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温昭脱离了那个世界的身体,灵魂暂时被系统带到了它的空间里安养一段时间。因为她在那边受的伤太重了，灵魂已经到了最脆弱的阶段，所以不能毫无准备就回到自己的世界,不然一定还会再次受伤。所以为了温昭考虑，系统决定先让她休息几天。

　　温昭这几天一直都躺在系统空间内,她意识模糊,朦朦胧胧,甚至一直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之中，醒不过来，却又无法真正的沉睡。

　　她的脑海像是处于闹市一样,不断充斥着各种嘈杂的声音,让她无法安宁,更别谈入睡了。

　　而后，在温昭适应了这样的嘈杂之后，她忽然做起了梦。

　　是一段既不可能、但又无比真实的梦境。

　　她梦到了自己离开以后，扶玉所经历的事情。

　　在梦境中，温昭看到扶玉发现了自己的死亡，她看到扶玉眉宇之间第一时间露出的那种,让人心疼到极致的茫然之色,就像是在冰天雪原中走丢的孩子一样，不知来路,未知归途，孤身一人，像是被人丢弃在原地一样。

　　她有心想要摸一摸扶玉的脸颊,想要安抚她一下，可是到头来，温昭却什么都做不到。她只是身处于一段梦境之中,无能为力，更无法更改什么。

　　而后，温昭看到了扶玉似乎明白了谢婷所说的话语的意思，她也终于意识到了……温昭死亡了，再也醒不过来了。

　　下一刻，扶玉像是气血逆转一般，无法控制的吐出了一口鲜血。

　　血渍刺红，也刺痛了温昭的心间。

　　她忍不住捂住了脸，泣不成声，同时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扶玉。因为这是她欠扶玉的，也是她欠下的债，温昭不知道自己……要怎么摆脱掉这种痛苦与愧疚的情绪，或许她一辈子都无法摆脱。

　　随后，温昭看到扶玉颤抖的伸出了指尖，目光中带着一片荒芜的悲凉，一点一点，抚摸过了“温昭”的脸颊，最后停留在了她脖间，似乎无法相信、也不敢相信一样，抱着最后一点期望，轻轻摸着她的脉搏，希望能出现奇迹。

　　然而奇迹是不可能降临的。

　　远方的天色亮了，透过窗户照射了进来。扶玉的脸色是一片苍白，指尖甚至因为寒凉的室内而变得有些青紫，但她对于这些通通没有感觉，只是低头看着“温昭”，像是要把她的模样印在心里一般。

　　温昭以一个做梦者的视角，以一个灵魂的状态，跟在扶玉身边。

　　她看着扶玉弯腰抱起了已经没有了气息的自己，看着她一步一步，缓慢，但又不得不坚韧的站起来，走了出来。

　　外面已经大亮，游子侠他们在等着扶玉。

　　然而看到扶玉出来之后，他们又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了。

　　扶玉垂着眼睫，遮盖住了眼底的情绪，外人看不透她的眼神，只能看到她平静无波、淡漠漠然的神情，以及那刻在了她骨子里，再也无法化开的孤寂与冰冷。

　　“能够让尸身保持不变的药物。”

　　“还需要一座，冰晶棺……”

　　在听到扶玉的这两句话的时候，温昭心底一震，几乎是立刻，她便明白了扶玉的意思。

　　扶玉想要留着“温昭”的尸首，哪怕是保存在冰晶棺里，也要带着她。

　　她不想“温昭”独自一人躺在冰冷的地下，她想要，陪着“温昭”，无论她到哪，都可以陪在“温昭”身边。

　　同时也是想要“温昭”陪一陪自己，哪怕“温昭”再也无法醒来，哪怕“温昭”再也无法说话，哪怕“温昭”再也无法爱她。

　　可尽管如此，扶玉已然想要两人在一起。

　　生前既然无法同行，死后也当携手陪伴。

　　冰晶棺关住的并不只是“温昭”，还有扶玉的心。

　　这个梦境太过真实，以至于哪怕是身处于梦境，温昭的心都忍不住感到刺痛，同时带着一点轻微窒息的感觉。

　　她甚至忍不住去相信，倘若她真的能够看到那个世界中发生的事情的话，恐怕事情经过，和她梦中的这些，也不会相信太过。

　　她知道，扶玉的确是会做出这些事情的。

　　甚至于温昭也在怀疑，她所梦到的这些，是不是那个世界中……真实发生的事情。

　　哪怕无比想要看到扶玉，也无比想要得知扶玉的情况，可此时此刻，温昭反倒希望梦中的这一切都是假的了。

　　她不想再看到扶玉受到自己的折磨了。也不想看到扶玉一直都被困住，不得挣脱。

　　随后的梦境像是加速了一样，同时掠过了许多片段。

　　温昭在梦中看到了扶玉成功向谢婷要了药，而后丝毫没有心理障碍、也不嫌弃的，唇对唇喂着她的尸体吃下了药。接着的一个片段中，是她成功找到了可以保存尸身的冰晶棺，而后扶玉小心且爱怜的，将她放在了里面。

