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结局(二)70

  “哦,混进来一个乞丐罢了。”

  贺弘轩点点头,从口袋里摸出块糕点放在她手里,说道:“赶走就是,倒也不必伤人。”

  说罢贺弘轩转身要走,却被那女人一把拉住,洁白的衣裳上顷刻多了一个手印,她情绪略有些激动道:“你姓贺?”

  贺弘轩微微皱眉,他一向是爱干净的。

  旁边的府兵见状,一把扯住她的头发将她拉开。那女人尖叫道:“你父亲可是贺明琅,你母亲可是唐明珠?”

  贺弘轩一听她道出父母姓名,忙伸手止住府兵,问道:“你认识我爹娘?”

  那女子整了整脏乱的头发,露出一张满是伤痕污秽的脸,说道:“我叫唐明菀,是你的……姨母。”

  贺弘轩从来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姨母,但看她那张面容,年轻时容貌应是姣好的,只可惜现在如烂泥里的玫瑰,凋谢枯萎在路旁,即便曾经再美,如今也无人理会,那女子继续道:“你母亲可是在家?”

  贺弘轩没有回答,疑惑地看着她,正要上前,那府兵拦住他道:“小公子,这贱民最擅蛊惑人心,可靠近不得。”

  贺弘轩点点头,当下住了脚,那女人大怒,张口去咬说话的府兵,被人扯开,骂道:“你才是贱民,你全家都是贱民,你们这些卑贱的走狗,迟早不得好死。”

  那叫唐明菀的女人疯狂地挣扎起来,力气大得出奇,她挥动双臂,生生将几个府兵赶开,谁敢靠近,她便如疯狗一般上口,一时府兵竟近不得身。

  巷子里闹作一团,已有人纷纷出门查探。

  “轩儿。”熟悉的声音响起,一个身着繁复裙装的命妇走来,牵住他的手将他护在身后,是闻讯赶来探望唐明珠的顾湘,不料刚到巷子口,竟发现贺弘轩似乎与人争执,她警惕地看了一眼他不远处的府兵和疯女人,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干娘。”贺弘轩一见她,心里顿时松了口气,说道:“这人自称与我家有亲,姨母,我娘有别的姐妹么?”

  顾湘闻言一愣,转过头时,双眸中已尽是冷厉之色,她死死盯住唐明菀,那厢,唐明菀也已看清了来人,她哼了两声,似笑又非笑,沉吟道:“还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啊,你敢不敢实话告诉他。”

  顾湘心口起伏不定,他们的恩怨不宜在孩子面前提及,那些腌臜丑事不能污了他们的纯真。她回过头来,对贺弘轩说道:“你娘身家清白,若说有姐妹,也断然不会是个疯子。”

  说罢,牵起贺弘轩的手就要往贺家走,边走边道:“这巷子里住的都是贵人,若有什么脏东西混了进来,可千万别手软。”

  背后传来那女人疯狂的骂道:“顾湘,你敢说我不是他的姨母?我和唐明珠身上流着同样的血,你怎能如此撒谎,撒谎是要下地狱拔舌头的,你不得好死。”

  她好像只会骂这一句,顾湘充耳不闻,只当疯狗乱吠,此刻贺弘轩挣脱顾湘的手,转身朝那疯女人跑去。

  “轩儿……”顾湘阻止不及,忙转过身。

  只见贺弘轩两步上前,一把夺走方才给她的,还紧紧捏在手里的糕点,狠狠掷于地上,一脚碾得粉碎,疯女人有一瞬的震惊,整个人呆立当场。

  除却自己家的人,贺弘轩便跟顾家最亲近,他怎能容忍着疯女人在自己面前如此诅咒顾姨母,他瞪她一眼,冷冷说道:“你不配。”

  说罢回身,牵起顾湘的手往家中走去。

  唐明珠折腾了一日一夜,才将孩子生了出来,产婆说出“母子平安”的时候,众人才堪堪松了口气,只有贺明琅依然面色凝重,只小声说了句“最后一次”。

  别人没听到,顾湘却是听到了,她微微一笑,后来全都悄悄告诉了唐明珠。

  唐明珠这次生的是个女儿。

  贺弘轩戳着妹妹的小脸,很是可怜她,毕竟家里又多了一个人来承受爹爹的折磨,不过转而他又很庆幸,有个人能和他一起平摊伤害也是好的。

  可是后来,他发现自己大错特错。

  妹妹尿了,爹爹给换尿布,妹妹哭了,爹爹抱着悠悠地哄,妹妹无聊了,爹爹将她架在脖子上……

  这都是贺弘轩没有过的待遇,彼时他扯着唐明珠的衣角问:“娘,我是亲生的么?”

