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旧事和新情

　　叶未安眉角一抽， 语气有些不悦：“您去找他做什么？”

　　“我好奇，看看不行啊。”叶老说。

　　叶未安头痛地捏住眉心，说：“我说过了， 我们只是普通朋友，您别多事。”

　　“我这怎么能叫多事！”叶老非常不开心， “就算你交个普通朋友，我去见见， 这怎么了？孩子一个人无依无靠的， 我力所能及帮衬帮衬， 碍着你什么事？”

　　“这您也知道。”叶未安的语气说不上是无奈还是责备。

　　叶老洋洋得意：“我知道的可多了！就这么着吧，这几天，你找个时间，请那孩子吃个饭， 也带上爷爷， 好不好？”

　　叶未安心头有些烦闷，“爷爷，我说了，别多事。”

　　叶老语重心长：“我看着你从小长到大， 你那点心事能瞒得过老爷子我？喜欢人家就直说， 磨磨唧唧的， 哪像我们老叶家的人， 你爷爷我当年追你奶奶……”

　　“我……”叶未安敛眸，手指将西裤抠出一道小沟，他停顿几秒，才继续说，“我不喜欢他。”

　　叶老爷子登时拉下脸：“叶未安，你怎么回事？”

　　叶未安唇线抿得很紧， 那天姜随遇呵斥宁逍的话涌上心头：“你的喜欢不过是占有欲，掌控欲，自私和嫉妒杂糅的产物！你有脸管它叫喜欢？！”

　　每个字都似一记重锤，敲在心上，血液也跟着震颤。

　　他深吸一口气道：“我对他不是喜欢，只是……掌控欲罢了。”

　　叶老爷子一脸惊异，看着叶未安，欲言又止，叶未安淡淡看了他一眼，重复道：“事实就是这样，只是掌控欲，称不上喜欢。”

　　叶老嘴唇嗫嚅片刻，缓缓道：“小安啊，是不是当年的事……”

　　叶未安没有吭声，只对司机道：“开车。”

　　叶老沉重地看着他，摇摇头道：“你这孩子，被当年的事蒙住眼，看不透自己的心。旁观者清，旁观者清啊！”

　　叶未安不发一语，放在身侧的手指缓缓捏紧。车辆发动，引擎声响起，路边的景物随之后退，在叶老沉沉的叹息里，时光如潮水般回溯，叶未安感觉灵魂腾空，从这辆车回到了许多年前的一辆车上。

　　十五年前，夏。

　　叶未安从自家的奔驰车上下来，仰头望着眼前装修精美的别墅，眼里划过一抹不加掩饰的厌恶。

　　他对司机道：“我只拿一些常用品，很快回来，你先给医院打个电话，告诉妈妈我一会儿过去。”

　　司机答应，叶未安关了车上走上台阶。少年的身量还未长开，蝴蝶骨有着少年人特有的清瘦，小树苗般的身体却已经有了日后肩宽腿长的模子，大长腿一步跨两级台阶，白色校服衬衫在夏风吹拂中微微鼓起，黑发轻轻飘荡。

　　叶家大门紧闭，叶未安推开门，很稀罕地发现家里竟然没人，佣人也神奇地散了干净。不用见到这个家的人，他心里反而松了口气，两秒换上拖鞋，径直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母亲乳腺癌住院，他打算此后都住在医院，衣服和日常杂物都可以再置办，但家里衣柜还有妈妈前两年给他织的围巾，以及一些手工的小物件，他一件都不想落下，也不想假他人之手，便自己回来取。

　　穿过客厅，上了楼梯，他的房间在二楼最里间。叶未安快步走过二楼横廊，走到三分之二时，蓦地听到一声奇怪的尖叫。

　　原来家里是有人的。

　　叶未安轻轻皱眉，并不想见到这个家里任何一个人，脚步不停地走向自己房间。

　　到了门口，他狠狠愣住了。

　　房间门竟然开了一道小缝隙。

　　有人来过？

　　叶未安分外不悦，心里的厌恶越来越重，手握上门把手，正打算推门进去，却在一个抬眸，透过那道不宽不窄的缝隙，看到了屋里情况。

　　一瞬间，血液凝冻，嗓子像被什么东西堵住，发不出一点声音。

　　两个白花花的躯体在他眼前翻滚，纠缠，压抑的声音接连不断传出来，那个素来被他妈妈视为闺蜜的汪阿姨妆容精致，和叶枫紧紧抱在一起。

　　叶未安瞳孔微张，整个人被极度的震惊攫住，舌尖嘴唇都在颤抖，紧接着，一股强烈的恶心漫上心口，冰锥似的，刺得他整颗心发冷发僵。

　　这是他的房间！

　　他妈妈还在住院！

　　叶未安不记得自己当时脑子里在想什么，只记得，当他回过神，他已经冲进屋里，拿起放在床边的台灯，狠狠砸向叶枫的头！

　　鲜血混合着尖叫，咒骂融合了击打，叶未安的血性完全被激出来，不知疲倦地向他亲爹拳脚相加。

　　在汪美琴的哭泣和求饶里，他双目血红，和叶枫扭打在一起，那时他突然想起别人对他母亲的评价：“好好的女强人，嫁了个废物老公，本是个要强的性子，结果为了丈夫什么都没做好，半辈子都在和丈夫置气，还把自己给气出病来，不值啊。”