　　隔着透明的冰棺，扶玉的指尖在上面轻轻划过，像是在抚摸她的脸颊一般。

　　她眼底带着柔情，同时还有像是碎冰一样难过的悲伤。

　　只消看上一眼，便让人难过到心脏都在抽痛。

　　之后，温昭看到他们各自散去了。毕竟打完了边子墨，他们似乎也没有再聚在一起的理由了。

　　游子侠不得不收起悲伤的心情，回到离火派复命，他需要把这一系列的事情汇报上去，同时也包括了……“温昭”的死亡。

　　詹芙要陪着陆必采重新回一趟深渊，去寻找无垢长的坟墓，找完之后，她们也决定回一下落月城，休息休息。而相婉儿，则选择帮助陆必采打开深渊之门，因此也跟着她们回去了。

　　而扶玉……

　　她没有回去扶家，也没有回到表亲家中，而是带着“温昭”独自来到了一处偏僻的雪原之中，仿佛不问世事隐居了一般，“躲藏”了起来。

　　她只是写了信寄回去，把仇人已死的消息简单说了一下，并且安排了下一任家主，将振兴扶家的事情交给了他们。

　　扶玉累了，不想再去管这些事情了。

　　甚至有的时候她也会怀疑，如果自己没有执意要去复仇，或是打从一开始，在离火派时，还未下山之时，她就坚定的拒绝温昭的跟随，是不是如今的一切都不会发生，是不是温昭，也不会死。

　　扶玉坐在冰棺旁边，趴在冰棺之上，一滴眼泪自她眼角落下，而后滴在了透明的冰晶之上。

　　她后悔了。

　　如果可以，她宁愿从来不曾见过温昭，宁愿不曾爱上对方，也不想要她死。

　　在被温昭拒绝之时，扶玉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想法，在被温昭伤心乃至入魔之时，扶玉也未曾这样想过。一直以来，她都很庆幸自己遇到了温昭，欣悦于自己与对方的相识。

　　因为她从来不后悔喜欢上温昭这件事，并且，她很感谢，因为喜欢上一个人虽然伴随着痛苦、悲伤、难受，但……也是幸福的。

　　她从未喜欢过谁，唯一爱上的便是温昭。所以扶玉并不讨厌也不后悔自己对她的感情。

　　可是此刻，冰天血缘，孤身二人，唯她一人守着温昭的尸身之时，扶玉后悔了。

　　是痛彻心扉的那种后悔。

　　她宁愿自己从来不曾体会过爱一个人的滋味，也不希望事情变成如今这样。

　　扶玉的后悔不是因为她自己的疼痛，而是因为，她不想温昭死。

　　如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温昭应该还是在离火派上，快乐的当着她的小师妹吧。

　　而不是如今这般，脸色惨白无色的躺在冰棺之中，再无生气。

　　“阿昭……”沙哑的声音之中掺杂着哽咽。扶玉轻声的喊着她，越来越多的眼泪流下，她泣不成声。

　　此刻以灵魂状态待在旁边的温昭无所适从，她只能坐在扶玉的身边，用她无法感受到的双臂环抱着她，伏在她的耳边，一声声的说着“对不起”。

　　带着温柔，带着缱绻，带着悲伤，还有不舍。

　　扶玉的一滴泪滴到了她手指处，虽然穿过她落在了冰棺之上，可是那片刻之间，却让温昭恍惚有了一种被灼烧的疼痛。

　　她心如刀割。

　　……

　　温昭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她很快就察觉到了自己既不是在原来的世界，也没有回去。但好在她没有迷茫太久，系统就过来给她讲解情况了。

　　这也是温昭第一次看到系统的真身，像是一个机械球一样，并不可爱，但却带着奇葩的……反差萌。

　　系统担心温昭这个时候还在难受，于是小心的询问着她的情况，并询问要不要来一瓶补充剂，免费的。

　　温昭没有太过在意系统的安抚，她只是靠在床边，双目失神，而后喃喃道：“系统，我梦到扶玉了……”