  他本以为娘亲会给予肯定,可不想,唐明珠笑答:“不是啊,你是你爹上朝时捡回来的。”

  于是,他收拾包袱离家出走了,一步三回头,还是有些舍不得娘。可还没走出巷子,就被他爹拎小鸡一般拎回来了,爹爹笑着坐在凳子上,怀中抱着出世不久的妹妹,冷笑地看着他:“出息了,学会离家出走了。”

  贺弘轩打了个激灵,忙赔笑道:“爹爹误会了,我就是散散心。”

  “散心?”爹爹的眼睛移到他鼓鼓囊囊的包袱上,那洞悉一切的眼神,让他再也狡辩不出来。

  贺弘轩被罚抄了二十遍论语,他恍然觉得这辈子或许能忘了爹,能忘了娘,就是忘不了孔子他老人家。

  深夜孤灯下,他咬着笔杆子兀自沉思,到底是谁走漏了风声,他的出逃大计还未实施就夭折了。

  这个难题一直到他娶妻生子,他都没能想明白。

  时光一晃又是五年。

  贺灵萱已经几天没见到爹爹了,她骑在墙头看风景,底下一众家丁婆子在叫唤,她从兜里取出些果子扔给众人,随即用手指抵在唇间“嘘”了一声,奶声奶气道:“爹爹就要回来了,我们给他一个惊喜,吃了人家的东西就要听话,都不许出声哦。”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一众人躲在墙根憋着大气不敢出声。

  贺明琅最近遇到了难事,整个人脾气都不大好,回家的路上,正碰到下学回家的儿子。

  “贺弘轩!”他远远一叫,吓得贺弘轩一个激灵,他老远看着爹爹的脸色,有些心虚地走了过去。

  “自己交代,最近都做了什么好事?”

  贺弘轩微微一愣,将自己最近的所作所为全都复盘了一遍,自问应当是没有犯错的,遂连连摇头。

  “你再想想!”

  贺弘轩依旧摇头。

  “可我听说你们最近和别的书院竞赛,你又拿了第一?”

  贺弘轩一听这话,悬着的心才放松下来,他“嗨呀”一声,说道:“原来您是说这个啊。”

  不带这样钓鱼儿的,他心里默默补了句,看着父亲一脸严肃地看着自己,他忙换了张脸,邀功似得说道:“那可不,我总不能给您丢脸啊!”

  贺明琅面上无波,轻咳一声,一只手拍在儿子的肩上:“年轻人不要锋芒太露,要给别人留点机会,懂么?”

  这意思,是要他下次放水。

  “嗯?”

  “懂!懂!”贺弘轩连连应道。

  贺明琅这才满意,自己儿子实在太过争气,那一众老家伙们面上无光,就来折腾他,搞得他每日焦头烂额,家都回不得,他不得不多提点提点自己儿子。

  正想着,忽听一声娇呼:“爹爹,爹爹!”

  两人一抬头,墙上正骑着一个小小的人影,贺明琅惊了一跳,大跨步上前,急道:“哎呀,萱儿,你爬那么高危险,快下来。”

  贺灵萱努努嘴,委屈道:“爹爹坏,几天不回家,萱儿都快不记得爹爹的模样了。”

  “爹爹错了,爹爹下次再也不会了,你快下来。”

  贺弘轩在旁听着一头黑线,他这妹妹惯来会撒娇,他爹就算脸再臭,也绝不会在她面前摆,自己就不一样了,自己一撒娇,保准是找揍,小时候不懂问题出在哪里,如今他知道了,大约是出在性别上。

  贺灵萱得了承诺,这才笑了:“我这就下来,爹爹可要接着我。”

  说罢,从墙头一跃而下,贺明琅张手去接,一脸紧张,直至那个肉呼呼的身子跌落自己怀抱,他才放下心来。

  贺灵萱扯着贺明琅的胡子,说道:“那我们说好了,不能不回家了。”

