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元宵前后, 寒潮过境, 气温骤降, 整个津城上空笼罩着层层浓云,大有黑云压城城欲摧之势。

  音响里流淌出舒缓的乐声,茶几上摆着骨瓷杯, 水壶里漫出白色的水雾,袅袅而上。陆林钟心不在焉地半躺在沙发上,腿间摊开了一册诗集,久久未翻过去一页。

  安槐序指尖绕着陆林钟的发尾。上午致天以极低价顺利拍下了潭州主要开发区的地皮,陆林钟眼底暗含兴奋,下午不知发生了什么, 陆林钟便这样频频走神。

  躺在茶几上的手机亮了起来,陆林钟扫了一眼来电人,拿起手机走到上悬窗下。

  “喂?”

  “林肇的事, 我办好了。”电话那头, 易子曰的声音低沉平静。

  陆林钟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复易子曰的话。

  “六六,你快来看!”

  安槐序抱着电脑跑来, 电脑右下角的跳出的弹窗挂上了一个醒目的标题:“林氏集团董事长林肇入狱”

  林肇突然入狱了, 这事具体还要从年前说起。

  圣诞那夜, 陆林钟和秦时去过位于上海郊区的弄堂后,便把剩下的事情交给易子曰。

  时过境迁,当年的交易证据无法找寻,易子曰几经周折想办法找到了当时被送走的孩子,拿出林于斯与林肇亲子的亲子鉴定, 林于斯并非林肇亲子也没有收养的合法手续,参与其中的两位护士已为人母且为当年之事愧疚不已,答应提供口供,证明孩子出生那天,林肇买通了医院里的主任医师、护士,换了孩子,坐实了林肇贩卖人口罪。

  安槐序轻击触控板点开弹窗,网页跳转到今日媒体的头条新闻,就在一个小时前,林肇被当地警方拘捕入狱,具体原因却没有在网上对外公开。

  林肇入狱的事被媒体曝光博眼球是情理之中,只是在商海中这么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却被推到头条上,是意料之外的。这其中少不了易子曰的推波助澜。

  集团高层发生如此丑闻,中层人心惶惶,再借话题热度的东风,三管齐下打压林氏集团股价,致天便可坐收渔利。

  陆林钟随即用电脑点开了今天的股市,林氏集团的股价趋于平稳,并未出现明显的下跌,和她料想的有所出入。

  天幕周围越来越暗,这场雪已经开始下起来了。

  陆林钟和安槐序驱车去了机场,坐了最近的一趟航班飞抵上海。

  恰逢元宵佳节,浦东机场里的人步履匆匆,大多是赶着去和家人亲友团聚的旅人,唯有易子曰逆着人群,步调散漫,一身黑衣,一顶黑色的鸭舌帽,格外与众不同。

  易子曰远远朝两人招了招手,陆林钟与安槐序跟着她上了车。

  “今天的股市看了吗?”易子曰拿出一摞资料递给后排的两人。

  陆林钟:“看了。”

  易子曰:“我刻意让人在中午把消息放出去,是想在收盘前弄得人尽皆知。”

  陆林钟:“林肇早就留了一手?”

  易子曰:“林肇在入狱前两天把手里的股权转到了女儿名下。”

  安槐序打开牛皮纸袋,最上面是一张醒目的简历,右上角印着一张蓝底一寸彩照:“林于岑?”

  易子曰:“嗯。”

  从前关于林氏的种种闲谈就不少,“太子监国”这事首当其冲。陆林钟安槐序二人早就知道内情,对林肇做的这个决定并无意外。

  易子曰:“事我做的很隐蔽,他不可能会察觉。应该是巧合。”

  陆林钟:“林肇身边的那些副手,林氏集团最核心的几个董事,怎么看待这件事?”

  易子曰:“熟悉林肇的人大多都清楚林肇更加想把公司交给林于岑。”

  易子曰语气上扬,像猎手嗅到了猎物身上的血腥味,心底的欲望蠢蠢欲动。

  今时不同往日,林于斯本该是集团第一继承人,接受多年栽培,现在却做了别人上位的垫脚石,换做任何一个人,谁又能坦然接受?