　　她闭上了眼睛，眼睫微颤，脸色苍白，她的额头上还带着冷汗，手指的温度也迟迟没有回声，就像是仍然现在方才那个梦境中一样，无法自拔。

　　“我梦到我离开之后的那些事情了。”温昭喉间一梗，觉得胸口沉闷，像是呼吸不上来一样，“太过真实了，一点都不像是梦境。我梦到扶玉她……将我的尸身带在身边，不曾离开，也看到她哪怕是复了仇，都不开心。我看到她很难受，我看到她落泪……”

　　说道后面，温昭的情绪忍不住有些激动，她屈起双腿，捂住了自己的脸，声音哽咽。

　　“我看到扶玉过的并不好。我、我……”

　　她很后悔。

　　虽然自从察觉到扶玉喜欢自己、而她不得不拒绝的时候，温昭就已经后悔了，可那个时候悔恨之心并不浓重，甚至她还曾隐隐因为过扶玉与她两情相悦，而窃喜。

　　可此时此刻，温昭再也没有窃喜的心情了，她只有满心的悔恨以及自我痛恨。

　　她不该的。

　　如果扶玉没有喜欢上她该多好。温昭后悔了。她不想看到扶玉那么难过，她宁愿自己替代她。

　　系统有些手足无措，它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温昭，毕竟它只是人工智能，对于人类的这些情感，其实它参透的并不多。

　　所以此刻，系统只能充当一个树洞，安静的待在温昭身边。

　　温昭眼睫之上沾满了泪珠，眼底一片氤氲之色，她眼角赤红，哭的可怜，让人动容。

　　不知道哭了多久，温昭才止住了眼泪。

　　她微微转头，便看到了系统安静待在她的身边，像是一个宠物一样。温昭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它。

　　系统道：“宿主……”

　　温昭眼底情绪复杂，带着挣扎与纠结的情绪，她紧紧地攥着拳，眉心紧蹙，像是很难受一般。

　　最后，温昭轻轻咬着牙，艰难出声问道：“如果，我选择不回去的话，那个世界的我……”

　　系统愕然一惊。

　　温昭问了下去：“那个世界的我，会是怎样的发展，也是死亡吗？”

　　那一刻，系统竟然明白了温昭这个问题背后所包含的意思，它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系统原本以为，温昭是不会……

　　但它迎着温昭那双仿佛被水浸润过的眸子，还是回答了她的问题。

　　“如果你的灵魂不回去的话，那现实世界中你的存在会被抹除，即所有与你有关联的人，都会忘记你的存在。”

　　并非死亡，但这样的抹除，却会比死亡更让人难以接受。

　　系统原本以为温昭是接受不了这样的存在的，毕竟……一个人的存在被活生生的“擦掉”，那是多么让人惊悚的发展。

　　然而听到了系统的这个回答解释后，温昭眉宇微松，眼神怔怔，随后，反倒露出一抹……像是叹气与松了一口气的神情。

　　她眼底忧愁仍在，却仿佛又多了一些，听到幸事的轻松。

　　“宿主……？”这下系统也有些不解了。

　　温昭眼睫轻颤，她看着床边的被单，而后轻声说道：“在那个世界里，其实我的人际关系很简单的。虽然小中高大学都上过，但是保持联系的朋友，也只有少数而已，而且，我也并不是她们‘唯一’的挚友，只是几个好友中的其中一个。”

　　系统虽然不解，但还是听着她讲着。

　　“我的家庭关系也很简单，父母，还有一个哥哥，所以并不是独生子家庭。我才刚刚工作一年，入职的也不是重要职位，就像是螺丝钉一样，属于可以被取代的地位。”

　　系统觉得自己好像逐渐的，明白了温昭要讲什么了。

　　“说实话，如果现实世界的我回不去会死亡的话，那我还……挺难过，也挺难以抉择，或者说，不得不选择现实世界。因为我不想要我的朋友、父母还有家人伤心，我不忍心让他们看到出了车祸而身亡的我。”

　　温昭眼眶湿润。

　　“但是，如果只是‘消失’的话，我想，我可以接受这样的发展。”

　　“没了我之后，我的朋友还有其他的好友，他们不会孤独。没了我之后，好在我的父母还有一个儿子，好在还有哥哥可以陪伴他们，我……我不孝，也没有一个身为子女的良心，但是、我……”

　　她喉头哽咽，说不下去了。

　　温昭深呼吸了下，略过了父母家庭的话题，继续道：“至于工作就更不用担心了。所以……”

　　温昭刚一回头，却看到系统居然……哭了。

　　她惊讶的怔在原地，而后有些无措，“你、为什么……？”

　　毕竟她以为，系统这样的人工智能是不会拥有人类的感情的，流眼泪更是不可能。但现在她却真实的看到了这样的场景，惊讶之下，温昭原本沉闷伤心的心情反倒冲散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