  “好!好!”贺明琅笑脸应着,如今他有女万事足,这小家伙说的话无有不应,就是要天上的星星,他也只会说好。

  贺明琅抱着女儿入了家门,留下贺弘轩独自风中凌乱,别人家重男轻女,自己家重女轻男,这日子可什么时候是个头哇……

  唐明菀的自述(一)

  我叫唐明菀。

  我六岁之前,是跟母亲生活在京郊的庄子上的,我从小就知道,自己和别人不一样,因为我家里只有母亲,没有父亲。

  我的父亲每隔十天半个月才会来看我一次,有时候住一两天,有时候当天就会离开,并不像别人家那样,父母都是住一起的。

  我虽叫他父亲,可是在我心里,他好像跟来做客的客人也没有什么区别,母亲从小就教我,要亲近他,讨他欢心,我嘴上应着,但是说实话,我很难和他亲近起来,好不容易培养出了感情,他就要离开,等下次再来的时候,他又是个有些陌生的客人了。

  母亲总不许我出去,所以我童年的玩伴也只有庄子上的一对兄妹,我很喜欢他们。他们的父母亲人都是庄子上的下人,是父亲买来照顾我和母亲的衣食起居的,对我这个小主人,他们表面上都非常客气,客气里透着浓烈的疏离。

  我觉得他们似乎不大喜欢我。

  因为每次我来找那对兄妹,他们总会找理由将那对兄妹支开,不是劈柴,就是烧水,总之闲不下来,而我什么都不用做,他们会给我奉茶水、点心,我就在旁边坐着等,可那茶水续了一杯又一杯,他们的活还是没有干完,我觉得无趣,只好离开。

  一开始,我以为是分配给他们的活儿太多了,便央着母亲多买几个下人,可庄子上的下人手多了一倍,这种情况也没有得到改善,我敏感地察觉,他们的活儿是随着我的到来而增多,相反,则无。

  所以,我只能偷偷地去找那对兄妹,他们的长辈不知道,反而能多玩一会儿。

  直到有一次,我忍不住抱怨:“为什么你们爹娘都不喜欢我?”

  他们摇摇头,说道:“他们说你是外室子。”

  外室子,那是什么?

  那时候我还不懂这三个字的含义,所以回家问母亲,不成想,却引起了轩然大波。

  母亲听完这三个字,雷霆震怒,追问我是如何知道的,看着她怒到有些狰狞的脸,我心下害怕,只好实话实说。

  母亲是这个家的主人,她生气了,其他人都不好过。

  很快,那对兄妹同他们的父母被提到院子,不由分说便是一顿板子,那家人先是认错求饶,接着便是大喊大叫,看着他们皮开肉绽,我不忍心,向母亲求情,可母亲不允,还说嚼主家舌根,就是给拔了舌头也是活该。

  “外室子”这三个字,居然严重到母亲听了想要杀人的地步,即便那时年纪很小,我也清晰的知道,这是母亲不可触碰的痛处,好在母亲并没有真的拔掉他们的舌头。

  后来,那家人嚷嚷着报官,母亲只是冷笑着扔下一叠钱,便将他们赶了出去。

  我问母亲不怕么,母亲只留下一句话——

  财可通神。

  原来我们家连官老爷都不怕。

  母亲让我不要多想,自己却抱着酒壶喝醉了。

  我不喜欢她喝酒,因为她喝醉了总抱着我哭,今日她同往常一样,一边哭一边抱着我喋喋不休地呢喃着,翻来覆去只有一句,明明我跟他青梅竹马,为什么最后是我见不得人?

  这个他是指……父亲么?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只能陪着她一起哭,哭累了,她就躺在床上睡觉,而我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入睡。

  那家人不愿意孩子跟我接触的原因,是因为我是外室子,可我还是不知道外室子究竟是什么?

