准备周末睡两天。”宋瑾吃完一口饭说。

　　前两天“老大”说过几天就把调理睡眠的中药寄过来。到时候再试试吧，希望管点用。

　　宋瑾强迫自己吃了点饭，菜虽然看上去诱人，但吃了两筷子就不想吃了。明明很饿没力气，但就是吃不下。味蕾都跟放假了似的，集体出逃了。

　　庄辰见宋瑾状态不对，于是提出，“要不改天讨论review，你早点回去休息？”

　　“还是早点讨论吧，这样我可以早点动笔。”

　　最终饭菜没吃完，还剩很多，庄辰胃口似乎也不是很好。

　　这么多饭菜，浪费了可惜，宋瑾放下筷子说，“剩下的，我等会带回去吧，我当宵夜或者明天的早饭。”

　　“这些叶子菜今天要是吃不完，明天也不要吃了，不要过夜。”庄辰叮嘱。

　　“哦，好。”宋瑾有些懒洋洋地应声。

　　庄辰把剩下的饭菜分门别类收拾了一下，缩减成三个饭盒，扣好盖子，放进了冰箱，其他剩下的饭盒和筷子，他起身拿去了污物间了。

　　宋瑾没跟着去，这会腰酸腿肿，生理期她容易水肿。一下午加晚上都坐着，这会双下肢都肿的厉害，走路时都有点胀痛。

　　所以她就安心窝在沙发上当一条咸鱼。

　　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响了，韩时雨发来的消息，“宋小瑾，周末跟着姐去混啊，带你认识男人去。”

　　宋瑾斜靠在沙发上打字，“这周不行，大姨妈拜访，我只想瘫在床上。”

　　“哦，这样啊，那算了。你好好休息，我先去帮你物色物色，看见优质的，我帮你拿联系方式啊。”韩时雨热情地回。

　　“不用了，最近太忙了，不想认识其他人。你自己好好玩。”宋瑾歪着头打字。

　　“正是因为你忙，所以需要有个男人帮你调剂生活啊。”韩时雨很快回了消息。

　　宋瑾的目光落在“有个男人”这四个字上。

　　——额，她现在不就是在一个男人的办公室么？

　　——还被他好生“伺候”着吃了饭。

　　她不能想吃着碗里看着锅里，于是两只手飞舞着打字，“时雨，改天跟你说件事，我现在忙，不用帮我介绍其他男性了。回头跟你解释。”

　　韩时雨看见消息就炸了，哪还有“改天”一说，她一秒都不想等，直接发了视频请求过来，同时还有一个文字消息，“给我接视频！一分钟就好！”

　　宋瑾瘪嘴屈服，接通了视频。

　　“宋小瑾，从实招来。哪来的野男人？”视频里，韩时雨一脸严肃

　　“这事有点复杂，我也还没理清。不知道怎么说，改天见面跟你说。保证全部告诉你。我现在不方便。”宋瑾按低音量键，盯着门口，小声说。

　　韩时雨一脸疑狐，“所以你现在是跟这个我不认识的男人处在暧昧期？还没确定关系？”

　　宋瑾心想其实你认识，就是认识的不太真实。不想继续扯下去，她就点了点头。

　　韩时雨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一脸欣慰，满脸笑，“我们家小瑾长大了，懂得跟男人暧昧了。不错，得了姐的真传。不过我提醒你啊，暧昧可以，但不要随便交付自己，身心都不要随便！这世上狗男人太多，眼睛给我睁大点！不然到时候，还要我提刀帮你去问候狗男人！”

　　这事韩时雨还真有可能做出来。韩时雨这人很精彩，有时候她疯归疯，但也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

　　宋瑾扶额，猛然听见门外沉沉的脚步声，警铃大作，上次的事决不能再发生。

　　于是赶忙说，“时雨，我要忙了，改天聊。”

