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所以,为什么呢。”

　　问出这句话的扶玉，眼底并没有那么迫切想要知道答案的情绪。在她的眼中，此刻只剩下了一片如同雾霭笼罩的灰蒙蒙一般,淡如秋水冷如冰。

　　扶玉询问这些,似乎并不想要一个答案，她对此已经不再执着了；问出这个问题，更像是想到了,疑惑了,所以随口一问一样。

　　她神色淡漠，那些深沉的爱与恨都已经随着这几日的逝去,而被她藏在了最深层；扶玉像是重新戴上了入魔前的那张面具一样，不再露一丝破绽。如果不是温昭曾经亲眼见过她的“发疯”,恐怕也会以为这几日都是她的梦。

　　但如今她知道,不是的,这只是扶玉的伪装。她依然染着心魔，只是不知为何,现在的扶玉已经不再将自己的那份偏执、执拗所表露出来了，她变得淡漠,就好像是……

　　温昭心底猛地一跳，手指有些冰凉。

　　——就好像是一朵花在清冷的月夜中正悄无声息的凋零一样。它的花瓣依然是完好无损的，以至于让看到它的人都放下了警惕，没有关注它正在枯萎的内心，所以直到花朵死亡，凋零殆尽，才敲响了人心底的警钟。

　　可那时，已经为时已晚。

　　这个比喻让温昭心底慌乱，更有一种无法形容的害怕感觉。不知道是她太过小心,还是太过瞎想，温昭竟然觉得这个想法和面前的扶玉有一种惊人的相似性。她甚至开始害怕，扶玉会不会因为没有过强的求生欲，而刻意在最终决战上追求两败俱伤，和扶灵同归于尽。

　　所以在面对着扶玉的这番询问后，温昭第一次，有了想要放弃自己演戏演出的毫不在乎的表象。

　　因为她真的害怕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会出现。

　　而且，倘若真的出现两败俱伤的情形的话，如果……如果能够给扶玉一个“希望”，让她带着那样的一种执念坚持下来，坚持到有人来救，那样的话，是不是能更进一步的保证扶玉的生存？

　　温昭情不自禁的捏住了自己的手指，心跳如雷。

　　她知道，自己又要“自私”了。但是这一次温昭不后悔，如果将来有一日扶玉要恨，那只管恨她就好。

　　温昭从来不怕扶玉恨她，她只怕扶玉会受伤，乃至死亡。

　　想到这里，温昭第一次回应了扶玉的话语。在扶玉都不打算索求答案之时，温昭终于回话了。

　　“不是的，没有。”她说道。

　　扶玉一动，眼底出现了轻微的波澜，但转瞬即逝，很快便归于一片寂静，带着无尽凉意。

　　温昭没有刻意关注她的情绪变化，她只是看着前方，面容平静，带着无可转移的专注，以及任谁都无法摧毁的坚韧之情，一点一点的，小声但却认真的回答了扶玉的问题。

　　“我没有恨你恨到希望你去死，我之所以告诉你这些，是因为……”温昭抿了下唇，粉色的唇瓣被按压出了一丝白印，很快又恢复了血色。

　　温昭微微垂眸，平视着前方，语调平稳。

　　“因为我不想你死，更不想你复仇失败，所以，我才想要把这些信息告诉你，只希望你……不要着了他的道。”

　　“虽然我们……但在我心里，你依然是我的同伴，因此我希望你复仇成功，更希望你能够平安的复仇成功。”

　　“扶玉，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来不恨你。”温昭顿了顿，而后接着说道，“哪怕我不喜欢你，但我从来不曾恨你。”

　　这句话终于打破了扶玉周身可以伪装出来的平静，她身形不着痕迹的微动，眼睫微颤，而后垂下了眸，直直的锁住了温昭。

　　她启唇：“你说，你不恨我？”

　　扶玉想要勾起那抹嘲讽的冷笑，却发现自己嘴角沉重，无论如何也做不出那番神态了。

　　温昭克制的点了点头，“我不说谎。”

　　扶玉忍无可忍的捏住了她的下巴，强迫着温昭抬头，直视着她。

　　她的眼底流露出一丝狠意与微嘲，“哪怕我这样对你，你也不恨我吗？”

　　温昭眼神不动，像是平静的湖水，她极力克制着自己眼底的波澜，努力不露一丝情绪，为的只是防止扶玉误会。

　　当然，她想要克制的，是一直隐瞒和欺骗扶玉的情感，但却不是所谓的厌恶，而是……喜欢。

　　就算扶玉不想承认，可此刻她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在温昭的眼底，的确从未捕捉到过一丝恨意。可她……却并不高兴，也并不为此全然开心。

　　扶玉松开了手，后退了一步，眼底滑过一丝颓然。

　　“呵，没想到，到头来你竟然恨都不恨我。”她声音低低的。

　　扶玉微垂着头，眼前是一片灯光映照出的阴影。

　　“那我做了这么多，又得到了什么呢。”她低声呢喃着，声音很小，温昭甚至没有听清楚她说的什么。

　　扶玉此刻也说不清楚，自己心底到底是怎样的情绪居多。

　　诚然，她并不希望温昭恨自己，毕竟她那么喜欢她，自然不是真的喜欢来自所爱之人的恨意，可温昭并不喜欢她，倘若自己对她做了这么多事情，连恨意也没有的话，那在温昭心中，她又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呢？