　　“唉，当初嫁人的时候还以为是对恩爱夫妻，结果就她在用心爱，另一个心早就飞了，这半辈子过的，不值啊。”

　　不值啊。

　　叶未安永远记得这三个字。

　　爱一个人值得吗？

　　不值啊。

　　以前的姜随遇也好，现在的姜随遇也好，只要和“爱”或“喜欢”沾上边，就会变得不值当，凡事都在它朦胧的模样时，最美好。

　　青翠的银杏叶在车窗上划出残影，印进乌黑的眼瞳里，叶未安偏头看着一侧的行道树，阳光从鼻梁坠落，在下巴和喉结勾勒出近乎完美的起伏，没入扣紧领扣的衬衫里。

　　正值初夏，心里却仿佛有种子在萌芽，叶未安缓缓攥紧拳头，连带刚探出头的嫩芽也一并按了下去。

　　叶老爷子热情高涨，越过每天都跟丧门神一样的叶未安，把韩佑从大学里拎出来，强迫他约姜随遇来家里吃顿饭。

　　韩佑叫苦不迭，一边是老爷子如火的热情，另一边是叶未安冰封的威慑，左右都是死，他选择死得体面一点。

　　于是姜随遇收到了韩佑的信息，说叶老爷子非常欣赏他这个后生，想请他去家里吃顿饭。

　　姜随遇分外惊讶，他与叶老爷子不过一面之缘，不知道老爷子看上他什么了。思来想去，觉得老人家可能觉得他孤苦无依，有点可怜，想多照顾照顾他。

　　感恩之余，姜随遇很想推却，但这是老人家的意思，他要是推了也太不识抬举，便应下了。

　　应下的同时，姜随遇给叶未安也发了消息，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叶未安的回复很快。

　　“知道了，我也会去。”

　　姜随遇松了口气，有叶未安在，他总能自在一点，不至于太拘谨。趁着剧组进度还不紧，姜随遇向叶未安打听了老爷子的喜好，约定的当晚，他提前一个小时，带着一盒精挑细选的珍品茶饼和一套精品茶具出门了。

　　刚走出家门，一辆停在旁边黑色劳斯莱斯按了两下喇叭，紧接着车窗降下，叶未安微微探出头：“上来。”

　　姜随遇受宠若惊，拎着东西上车，小心翼翼地把礼物抱在怀里，惊讶道：“您来了怎么没喊我一声？”

　　叶未安轻描淡写：“我刚到。”

　　姜随遇舒口气，“那就好。”

　　前排的司机看一眼后视镜，看到叶未安眼中的警告，努力控制住面部表情，一语不发地开车。

　　他们明明已经等了快一个小时了啊！

　　车子稳稳停到叶宅外，管家殷勤地上前开门，姜随遇对老人家礼貌地问好，随他们一道走进家中。

　　大型饭桌摆得满满当当，叶老爷子一见姜随遇，喜上眉梢，再看到姜随遇手里拿的东西，更加喜形于色，一边说着“哎哟来就来拿这么贵的东西做什么”，一边小心翼翼地把茶饼放到柜子上，生怕一个用力给弄碎了。

　　几人落座，叶老爷子的热情都能燃烧撒哈拉沙漠，这也想给姜随遇夹，那也想给姜随遇夹，姜随遇双手捧碗，一一接过，叶未安在一边道：“他不吃芹菜。”

　　“好好好。”叶老爷子放下芹菜，换成水煮肉片。

　　“水煮肉片太辣，他吃不了辣。”叶未安又说。

　　“哦哦哦。”叶老爷子扔了肉片，转手夹起一块牛腩。

　　“这块太肥了，不好吃。”叶未安话音刚落，叶老爷子一摔筷子，吼道：“你给我去客厅，等我们吃完再上桌！”

　　叶未安夹起一缕粉丝，放到姜随遇碗里，淡淡道：“我不。”

　　简单两个字，姜随遇却听出了一点叛逆和傲娇。

　　叶老爷子没好气：“你当谁都跟你一样，这也不吃那也不吃，一天天喝露水活着。”

