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在等待中,时间变得格外漫长, 漫长到让人误以为时间停止了流逝。

  从夜晚到白天又到夜晚, 蒋慕悲伤过度被医护安排去隔壁病房休息,安诚言和许终玄轮流守着安槐序。

  落水前激动起伏的情绪, 落水后肺部感染引发了肺炎,安槐序一直高烧不退, 苍白的两颊上浮着不正常的红晕。安诚言看着病床上毫无生气的安槐序心痛不已, 一夜之间,两鬓白发。

  许终玄担心安诚言身体支持不住,小声道:“叔叔, 您去休息一会儿,我守在这里。”

  “你也一天一夜没休息了, 你去吧。”

  病床上的人指尖动了动, 安诚言起身抚上安槐序的手,“小序?”

  小序。

  安槐序听见有人在叫自己, 身体五脏六腑恢复知觉, 烧灼样痛感从深处传到全身。

  她还活着?

  记忆苏醒, 一帧一帧的黑白画面飞速闪过,最后停在保时捷冲出护栏那一幕, 戛然而止。

  陆林钟······

  安槐序猛然睁开眼睛坐起来。

  “陆林钟呢?”安槐序艰难启唇,声音沙哑, 眸色比夜色更加沉郁。

  安诚言和许终玄相望了一眼,无声沉默。

  为什么没有人回答她?

  安槐序攥紧身下的被褥,一字一字认真问道:“陆林钟呢?”

  许终玄理好安槐序被子一角, 勾了勾唇角:“我去叫护士。”

  “爸爸,她人呢?”

  安槐序伸手抓住安诚言的手指,像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浮木,无限期盼安诚言对她说陆林钟没事。

  安诚言心里钝痛,他要怎么向女儿开口?

  沉默片刻,安诚言艰涩开口叫出了女儿的小名:“小满。”

  安槐序睁大了眼睛看着父亲,等待的每一秒都被无限延长。

  爸爸会说什么呢?

  他们找到陆林钟了?在抢救?伤得重不重?她醒过来没有?她肯定被吓到了吧?那次她们在西子湖坐船,陆林钟在许终玄船上都吓得脸色惨白。

  她想问,可喉咙像被什么东西紧紧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安槐序吸了吸鼻子,期盼地看着他。

  安诚言一贯严肃坚定的眼里凝起浓浓的悲伤和不忍,慢慢地,慢慢地碎裂成一片一片,分崩离析。

  “小满,她不会回来了。”

  不会回来了。

  安槐序睁大眼睛,下意识摇头。眼睛仿佛被锋利的碎片划伤,刺痛过后变得通红,几乎要渗出血来。

  安诚言拥住安槐序在她背后轻拍,忍痛道:“你还有爸爸妈妈。”

  安槐序看着墙上的钟摆和挂历,忽而弯唇笑了笑,嘴边两朵浅浅的梨涡:“不会的,今天是她的生日。”

  安诚言声音哽咽,几度没说出一个字来,只是无声加紧力度抱住安槐序。

  许终玄带着护士走进病房,给安槐序放上体温计。

  安槐序脸色沉静,不声不响,不哭不闹,意外地配合。

  “不要动右手,针管会移位。”

  “还是有些低烧,醒过来了可以吃一些清淡的东西。”护士给安槐序量过体温,简单交代了两句,很快离开病房。

  安槐序躺在床上,睁大了眼睛看着天花板,一滴眼泪也没有流。

  安诚言心痛得无以复加,低声道:“我去看看你蒋阿姨,你看着小序。”

  许终玄点头,坐到病床畔的沙发上,眼睛不眨地看着安槐序。安槐序在抗拒,可她不知道该怎么劝安槐序接受事实。

  太残忍了。

  这一切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都太残忍了。

  没有人可以感同身受,没有人可以帮安槐序分担一丝一毫的痛苦。

  安槐序撑着身体,想坐起来。

  许终玄起身往她背后垫了两个软枕,柔声问道:“怎么了?”

  “帮我去买个蛋糕吧,今天是她的生日。”

  许终玄对上安槐序那双湿气蒙蒙的眼睛,她想拒绝,可她真的又不忍拒绝。她低头看了一眼腕表,晚上八点半,不算太早,也不算太晚。

  “她喜欢覆盆子味道的奶油,不要买太大的,她怕发胖总不肯多吃。”安槐序嘴角含笑,像在说家里任性傲娇的小孩。

  许终玄看了她好一会儿。

  她不知道安槐序是想支开自己还是真的想给陆林钟庆生。

  静默片刻,许终玄心口酸涩,还是答允了,“知道了,我去买。”

  安槐序仰头,露出孩子一般干净的笑容,眼里似有星光。

  病房外脚步声渐远,安槐序仰头看眼吊瓶,冷静地拔出针头,拉开床头柜翻找,拿到钥匙和钱包。

  双脚沾地,她有些恍惚,差点跌倒在地。

  不能晕,她要回家。

  安槐序踉跄着坐电梯直抵一楼,伸手打了车回到小区大门外。

  夏夜的风是暖的,可她的身体又凉又单薄,一路走过来,所有人都用一样的眼神望着她,她一无所觉地走进了一家甜品店,选了一个很可爱的小蛋糕。

  店员看了几眼她身上的病号服,包装蛋糕的动作都变慢了。

  “女士,蛋糕几个人吃?”

