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黑夜挣扎

  特级病房里间, 苏夏在拿蘸了水的棉棒给睡着的卫惟擦拭干裂的嘴唇。卫惟那天晚上突然高烧,苏夏半夜不放心去看她,发现人已经烧到昏迷。

  夫妻俩连夜送人去医院, 一场折腾又惊动了不少人。

  也许是今年卫惟气运不好,一连好几天,人时好时坏, 一场高烧都没退下去。

  苏夏已经暗地里哭了好几回, 这样的卫惟让她回到了那段女儿被绑架时担心受怕的日子。

  卫惟还在睡着,卫彬过来安慰她,苏夏又一次扑进丈夫怀里哭出来。

  隔音的病房外间, 卫老爷子再一次大发雷霆,卫骁、赵禹、卫诚三人站他面前一字排开,悔不当初。

  “你们都知道!”卫老爷子暴跳如雷,“知道还任她胡来!她现在还病床上躺着,你们满意了?!”

  “还有脸来看人!那些混混杂碎都收拾干净了吗?你们有什么脸来看人。都给我滚,”卫老爷子大手一挥, “没用的东西, 三个看一个还看不好,滚!”

  卫骁带着两个人出去,迎面看见陪苏老过来的苏寅。卫骁心里一咯噔, 卫惟可能要完。

  ——

  这是从窗前飞过的第五只麻雀,卫惟不想再数,转回头继续发呆。

  一直在打针,从早打到晚。卫惟坐在床上, 看着透明药水流进自己身体里,她感觉自己浑身都是药水味。

  从前有人说她担着宝姑娘的名有林姑娘的身子,这下倒该夸那个人说的对。

  那场风波算是处理干净了,苏定卫骁下手都是狠人。也确实有风言风语传开,传得有点不好听,说她是和不入流的小混混谈恋爱。

  不是这样,应仰不是小混混。可是她没法解释给人清楚,甚至没人问她也不想听她解释。

  卫家还好一点,有卫诚帮忙转圜。但在苏家眼里,应仰就是不入流。

  不知道多久了,卫惟始终住在特级独立病房里,她托长辈的福有不一般的待遇。只是这待遇没人愿要,要是私奔的温家姑姑被找回来,那她就是这样的待遇。

  空荡高级的舒服房间,有人定时送饭,吃喝要求全都应允,就是没有人身自由。她的手机在那天坏了,他们没有给她一个新手机的意思,门口时刻站着人,来往只有长辈同意的不会帮她的亲近家人。

  苏夏和卫彬还是什么都没问,他们只说好好养病。早就开了学,他们还是说好好养病。什么都不说的意思,就是没有商量的意思。

  卫惟又看向窗外叹了一口气,有人推门进来,是拎着蛋糕盒子的温慈。

  温慈对她笑,“打点滴嘴里是不是很苦,我给你买了慕斯蛋糕。”

  “今天周几?”卫惟问。

  “周六。”

  “我在这里多久了?”

  温慈数了数日子,“一周半。”她又想了想,“从那天到现在,一个多月了。”

  “一个多月了,”卫惟喃喃道,“除了他们我就只见过你。卫诚都没来过。”

  温慈避而不谈给她拆蛋糕,卫惟眼巴巴看她,好声讨好,“和我说说吧,求求你了。”

  温慈考虑到她的手没法动,端着小盘子来喂她,“吃一口吧,照顾的人说你吃得少,姥爷都不高兴了。”

  “你和我说说好不好,寒寒,求求你。”卫惟伸手去拉她衣服,人身上厚重的外套已经脱下,换上了轻快的春装。

  “说什么,”温慈放下小盘子不看她,“卫诚来不了,他之前就被卫爷爷骂了,来看你都被赶了回去。之前就知道这事的你大哥他们也被骂了,还有四姐,姥爷说她知情不报。姥爷还骂了四姨夫,还有你爸你妈,小姨哭了好几次。”

  卫惟还等她继续说,温慈无奈转过头去不看她,“你死了这条心吧。”

  十七岁的千金什么都知道,她告诉她的姐妹,“舅公和姥爷说你不合适了,他要换人。”

  卫惟低头想事没理她。

  “你听见没有,”温慈叫她,“大舅公对你失望了,他要换人。”

  “换呗,”卫惟无所谓道,“有几个是他不失望的,再换也没人了,就剩下一个你,还不都一样。”

  “你怎么说话呢?”