　　韩时雨那头传来了盛家明的一声“时雨宝贝”。

　　宋瑾立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还好，韩时雨及时挂断视频。

　　这时门被打开，宋瑾立刻坐正。

　　庄辰进来，走到茶几边，俯身，抽了几张纸巾，仔细擦茶几。

　　宋瑾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刚才光顾着聊天了，连这种简单的活都没有做。

　　今天真的是把自己当小公主了。

　　不过她暗自观察了庄辰的神色，从头到尾他都没有不耐烦，就连轻微的皱眉都没有，淡定平和，就像这些事就应该是他做一样自然。

　　真的有点不像话了，等会要好好干活。宋瑾默默警告自己。

　　打扫完，庄辰说，“要不去办公桌上讨论？”茶几很矮，长时间弯腰讨论会很累。

　　宋瑾点头，拿起电脑起身，庄辰拎起椅子，放在已有的一把办公椅旁边。

　　“你坐这边。”庄辰指着原本是他坐的黑色旋转皮质办公椅。

　　宋瑾言听计从，椅子真不错，很软很舒服。

　　庄辰在一边的木质椅子上坐下。

　　两台电脑摆在桌面上，隔了点距离。

　　宋瑾再次看见满身是洞，上面插了一些笔的刺猬造型的笔筒。这次没忍住，她趁庄辰不注意，拿手指戳了戳那些小洞。

　　很好玩，改天问问庄辰在哪买的这个笔筒，她也要买一个。

　　庄辰打开电脑，打开一个文件，发给宋瑾，“看看这个，前几天我大概罗列了一下要写的方向，你看看主要想写哪些方面。”

　　宋瑾猛然扭过头，盯着庄辰的侧脸，“所以今天不是讨论？”

　　因为庄辰基本总结了目前这个领域其他review里没有提到的部分。

　　“是讨论。我提到的是非常宽泛的方向，我们具体要写哪方面，还有怎么写，这个是需要详细讨论的。”庄辰看着文件说。

　　话虽如此，要总结出这份粗纲，也是需要大量检索文献的。

　　宋瑾有种庄辰默默为她分担了很多活的感觉。其实他也很忙，新实验室起步，学生也是什么都不会的新手，需要他手把手的带。

　　另外庄辰是顶着优秀青年学者的身份回国的，万众瞩目。当然少不了背后准备看戏的人。所以这两年庄辰要拿出过硬的成果来服众。

　　不然以后免不了有人在背后编排他。

　　宋瑾都能想到，如果庄辰拿不出好的成果，到时候肯定会有人说，“原来庄辰也不过是泯然众人已，还以为他真的如他在国外那样风生水起。看来他在国外还是托了平台的福，好平台就是不一样，什么人都能捞到好处……”

　　庄辰身上背负的压力与期望其实比她更大。她只需要完成合同任务，拿到新的工作合同就行。说到底就是她一个人的事，不用跟谁交代什么，满足别人的期待。

　　所以之后她要好好写，努力写得好一些，这样庄辰后期改起来也能轻松一些。

　　宋瑾吸了口气，收回思绪，看着文档。

　　随后两人都很专注，各自提出自己的见解，讨论怎么写能更有意思。不管提出什么意见，两人都很认真记下来，随后再看看哪些是多余需要删减的。

　　庄辰时常被宋瑾思考问题的角度吸引，也不是刻意剑走偏锋的那种感觉，就是她看问题经常能直击要害，逻辑链也非常清楚，反应非常迅速。

　　他说的某些观点，宋瑾能迅速给出回应。她也不会盲目附和他，有不同意见，她会提出来，摆明自己的观点。

　　而他时不时能想到看过的文献，给她的逻辑增加更多可信的资料支持。

　　这时宋瑾眼睛就会特别明亮的看着庄辰，满眼惊喜，“原来我想的真的有人做啊。不是我瞎想啊。”

　　真的有种不自知的天才。她以为理所当然的事其实是大多数人都没想到的。

　　而当庄辰打开电脑文件夹翻出某篇文献的时候，宋瑾就会把脑袋凑到他电脑面前，随即偏过头，满眼疑惑看着他，“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你电脑里这么多文献，你随便都能找到，你的脑袋里是装了很厉害的CPU吗？”

　　庄辰这时会嘴角上翘，“回头告诉你怎么整理文献。按照一个逻辑和规则整理就不难。”

　　宋瑾瞪大眼，“看来以后要多跟庄老师学习。你简直是挖不完的宝藏啊。”

　　庄辰彻底忍不住，低头，笑出声。

　　宋瑾被面前的人惊住，两人并排坐着，视线差不多平齐，庄辰低头的时候，她正好能稍微俯视他。

　　长而微卷的睫毛，修建整齐的鬓角，如刀刻般的英俊轮廓，白皙洁净的皮肤，上翘的眼尾，浑身散发的低调谦和的气质，还有她能感受到的像是闪光一般的高智商的魅力。

　　很久以后有人问起宋瑾，她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宋瑾回答了三个字，“聪明的”。

　　不是英俊，不是幽默，不是温暖，只是聪明。

　　这种聪明不是单纯的学术上的那种信手拈来或者秀智商的那种不加掩饰的聪明。

　　这种聪明是体现在各个方面。他能恰到好处且不着痕迹的流露出自己的学识底蕴、逻辑严谨以及体贴温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