  安槐序目光平静,“两个人。”

  两个人,我和你。

  她拎着蛋糕,回家的步伐越来越轻快,恨不得脚底踩了云,一下子飞进她们的小居所。

  那是她们的爱巢,她像离巢的鸟,一身疲惫和伤痛。

  钥匙插入锁孔,甫一开门,熟悉的气味飘过来包裹着她。

  这里有陆林钟用过的水杯,抱过的靠枕,睡过的被褥,穿过的衣服,看过的诗集,这里有她们深爱过的痕迹,谁说陆林钟离开了?!

  分明没有!

  爸爸就是在骗她。

  “我回来了。”

  安槐序按亮客厅的灯,把蛋糕放在茶几上,抱起沙发上的抱枕贴近了鼻子,用力却又小心翼翼地闻。

  是陆林钟的发香,是她熟悉的眷恋的玫瑰的味道。

  身上所有隐隐作痛的地方,都像被注射了镇痛剂,被安抚,被宠爱,被幸福围绕。

  她拥着抱枕,像拥着她已不在眼前的爱人,维持着同一个姿势久久不动。

  夜风微拂,客厅里的吊灯晃了晃,安槐序喃喃道:“要关灯点蜡烛了哦。”

  她从茶几抽屉里翻出打火机,解开蛋糕彩带,从包装袋里抽出蜡烛,是数字“31”。她鼻尖一酸,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轻轻把蜡烛放在一旁。

  “你不是说想一直三十岁吗,那我们就不插数字了。”

  她从袋子里取出一盒绞花状的蜡烛,插在蛋糕中央,静静地看着烛焰跳动。

  “许愿吧,六六。”

  烛光映着她黑白分明,清澈可饮的眸子,“许好了吗?那我吹蜡烛了哦。”

  蜡烛吹灭,安槐序重新按亮了客厅的灯,塑料叉尖刚碰上了甜软的奶油,她收回手,站起来对着身旁的空气喃喃:“还没表演节目的,生日礼物。”

  琴盒打开,光滑的琴面在暖黄色灯光下折射出一圈柔和的余彩,琴弓触上琴弦,发出清越的声音。

  许终玄买了蛋糕回来,发现躺在病床上的人不见了,她伸手一探被褥的温度,心里一冷。

  许终玄推想了一切安槐序可能去的地方,第一时间打电话让叶恒安排人去找。

  安诚言得到消息,看到许终玄手里的蛋糕,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他指了指蒋慕的病房,带着许终玄走远才敢压低声音打听情况。

  事发突然,医院里乱做一团,警方帮忙调取监控,从医院大楼出来,安槐序汇入繁华街道,消失在监控范围之内。

  一个小时过去,云山墅区、澜庭名墅、致天公司陆林钟的办公室、津桥的事故现场,所有他们能想到的地方都派人找过,依旧无果。

  许终玄接过了叶恒打来的电话,一次一次燃起希望又不断落空,她紧咬着舌尖,脸色泛白,心底愧疚万分。

  安诚言一脸愁云,面色惨淡,提起一点期盼看着她:“怎么样,有小序的消息了吗?”

  许终玄摇头,侧身看见了站在病房外的蒋慕。

  蒋慕颤抖着身体推开病房门,慌张地叫出声:“小序呢?她哪里去了?”

  安诚言扶着快要崩溃的妻子,抚慰道:“在找了,你别急,她——”

  蒋慕双手握拳,语无伦次地冲安诚言吼:“她如果想不开做傻事了,怎么办?她,她是我唯一的孩子,我不能失去她啊,你怎么不看好她?你是不是跟小序说了什么?!她现在怎么能受刺激!”