  “就这样说。”卫惟随意拍拍自己被子,“他怎么说的,我就怎么说。”

  温慈没说话自己吃了口蛋糕,她理解不了卫惟怎么这么强硬。

  卫惟之所以被提升到这个待遇,是因为她和大舅公顶了嘴。大舅公当着很多人的面告诉她,“不要再和那个小混混来往”。卫惟当即翻脸,和他说,“他不是小混混”。

  从来没人敢和舅公顶嘴,卫惟是第一个。

  她差点挨了一巴掌,舅公的巴掌抬起来最终没落下,卫惟被软禁。

  “你把病养好,就能出去,你还要活很多很多年,这只不过是一个小插曲。”

  温慈临走前告诉她这句话,卫惟没答应。她是还要活很多很多年,但是这不是一个小插曲。

  应仰不是小混混,他是她这首乐谱中后来补上再不可或缺的音符。

  ——

  应仰的身体好,伤好得也快。

  他还医院里住着,也没去上学,蒋弘等人都来探望,却带不来他想要的消息。卫惟没来过,她的手机再没打通过,连卫诚都没出现过。

  他托人打听,打听到程羡那里,程羡不想多说,给人隐晦打了个比方。

  差不多是美梦破灭的童话故事。公主被关进围满篱笆的高塔,他是人们口中唾弃的可憎恶龙。不太相配,不值理解。

  可是他的公主还等着他。就算高塔没有他可以进入的门,那他也总要试着徒手爬一爬。

  应仰自己换上常服出了医院,他没去别的地方,他去找了应右为。

  ——

  办公室里,应右为放下手里文件看对面的人。他清瘦了不少,确实遭了太多罪。

  他本来以为事情不会变成这样,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所有人都元气大伤。

  应右为注视着他的儿子,沈曼华说得对,他根本没有仔细看过他,现在看来,他和他年轻时确实很像。

  是该关心关心吧?先说什么?说:你身体好了吗?

  应右为的舌头在嘴里打结,不知道第一个音节该怎么发出来。

  他不会,可是应仰会。

  应仰稍稍低低头,清晰不含糊叫了声“爸”。

  应右为拿笔的手一抖,在文件页上划出一道黑色笔迹。应右为下意识去盖笔盖,想掩住自己控制不住的慌张。

  他有一个儿子,但已经很久没听他叫过爸。应仰一直怎么称呼他?“应总”“应董”“您”或者没有称呼。

  办公室父子面对面,应右为有些激动,到底说了些什么都记不清了。倒是有一件事不会忘。

  应仰对着他直直跪了下去,应仰给他磕头,应仰说:“爸,求您帮我。”

  他说:“我以后都听您的,您帮帮我。”

  求您帮我,让我见她一面。求求您帮帮我,我不能没有她。

  ——

  午餐已经送了好几次不同的菜进来,又好几次都被几乎原封不动的送出去。两天都是这样,这是第三天,营养针一天都不敢忘,人却是越来越瘦。

  卫惟缩在病床一角,告诉过来的医生,“别碰我,谢谢。”

  医生无奈,又不敢轻举妄动。

  苏寅进来皱了皱眉,发话道,“给她打针。”

  “我说了别碰我!我不打!”

  “给她打针!按住她。”

  “苏寅你敢!苏寅你敢让人这样对我........”

  卫惟被几个护士按住,僵着身子挨了一针,身体高度紧张,针尖扎进肌肉里,卫惟疼得哭出来。

  医生都出去,病房里只剩下苏寅。她开始闹脾气后没人再来看她,兄弟姐妹们禁不住她的软磨硬泡,她爸妈会心软不想直面她。

  天天来给人下指令的就是一个最铁面无情把舅公的话当圣旨的苏寅。

  卫惟没办法服了软,“三哥,我求求你了,你放我出去吧。”

  “病还没好,想上哪去?”

  “三哥,我想见我爸爸妈妈。”

  苏寅坐到沙发上给她布菜,“你吃了饭,姑姑姑父就见你。”

  “三哥,你帮帮我好不好?”

  “三哥.......”

  任凭卫惟撒娇服软还是威胁逼迫,苏寅始终不为所动。“温润君子其实冷酷无情”说的就是苏寅。

  可能是又扛了一天还是几天,所谓的营养针也没什么用处。卫惟再和苏寅说话已经没力气发脾气。她听苏寅随便说什么。

  苏寅说:“你考虑过姑姑姑父吗?你考虑过别人吗?”