  “林于岑啊。”易子曰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一副看好戏的表情,“这可是陆小姐教出来的徒弟。”

  陆林钟支着下颌,一缕莹白的射灯从她脸颊上划过,映得她眉目动人,“你放心,教会徒弟,饿死师父这种事,绝对不会发生在我身上。”

  安槐序阖上手里的资料,抬头问道:“林于岑她在上海吗?”

  “嗯。”易子曰点头,“几周前我就留意了她的动向,之前她一直在津城,今天才赶回来上海,比你们早到了一会儿。”

  “你不知道她在津城过年?”陆林钟问安槐序。

  “我没问她。上一次和她联系还是半个月前,她祝我新年快乐。”

  陆林钟挑眉,她和林于岑打过照面时,还是过年前许终玄和孟秋让她帮忙养十六,她不好推脱又不想接受,最后是林于岑应了下来帮她照看。

  易子曰:“对了,还没问你们俩去哪儿?”

  陆林钟:“和光大厦。”

  市区内的街道难得地空旷,车在开阔的马路上疾驶,外滩的灯光和铺陈在黄浦江面上的倒影都如此让人心驰。

  易子曰拉好手刹,把车停在了路口,“我不过去了,你们下车了自己走过去吧。”

  安槐序收好手里的资料,与陆林钟一同下车。

  车尾逆向消失在道路尽头,两道人影也隐入道旁的树荫下。

  陆林钟在和光大厦的住处虽长时间未居住,却安排家政定期打扫,房间里干净如新,落地窗边摆放着缀满果实的金弹子,十分应景。

  陆林钟换下脚下的高跟鞋,疲惫道:“易老板不愧是常在河边走的人,真够谨慎的。”

  安槐序坐在沙发上,边帮陆林钟按小腿边仔细翻看易子曰给的资料,眉头不时皱起。

  安槐序:“你说林于岑察觉到了什么?她一直跟在你身边······”

  “先不管林于岑是不是察觉了。”陆林钟说:“明天一早,我去林氏集团见林于斯。”

  寒潮过境,窗外暗沉的天色下浮云涌动,也在酝酿着新春后的第一场雪。

  “下过了这场雪,就是春天了吧。”

  “是吧。”

  ***

  翌日清晨,陆林钟独自驱车去了林氏集团。

  一夜大雪,路面上做了融冰处理,道路两侧的马路牙子上积了几公分厚的雪盖,常青绿植树叶托着雪团,沉甸甸地往下垂。

  年后复工已近一周,员工大抵在岗。只是董事长刚刚入狱,整个林氏集团上下都弥漫着诡异肃杀人人自危的氛围。

  陆林钟与前台打过招呼,“我找林总。”

  前段时间,致天影业与和光影业一直在洽谈合作,陆林钟长相出众,又善与人往来,集团里的工作人员大多都认识她。

  “陆总,您先到会客室里坐一会儿。”

  “好。”

  会客室里,接待陆林钟的是林于斯的贴身男秘。

  “陆总,您好。”对方给她奉上热拿铁。

  “你们林总在忙?”陆林钟接过拿铁轻声致谢,问道。

  “林总在见公司的董事。”秘书凑进一步,压低声音,“昨天的事,您都知道了吧。林总他······”

  “我只是听说了一些。你们林董事长一向行得正,坐得端,想必是有什么误会吧。”

  “不知道啊······”

  陆林钟细细咀嚼此话,眼底浮起几不可见的笑意。

  林肇买卖人口的罪名没有完全定下来,易子曰透消息给媒体时又没把具体原因放出去,外界对其中的事还并不知情。林于斯的身份仍是林家的公子哥,林氏集团的太子爷,林氏集团也还没有被翻个底朝天。

  但不幸的是,越是什么消息都没有,越让人心生猜测,溃不成军的团队怎么经得起敌人的致命一击。

  “许多事大多能靠钱解决。”陆林钟喝过咖啡,冲秘书眨眨眼睛,“你帮我去看看林总忙完了没有,我有事要找他谈。”