  许终玄低下头,怔怔地摩挲着蛋糕盒上的彩带,闷声道:“阿姨,是我没看好小序。”

  安诚言挡在许终玄前面,“这不能怪你。”

  “我知道她可能在哪。”低哑的嗓音在门口响起,三个人一齐向病房门口看去。

  林于岑拄着拐虚弱地靠在病房外墙上,走廊里冷白色的灯光将她的脸色照得苍白,两肩如削,空荡的病号服掩着纱布的边边角角。

  蒋慕别过脸,靠在安诚言身上努力平复情绪。

  许终玄凝眸看着她,点头默许道:“带我们去。”

  许终玄和林于岑同乘一辆车,工作人员跟在林于岑身边寸步不离。蒋慕和安诚言带着司机开了另一辆车紧随其后。

  汽车驶出津华大学附属医院,穿过津城最为繁华的街市,转入一个新建不久的小区。

  林于岑望着密匝匝的高楼,哑着嗓子对许终玄解释:“安槐序给陆林钟买了一套很小的房子,在这个小区。”

  她垂下眼帘,掩去眼底的难过。

  她一心向往的人间烟火,是另外两个人的家。

  清越沉郁的小提琴声从琴弦上流淌,安槐序的眼里一点一点浮现出爱人的面容,褐色的长卷发,浓长的眉睫,秀挺的鼻子和枫红色的薄唇,每一根发梢,每一根睫毛,都那么清楚。

  她看见陆林钟慢慢地弯起唇角,压花藏水的眼睛里溢出风情妩媚的眸光,离她那么近,她嗅到了独属于陆林钟的玫瑰香。

  她看着陆林钟靠近她,心里怦然,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拥抱陆林钟,亲吻陆林钟。

  琴声戛然而止,室内只有灯光,只有夜风,只有她一个人,还有她伸出去停在半空中什么都触不到的手。

  “你怎么还不回来啊。”她吸了吸鼻子,声如梦呓:“我好想你。”

  蓄积了许久的眼泪打在琴面上,像碎开的水晶,一瞬间把墙上的照片折射成千百张,下一瞬间又归于空寂。

  “叮咚,叮咚。”门铃声响起。

  她不可置信地回头,怔怔看着大门。

  六六,是你回来了吗?

  安槐序疾步上前,哆哆嗦嗦地握住门把手。

  室内的灯光透过门缝,斜斜地拉长,依稀落在一张张面孔上,是爸爸,是妈妈,是许终玄,是林于岑,是她不认识的人。

  唯独不是陆林钟。

  刚刚稍被抚平的心又被紧紧揉在一起,几乎揉得破碎。

  这里是她和陆林钟的家,她们来干什么?

  来告诉她陆林钟不会回来了吗?!

  安槐序警惕地退了两步,带着敌意看着所有人:“别进来!”

  “小序。”蒋慕本能地往前走了一步,又停住。

  “你别过来!”安槐序声音拔高,几乎都破了音。她浑身散发着阴冷的气息,一步一步往后退到阳台,身后是过腰的阳台扶手。

  蒋慕脸色顿时刷白,安诚言看着安槐序不知所措。

  “你们不用再告诉我她回不来了。”安槐序睫毛黯然垂下,笑容悲凉,“我才学会怎么去爱她,我就失去了她。”

  所有人都恍然了,原来安槐序很清醒,比任何一个人都要清醒。

  “我现在想起昨天,只有无数的后悔,为什么要让她掉进河里?为什么她会发生车祸?为什么她没有接到我的电话等我一分钟?”

  “我们亏欠了谁?我们做过什么不可饶恕的事?为什么是她要遭受这些?为什么不能让我和她好好的在一起?”

  安槐序眼里涌起决绝,对着夜风,对着星海,两行眼泪从眼眶里涌出,一滴接着一滴滚落。

  “小序,你别这样。”安诚言喉咙发抖,声音沙哑。

  安槐序侧过身神色凄惨,半身是光,半身是暗影,地上一道影子被室内的灯光拉长。

  “没有光,哪里会有影子?没有她,我怎么活下去?”

  蒋慕扶着门框,失声痛哭:“小序,你还有我和爸爸呀,还有外公外婆,还有爷爷——”

  “是啊,我什么都有,唯独没有她。”

  安槐序脸上说不清是哭是笑,失去了冷静,表情变得扭曲,全是情绪酝酿到顶点而后崩溃的样子:“你们谁能把她还给我,我愿用我的一切换回她。”

  应答她的只有蒋慕低低的哭声和众人无可奈何的沉默。

  安槐序目光决然地环视了屋子一圈,她爱的人已经不在了,她试着骗过自己,可她在醒来后的每一分钟都像在遭受着凌迟的酷刑。

  这个世上再也没有她的六六,过去种种欢娱随着昨天发生的巨变,变成了漫长人生里的遗憾和痛苦,只会随着时间的延长而加重。

  安槐序坚定转身,双手撑着阳台的栏杆,夜风拂起她的头发,拂过她苍白的脸颊。

  门外的人蜂拥而入,蒋慕扶着门框跌下去:“小序,不要!”

  “你看这是什么,槐序。”林于岑拖着腿,慢慢地走到最前。

第10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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