  “你知道别人在外面说什么吗?你知不知道你让人........”

  卫惟坐在床上目光无神气若游丝,她只有一句话,“你说了不算,麻烦你去找个说话算数的人来。”

  别人进来了,不知道除了苏夏还有谁,卫惟已经眼前模糊看不清较远处的人。

  她呆呆坐着,先说:“妈妈对不起。”

  苏夏拉住她的手问她想吃什么。

  她说:“富膳堂的点心。”

  苏夏说好。

  她转了转头,近乎呆滞地说:“求求你妈妈。”

  苏夏说好。

  ——

  卫惟在病房里间打点滴。

  应仰在病房外间,他身姿挺拔,穿着黑衬衫,一副好模样。却没人知道,他衬衫底下还缠着纱布绷带。

  外间坐了几个卫惟的家人长辈,像是三堂会审。苏夏拒绝见他,同意请求也只想让卫惟别再折腾自己。

  应仰向卫彬和其他人鞠九十度躬,言辞恳切,“事情因我而起,都是我的错。和她没有关系,请您不要责怪她。”

  应右为和齐康在外面等着,偶尔和其他人说几句心不在焉的寒暄。

  苏家卫家和应家不是一路,几次托人示好都没有回应。找人搭线达到冯澄声,冯澄声点明了说让应仰安分点。苏家清贵,不理会也见不得这些。

  应仰在里面给人鞠躬倒是鞠得利索,让人想起他那天知道卫惟的境遇后的魂不守舍。

  他自知自己没用,又实在割舍不下,矛盾和难捱把他逼上悬崖。

  他说:“算了,别再连累她。只要她过得好,我怎么都行。”

  应仰放弃了,却又接到消息,让他来见一面。

  ——

  应仰从外间往里走,门口的人给他开了门。

  坐在床上打针的人穿着浅色家居服,散着头发,一张脸又白又小,整个人黯淡无光,瘦了一大圈。

  应仰一站在门口,病床上的人抬头看他,眼泪刷一下就落了下来。

  应仰走到她床前给她擦眼泪,还热着的粥已经放在一旁桌子上,应仰端起来亲自喂她,轻声哄道:“不吃饭病怎么能好?”

  卫惟躲开他送过来的勺子,看着他安静道,“我病死才好。”

  “胡说什么。”应仰严肃看她,“不许胡说。”

  勺子又落回碗里搅了搅,应仰看看那碗白粥,“不想吃这个?吃点别的。”

  他按床头的铃叫人进来,卫惟像是被声音刺激到,不顾及手上还打着针扑进他怀里,哭着埋怨他,“你怎么才来。”

  她真的等了好久。他们说他来找过她,可是被拒绝后他再也没来过。舅公说要和她打赌,赌他不会再坚持。

  舅公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一阵阵害怕涌上她心头。

  她害怕他放弃,她害怕被背弃,她害怕她成为家里的笑柄。她害怕以后有人提起她,说:你们看,卫惟,折腾自己和家里人,最后不还是没有好下场。

  她从没这样闹过,把家里闹得鸡犬不宁,让自己和家人颜面尽失。闹完了,才知道什么是后怕。

  卫惟撞进他怀里,不自觉去锤打他的肩膀。应仰身上的伤疼到钻心,他只稍稍皱了下眉,还是把她紧紧抱在怀里任她发泄,还不忘了护住她在打针的那只手。

  送饭的人进来,门口的人往里看了一眼赶紧提醒她,“卫小姐!我们少爷的伤还没好,请您注意......”

  “闭嘴出去!”应仰抬头看门口厉声打断他。

  房门又被关上,应仰拿着她那只不打针的手锤上自己胸膛,他没有疼痛表情,轻声和她说,“是我的错,多打几下,打到你消气,心情好了就乖乖吃饭。”

  卫惟挣开他的手从他怀里出来,像是透过他的衬衫看见了里面的绷带,卫惟保持着挣开他的动作,她看他的胸膛处,一眨眼就是满脸的泪,抽噎道,“对不起。”

  应仰给她擦擦泪,又端起新送进来的饭喂她,“你哪有对不起我?你对自己不好才是真对不起我。”

  卫惟不是真的绝食,她是情绪心理原因导致厌食,她忍着恶心把饭吃干净,手指死死拽着应仰的衣服。

  她的话没有说出来,应仰先说。

  应仰说:“好好养病,在学校等我。”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章。

第80章 黑夜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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