　　叶未安：“他不挑食，但您也不能乱喂，容易喂坏。”

　　叶老爷子瞬间火冒三丈，心想什么乱喂，你当我喂猫呢？姜随遇忙自己夹一筷子芹菜，安抚道：“我也不是不吃，只是不太喜欢，爷爷家的芹菜很好吃。”

　　叶老爷子转瞬眉开眼笑，献宝似的：“对吧！我们家小顾在家里做了几十年饭了，我就说她这是大厨的水平。”

　　姜随遇点头：“嗯嗯，阿姨手艺非常好，芹菜很入味，怎么做的，我一会儿也想学学。”

　　“好好好，等吃完饭我让她教你。”叶老爷子非常开心。

　　叶未安：“芹菜咸了，你别学。”

　　姜随遇看他一眼，捧着碗说：“我不。”

　　叶未安：“……”

　　叶老爷子哈哈大笑，对姜随遇的喜爱溢于言表，以叶未安对自家老爷子的了解，这表情就是在说：就算他和姜随遇成不了，老爷子也想认个干孙子。

　　……也不是不可以。

　　叶未安咬掉娃娃菜的尖，心里这样想，嘴唇微微勾起。

　　吃完饭，叶未安扫了桌面一眼，没有说话，叶老爷子心领神会：“想问有没有汤是吧？”

　　叶未安：“嗯。”

　　叶老让人把煨好的玉米排骨汤端上来，姜随遇心里微微一动，叶未安却神色如常，亲自伸手给他盛了一碗。姜随遇毕恭毕敬双手接过，刚喝一小口，听到叶老爷子说：“小安最近也该出院了吧。”

　　叶未安：“嗯。”

　　叶老：“随遇啊，我这有个不情之请。你看，小安他受了伤，难免心里难受，回家也是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我听小佑说你也是一个人住，要不然……你愿不愿意去小安家里陪陪他？”

　　“咳。”姜随遇一口汤呛住，立刻咳了起来。

　　叶老满脸讪讪：“你别怕，老头子也不是逼你，就是觉得你们都一个人，不如住到一起做个伴。”

　　姜随遇接过叶未安递来的纸巾，擦擦嘴上的汤，尴尬道：“叶总家里……也是一个人？”

　　叶老：“小安家里虽然帮手不少，但都不是朋友嘛。”

　　姜随遇顶着老人家期待的眼神，窘到耳朵尖都红起来，他偷瞥一眼叶未安，示意对方赶紧说点什么。

　　叶未安面色不悦：“爷爷，您别强人所难。”

　　叶老：“好吧，我唐突了，你们都不愿意就算了。”

　　姜随遇尴尬地笑笑，叶未安则手指点着桌面，思索片刻，缓缓道：“我愿意。”

　　姜随遇：？

　　叶未安一挑眉：“你彻底开罪了宁逍，还放心一个人住？”

　　姜随遇：“虽然……但是……”

　　叶未安：“没有虽然但是，暂且这么决定了。”

　　姜随遇：“其实我可以让马成……”

　　叶未安斩钉截铁：“不行。”

　　他逼近姜随遇，两人都坐着，身高上叶未安更有压迫感，姜随遇不自觉地向后微微一靠，整个人便都被叶未安压制住，只能注视着对方黑色的眼珠，听他道：“宁逍如果打定主意报复，会比你想象的更可怕。”

　　姜随遇：“可是这么久都没事。”

　　叶未安：“你在和他赌吗？”

　　姜随遇沉默不语。

　　老爷子一看有戏，精神大振，不断给叶未安使眼色，示意他再接再厉，再添把火。

　　叶未安却在他正振奋时，放过姜随遇，撤回身体，不动声色地讲：“总之就这么决定了，你暂时来我家住一段时间，等到确定宁逍没有报复的心思，再回去。”

　　姜随遇：“我有拒绝的权利。”

　　叶未安：“我也有开除你的权利。”

　　姜随遇：？

　　他控诉般地看向老爷子，老爷子却在这时装聋作哑，接过管家递来的茶杯，优哉游哉喝茶，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当晚，姜随遇被迫坐上叶未安的车，随车来到叶未安家。他站在欧式装修的客厅里一脸崩溃：“至少让我拿了换洗衣服和睡衣啊！”

　　“用我的。”叶未安风轻云淡地从他身边“走”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小鱼：换床，睡不着。

　　老叶：那你来我的床。

　　小鱼：我不！

　　老叶：……

　　老叶深刻意识到，自己一家之主的地位岌岌可危，并决定做点什么来巩固地位（嘿嘿嘿。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