　　扶玉宁肯温昭恨她，也不愿意在温昭心中了无存在，毫不重要。

　　但是现在说这些，似乎也……

　　扶玉闭了闭眼，没有再说什么了。

　　*

　　詹芙带着游子侠他们又回到了之前的客栈中，游子侠面露不解，“这是……”

　　陆必采反倒猜到了她的意思，“你是想要问那个老板娘。”

　　詹芙点了点头，“从之前游子侠的透露中可以得知，相婉儿并非真心作恶之人，只是受制于师子晋的要挟，才不得不在这里等候着我们，并且为他做事。但是现在师子晋既然已经身死，那就意味着能限制相婉儿的人并不存在了，所以——”

　　游子侠眸色一亮，“我们可以向她寻求帮助，从她那里得知一些深渊的事情。”

　　詹芙微微点头。

　　游子侠又有些迟疑了，“只是不知道，她愿不愿意帮忙呢？虽然说她的确给我们透露过信息，但依我看那都是无伤大雅的信息，也不代表着她一定就向善了，指不定我们上前询问，她会怎么作弄我们呢。”

　　詹芙瞥了他一眼，“其实倒也未必。”

　　游子侠：“嗯？”

　　詹芙：“只需使一些计谋，我想相婉儿会乐意告诉我们的。”

　　游子侠严阵以待，“什么计谋，你说，我来实施。”

　　詹芙一顿，面上露出了一些极力隐藏的似笑非笑之情，而后她咳嗽了一声，严肃的点了点头，“好，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一片积极主动之情。”

　　而看透了詹芙是想要使用“美男计”的陆必采，一双桃花眸瞥过毫不知情的游子侠，又收敛了眸色，只是用手指敲了敲手臂，掩下了那看戏的心思。

　　客栈大门很快便打开了，相婉儿穿的一身清凉，依靠在门槛边上，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们三人。

　　“走时五人，来时三人，看来你们此行，凶多吉少啊。”

　　詹芙没有和她废话，直截了当的说道：“师子晋死了。”

　　相婉儿脸上的笑意一变。

　　*

　　眼前似乎像是看到了白云一般，亮光一片，飘飘欲仙。温昭紧紧的抓着枕头，但尽管如此，她紧咬着的唇边还是泄露出了一两声的声响。

　　扶玉停下了动作，接着旁边的烛光看清楚了温昭此刻所有的神情。

　　她眼底情绪一片复杂，各种思绪掠过，最后，只剩下了近乎于漠然的深沉。

　　随后，扶玉将手指放在温昭唇边，动作轻巧的撬开了她的牙齿，避免她咬上自己。

　　温昭虽然神志不清，但仍然是察觉到了扶玉的动作的，因此，她牙齿上的力道卸去了几分，不想伤到扶玉。

　　……

　　洗漱之后，温昭又被重新抱回了床上。虽然最后的天数中，她的思绪已经不受采花散的影响了，可温昭身体上所感受的疲累却丝毫没有减弱。此刻她靠在枕头上，眼睫一垂一垂的，仿佛下一刻就要昏睡过去一般。

　　然而这个时候，扶玉却忽然帮她穿起了衣服。

　　温昭有些困难的抬起眼帘，望向了身前的扶玉，她调整好了呼吸，询问道：“做什么。”她喉间干涩，以至于嗓音都有些变了。

　　扶玉动作顿了顿，没有作答。

　　温昭只觉得疲劳与困意再度袭来，这让她没有过多的精力去纠结扶玉的动作了。甚至连扶玉抱起了她，温昭都没什么反应。

　　直到外面带着凉意的寒风吹到了她的脸上，带起了一层层的战栗感，温昭才倏地清醒了过来。

　　她睁开了眼眸，眼中仍带着一丝诧异，四处望了望，这才确认扶玉是将她带出屋子了。

　　温昭有些疑惑不解，“这是……去哪里？”

　　总不至于扶玉就这样抱着她去寻找扶灵吧。这个猜想实在太过荒谬，以至于温昭根本就没有往这方面猜。当然，还有一点就是扶玉此刻的状态格外安静，让温昭错以为……对方又变成了第一日那样，默不作声的故意离开，给温昭留下了逃跑的机会。