  母亲终究没有给我一个确切的解释,但我隐约知道好像跟我的身世有关,也跟我的父亲也有关,否则,母亲不会这样回避。

  夜里,父亲来了,母亲和他发生了激烈的争吵,更加印证了我的想法。

  这件事之后,我的生活似乎并没有任何改变,只是母亲对我管教愈加严厉,我也再不敢提这件事,可能她以为我已经忘了,但我知道,从未。

  半年后,我辗转从旁人的口中得知了“外室子”的意思,原来父亲在外面还有一个家,他跟她们生活在一起,按照说法,她们才是父亲名正言顺的妻子和女儿,我和母亲却是无名无份,见不得光的。

  我头一次知道,原来我还有这么耻辱的身份,就连下人也敢瞧不起的身份,因为我的母亲是个连妾室都不如的外室。

  我痛恨父亲,带给我和母亲这样的痛苦,可我没有办法,庄子里的一切都是父亲给的,母亲说没有他,我可能会去陇上种田,可能会下河摸鱼,甚至可能会为了生计,不得已到集市上抛头露面,没有他,我们什么也不是……

  我也终于知道,为何母亲从小叫我亲近父亲,叫我讨他欢心。如果有一天,母亲可以取正室而代之,我们母女才能摆脱“外室”这个身份。

  对,我要摆脱这样的耻辱!

  就这样,我隔空恨上了两个素未谋面的人,我固执地认为这一切耻辱都是她们带给我的。

  我开始卖力讨好那个叫做父亲的男人,不得不说,我很有天分,因为在他眼中总是能看到对我的赞赏和宠溺,他留在庄子上的时间越来越多,一天变为三天,三天变为七天,可还不够,我要得不仅仅是这些,我要有一天,我和母亲能光明正大的活在阳光底下。

  好在这一天并没有让我等太久,我六岁生辰刚过,父亲便将我和母亲接回了家。

  那一日,我第一次看见了唐明珠,其实她生得一点也不讨厌,小小的一团,怯生生地看着我们。

  听说她母亲死了,如果不是这样,父亲也不会将我们接回来吧。

  有那么一瞬,我居然同情起她来,她甚至比我还小几个月,我至少父母双全,而她……

  可母亲却对我的同情嗤之以鼻,她说如果不是她,我们也不会躲在庄子里那么多年,如果只有她的母亲,父亲也不会委屈我们这么多年。

  委屈?

  那时,我不是很明白母亲语气里的怨恨,我只想离开那个庄子,光明正大的活在阳光下,如今心愿达成,我便觉得满足,更何况,在庄子里的日子虽然寂寞,却也是吃穿不愁,所以我很难体会到委屈的感觉。

  直到我随母亲参加丝绸大亨张员外家的茶会,跟白鸿蔡氏一起赏花,随着父亲的生意越做越大,甚至可以结交到一些官员的家眷,我才豁然领悟母亲所说的委屈是什么。

  这些都是是身为“外室子”的我所不能拥有的,这是只属于唐家小姐的荣耀。

  我越来越能体会这两者之间的差别,才知道自己原来错的有多离谱。

  我开始患得患失,总觉得这些荣光都是从唐明珠那里偷来的,害怕别人知道我外室子的身份,害怕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过眼云烟……

  我不得不逼着自己去学一些根本不感兴趣的东西,因为这些有了这些,我才能在那些世家小姐之中如鱼得水,我需要变得更好,变得比唐明珠更像唐家的小姐。

  在这样焦虑的折磨里,我对唐明珠丧母的同情也逐渐消弭殆尽,对她的恨意又重新燃烧了起来,有时候我在想,如果没有她该有多好,那么父亲就只有我一个女儿,唐家所有的一切都将是我一个人的。

  我刻意在她面前跟父亲亲昵,总是若无其事地提醒父亲,她和我的差别,这是母亲教我的,她说男人都爱面子,只有我和唐明珠的对比越鲜明,父亲才会愈加疼惜我,因为我是能为他挣回面子的女儿。

  母亲说的没有错,父亲也越来越偏爱我,无论是物质还是爱,给予我的都远远超过唐明珠,我会刻意在她面前炫耀,可她只是淡淡的避开,不争也不抢,真是傻的可怜。而这个过程中,我也充分体会到了掠夺的快感,看着她一点一点变成唐家的边缘人,我心里也总算多了几分踏实。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了下去。

  那一年,我十五岁,也算是个大姑娘了,母亲毫不避讳的在我面前提过几次亲事,毕竟对于女儿家来说,这算是顶天的大事,我也随她张罗,毕竟我总是要嫁人的,而母亲的眼光绝不会差。

第六十六章 结局(二)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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