  秘书应声离开会客室。

  天色犹暗,几粒雪米划过透明的玻璃窗。陆林钟走到窗边,从百米高空俯瞰繁华的徐汇,一身深红色的风衣的背影,在灰暗的天幕下像一朵破雪而出的玫瑰,明艳照人。

  没过多久,秘书过来请陆林钟进去。

  “抱歉,让陆总久等。”林于斯态度谦和。

  陆林钟在他对面的长沙发上坐下,细细端详他,西装笔挺,左手的袖扣却松开了,神色虽淡,眼睛里却有一丝疲态,办公室里弥漫着淡淡的烟草香气。

  陆林钟印象中,林于斯并不是有烟瘾的人。

  “林总心情不好?”陆林钟双腿随意地叠在一起,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陆总想必已经知道了。”

  “嗯。”陆林钟点头,“我有办法解林总的燃眉之急。”

  林于斯谦和地笑了笑,只当陆林钟在开玩笑。

  “一定比——”纤长秀白的手指从文件夹下抽出了林于斯的烟盒,陆林钟目光流转,似笑非笑,“比林总在办公室里抽烟要强。”

  细白的烟支抿在薄唇间,陆林钟微微俯身,发间若有若无的玫瑰香气盈满了周围,一缕长发顺着她的肩头滑落,搭在林于斯手背上。

  林于斯抬手,一抹幽蓝色的火苗缓缓向她靠近。

  烟雾缭绕中,妩媚的女香和烟草味道完美糅合,充斥着欲望的气息。

  “我听说林董有意把公司交给令妹。”

  林于斯紧锁眉头,沉默不语。

  “林总让小岑跟在我身边学习,可谓用心良苦。”陆林钟吐出一口烟,迷蒙的白雾袅袅而上。“可是论能力,论经验,论资历,她哪里比得上林总。林董事长一向英明果决,怎么会犯这样的糊涂呢?”

  林于斯捏紧手中的签字笔,尴尬的笑笑,“在管理公司这方面,小岑比我有天赋,她只是太年轻了,没有多少经验。”

  “哦?”陆林钟刻意拉长尾音,“可我从朋友那里,听到一点别的风声。”

  林于斯凝眸看向陆林钟,了然了面前的人或许已经知道了什么。

  “二十八年前的事都是林董所为,他既然选了你,栽培你,就应该让这种事沉到水底,永远不会露出水面。”

  “你跟在林董身边,这么多年为林氏集团,为和光影业兢兢业业,鞍前马后,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算不是亲子,林董又怎么能让你为林于岑上位当一块垫脚石呢?”

  林于斯放下手中的笔,微微颔首。“说到底,这是林家家事,陆总再往下说便有些不合适了。”

  “这是家事?林总这话可不好听。”陆林钟食指和中指交换敲着桌面,“我受许总委托,全权负责致天影业相关事宜,我要与什么样的人合作,难道还做不了主吗?”

  林于斯知道陆林钟话背后的意思,这些年他经营和光影业,一直抓不住市场,公司运营得不温不火,甚至比从前还出现了业绩下滑。前几年,林肇虽然未明说,但是公司的董事会早有人对他的能力提出了置疑。去年,和光影业与致天洽谈合作之后,公司的股价持续走高,林肇甚至当面认可了他的决定,他在董事会的呼声也渐起。

  “如林总所言,令妹确实优秀,可一个人在校的成绩与之能力并不成正比。你我都明白公司运营管理远比书中所学种种复杂得多。”陆林钟掸了掸烟灰,“我不愿,也不会冒着巨大的风险,与一个没有任何公司运营经验、初出茅庐的大学生合作,这是我对公司负责。”

  陆林钟施施然支起下颌。林于斯是看重他们之间的合作的,只是这样的筹码比起林于斯和林于岑之间二十几年的兄妹之情,还是太轻了。

  “如果致天有这样的担心,我接受陆总做出的任何决定。”林于斯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陆林钟悠然捻灭了手里的烟,眸子变得幽森,“林总如此待林董和小岑,可他们是否把你真正当做亲人?”