　　但现在与那时自然是不同的，毕竟无论如何，扶玉总不可能亲自抱着她来到外面，给她“放生”吧。更别说这里是深渊。

　　但是扶玉似乎没有回答的意思，因此温昭也就停下了询问。

　　这个时候，她们似乎来到了风口处的地方，四周没有建筑与石头的遮挡，风声一下子变得大了起来，寒意也更重了。

　　深渊与外界没有太大不同，气候的变化都是一致的。非要说的话，那就是深渊的夜更长，且白日中很少见到太阳。

　　温昭自然知道，如果没有太阳的照射那就没有白天，但在深渊中，似乎太阳被掩藏在了某个地方，以至于抬头望去，竟看不到太阳的所在之处。

　　或许因为是冬日的缘故吧。

　　因为寒风的忽然增强，扶玉的动作停了片刻，而后温昭耳边传来了她飘忽且轻的声音。

　　“如果感到寒冷的话，就投到我怀里吧。”说罢，她继续向前走去。

　　温昭微微侧着脸，半靠在扶玉怀中，同时，她也在观察着周围的情况，不解扶玉是要带她去哪。

　　但因为温昭对深渊的地形状况并不知晓，再加上这里大多数环境都很相似，温昭也推断不出什么，于是便只能安静的靠在扶玉怀中，等着她带自己到达目的地了。

　　但与此同时，她也询问了一下系统，关于为什么扶玉会对深渊这么熟悉。

　　对此，系统是这么回答的：【因为入魔之后便自动“加入”魔修一族，成为魔修血脉，因此到达深渊之后无需他人指引，深渊会自动把一切信息告诉“后人”的。】

　　温昭微微了然，这就像是自动更新了资料库，载入了“深渊”资料信息一样。

　　因为靠在扶玉怀中的缘故，外面的寒风并没有侵袭她多少，但也正是因为如此，她只能感受到扶玉赶路的动作，但却不知道自己都去了哪里。渐渐地，她眼皮渐沉，不知不觉熟睡了过去，在睡着的时候，只依稀觉得她们好像还上了飞剑，御剑飞行。

　　不知过了多久，扶玉停顿了下来，而后温昭感觉到一只冰凉的手微微触碰她的脸颊，将她唤醒，而后耳边传来扶玉的声音：“到了。”

　　温昭清醒了过来，还带着倦意，她有些茫然的抬起头，而后立刻便怔楞在了原地。

　　只见她们处于一座高峰之上，壁立千仞，下方是悬崖峭壁，“一泻而下”，里面是黑黢黢的一片，像是吞噬人的深渊一般。

　　但是在这上方，一片漆黑夜幕之上，却点亮了数不清的星星。

　　星光闪闪，璀璨生辉，犹如一条银河一般悬在她们头顶，星光璀璨，变成银光披撒在了她们身上，与下方的深渊形成了鲜明对比。

　　温昭最后那一点困意也没有了，她震惊的微微睁大唇瓣，“这是……”

　　这是她从未见过的美景，也是她第一次距离星河如此之近，一切都好像是在做梦一样。

　　她们站的那么高，离夜幕那么近，仿佛真的一伸手，便可以摘星星一样。与这相比，什么摘星楼摘月楼似乎都无法比拟了。

　　她久久不能回神，灵魂仿佛都要迷失在这一片美景之中。

　　就连系统也没想到，在深渊之处，居然还有这样一幅美景。

　　扶玉将剑收了回去，而后席地而坐，接着她将旁边的地面清理了一下，对温昭伸出了手，示意她坐下。

　　温昭微微一顿，拉住扶玉的手，坐在了她身旁。

　　在温昭坐下后，扶玉仍旧没有收回手，她只是垂着眸，视线从二人交握的手上移开，接着抬头看向那一片星河，黑眸深深，映照着那闪烁的星子。

　　星光落入她眼中，点缀了她的眸。

　　这一刻，温昭觉得所有的烦心事以及外来事都离她远去了，哪怕只是片刻的安宁，也让她心神安逸。

　　“这里是什么地方？好美。”

　　扶玉神情淡淡，“没有名字，但……却是深渊一处著名的地方。人人都以为深渊幽暗可怖，但却不知道这里面还有这样一处地方，而且，就位于地势深渊之上。”

　　温昭情不自禁的露出一抹笑意，“是啊，璀璨银河之下便是恐怖深渊。”

　　扶玉的目光从她脸上扫过，微微停顿了一下。

　　温昭问道：“你为什么……会想到带我来这个地方。”

　　然而这次，扶玉却没有再回答了。

　　温昭虽然不清楚扶玉心底是怎么想的，但她想，总归不是坏心的。不管扶玉是为了什么也好，不管扶玉带她来这里因为喜欢也好恨也好，但于温昭而言，这的确是一个惊喜，更是她即将离去之时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以后午夜梦回，记忆褪色，这一幕也将始终留在她的脑海之中吧。

　　在这样漂亮且震撼人心的美景下，温昭心神微震，甚至差点就想要将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告诉扶玉了。但好在，在付诸行动之前，她忍下了。

　　马上就要离开了啊，她又怎么能再用枷锁困住扶玉呢。

　　这样就很好了，这是最好的结局。

　　温昭这样想着，唇角微弯。

　　这个时候，扶玉忽然轻声喊了她的名字。

　　温昭微微一怔，回过头去看扶玉。

　　扶玉却没有看她，也没有看那片星河，她只是微垂着眸，神情淡然，侧脸精致，眉目如画，如同二人初次见面一样，仿若画中走出的佳人一般，带着男女通吃的惊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