  “如果林董全心信任你,为什么把持公司大权这么多年,迟迟不肯交付到你的手里?”陆林钟诡秘一笑,“他在等自己的小女儿长大吧,如果公司大权交给你了,他日让你交给林于岑,你未必会撒手。”

  林于斯语气渐冷:“他怎么知道我不会?只要公司的大权还在林家手里,是谁掌权不是一样吗?”

  陆林钟指尖摩挲着林于斯的办公桌角,可惜道:“林总是这么觉得的,可是林董他,从未信任过你呀。”

  林于斯脸色微白,“从未······”

  就因为他不是亲子吗?

  既然这样,为什么又要大费周章让他成为林家的儿子?

  从他有记忆来,林肇就对他格外严格,他一直以为是林肇对他寄予了厚望,希望他以后继承公司。孩童时期和少年时代该有的快乐,他从未主动开口要求。

  与之相反,林于岑一直在充满了温暖与爱的环境中生活、成长。只要是林于岑要做的事,林肇都尽力鼓励支持。他一直以为,妹妹是女孩,年纪又小,所以父母对她总是多一份宠溺,少一点苛责。

  时至今日,他终于明白······

  陆林钟适时见缝插针,“林总对小岑关怀备至,她跟着我学习了几个月,有些私事,我得提醒一下林总。”

  “请说。”

  “去年我在歌德剧院遇到林总和安小姐,外界就在传林总和安小姐将要订婚。”

  林于斯不解陆林钟为什么突然开口提起那件事,淡淡解释道:“订婚一事只是双方父母的意愿,现在,我与安小姐现在只是朋友。”

  “安小姐和我们许总交情甚好,小岑在致天实习的这段时间与安小姐往来频繁。”

  林于斯不以为意,陆林钟却神色严肃,面部线条紧绷着,周身柔和的气场变得冰冷。

  “什么意思?”他皱眉。

  “我个人以为,安小姐与林总从前的事在商圈几乎人尽皆知,小岑不应该与安小姐走得过近,还心生爱慕。”

  “你说什么?”林于斯猛地站起来。

  陆林钟露出一副为难的表情。林于斯有如此反应,或许有震惊于妹妹喜欢女人,但林于斯自小在国外上学,即便对同性之间认可度不高却也应该见怪不怪了。更多的,只怕还是不喜欢他人染指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林于斯对安槐序即便没有产生感情,也不希望林于岑喜欢的人是安槐序。

  她缓了缓神色:“林总这么信任我,我也该为林总和林家的声名考虑。这种事一旦传出去,沦为其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林总只怕不好做。”

  林于斯面色冷了冷,“小岑可能是不懂事。”

  “不懂事?”陆林钟慵懒地往后靠在椅背上,轻笑道:“林总比我更了解小岑,她虽然年纪小,却处事稳重,再说一个成年人不该再用不懂事作为胡作非为的借口了。”

  “我也就此事提醒过她,她······”陆林钟撑着桌角,侧身对着林于斯垂首,神色黯然,欲言又止,看起来有些失落,又有些委屈。

  林于斯脸色又淡了些许,“陆总有话还请直言。”

  “我觉得自己愧对林总的信任。”两弯秀丽的长眉微微一蹙,一双眸子泛出柔波,如娇花照水,寒玉生烟。

  “小岑她心里可能会觉得,如果她早些出生,又是个男孩的话,和安小姐订婚的就不是林总了。”陆林钟皱眉,神色哀切低声道:“如果林总不相信我的话,那您可以打个电话亲口问一问小岑。”

  林于斯默然,面色冷淡地看着窗外飘落的白雪。

  办公桌上的电话响铃打破了室内低冷的气压,陆林钟挽好身前的长发,退坐回沙发上,若无其事地端起茶几上的咖啡。

  林于斯转身,拿起听筒贴到耳旁。

  “林总,林小姐来了。”办公内线传来秘书磁性的嗓音。

第9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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