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带人。”左泰一声令下。
西楚国的士兵凶神恶煞，架着瘫软的人上来，跪在左泰面前，拽着他的头发把他的脸露出来。
绕是苏依依之前在驿站见过这个人，做好了心理准备，可现如今再次见到还是忍不住觑眉。
那人嘴角有干涸的血迹，眼睛无神。身上衣衫褴褛，虽没有露出什么，但薄薄的长衫在这种天气怕是也扛不了多久。
手指因为冻疮肿得跟馒头一样，皮肤皲裂，面头土黑。
苏依依紧握着手，左泰肯定又驱使蛊虫了，这人的状态比三天前不知差了多少倍，感觉只剩一口气吊着。
她在思虑的时候猛然听到身边的卫迟大喊了一声：“爹”然后冲了过去。
苏依依都来不及拉住他，就见到北冥玄也很激动地站起来：“卫泓仁！”
苏依依当场愣住了，而卫迟被西楚国的士兵给拦下来。
底下人见到台上跪下的人皆是众说纷纭。
“这是司马大将军？”
“天呐，真的是。”
“怎么变成这样了？”
“一定是西楚国虐待他。”
“西楚国不是人，这两边都是东顺的人。”
“这是要把顺安公主逼上绝路。”
“……”
苏依依听到最后一句话才回过神来，她之前不是没这么想过，但觉得这可能性比中彩票还低，她颤巍巍地问卫迟：“他…他真的是你爹？”
卫迟不语，从未见过的戾气在他眼底浮现，苏依依见状也知道答案了。
北冥烨自小就跟着卫迟一起学习，卫府他也曾住过一段时间，包括卫泓仁他也很熟悉。
看到擂台上熟悉的人影，不由得骂出了一句：“你们卑鄙！”
左姗见他们哗然，一个两个情绪不稳，如想象中的一般。她勾起笑容，喝了口茶。
茶虽凉，但也掩盖不住此时的心情，这左泰还算做了件靠谱事：“太子殿下还小，童言无忌，本公主不追究。这最后一局，究竟还要不要开始了？或者顺安公主可以就此放弃，这样两人都能活着。”
这下，苏依依不知道该如何了，所有人也都在等着她做决定。
苏依依踮起脚，将卫迟的脸转过来，面对着自己：“迟…迟迟。”
卫迟被她的手凉的一阵，才恢复以往生人勿近的状态，他把苏依依的手从脸上抓下，包括在自己手里给她取暖，而后才说：“依依，救我爹。”
苏依依抗拒：“不行。那你怎么办？”
“我…”卫迟垂眸，脑海中浮现许多他和卫泓仁的事：“我娘难产而死，我爹又当爹又当娘，亏欠了他好多…”
苏依依双手从他手中抽开，明白他的意思，也不想继续听了，面色发冷。
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她的立场：“别说了。你说这么多什么意思？救你爹，放弃你？可有想过我的感受？”
卫迟感觉到双手空空如也，才发觉有什么东西正在失去，他知道这对苏依依是一个很艰难的抉择，他憋了半天才说：“依依，对不起。”
苏依依明白卫迟是个重情的人，何况是一人把他拉扯大的亲爹，但她心里难受。
只是现在这个场合也不适合闹脾气：“我觉得你需要冷静一下，好好考虑我们两的关系，我也不要对不起。”
左泰看他们两氛围不对劲，就开始幸灾乐祸，刚才还暧昧呢，什么我是你夫君，福祸相依，现在就吵起来了。
不管怎么样，还是在他计划之内。他们变得越厉害，左泰约越兴奋：“公主，可以开始了吗？”
苏依依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手依旧冰冷：“左泰，和你接触的时间越长，我就越喜欢狗，你知道为什么吗？”
左泰略微挑眉，感觉是个坑，但还是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因为狗永远是狗，人有时候不是人。”
“……”
左泰被气笑了：“公主，这种时候惹怒对方不太好吧。”
苏依依头也不回，只身向他走去，经过他身边的时候轻声说：“我不想说粗话，用多脏的字骂你，我都嫌太干净。卫迟要是死了，你这个郡王也做到头了。”
苏依依嘴角一抹弧度：“对了，在开始之前。祝你逢赌必输。”
左泰：“……”
这对于他这种嗜赌如命的人，可算是最狠的诅咒。
苏依依蹲下来，和卫泓仁平视。她带着口罩，露出一双眼睛，就像当时蒙面从他屋顶上掉下来一般：“卫大将军，记得我吗？我说过会救你出去的，一诺千金。”
卫泓仁眼前布料上好的裙摆，抬眸看着她，光亮有些刺眼：“你…”
苏依依见他话语没了后续，大概是不记得她了吧。
她叹了口气，将近两年的时间，谁也不知道卫泓仁过得怎么样的煎熬。
她抬起他的手指，用银针扎的了个小口，流出暗红色的血，拿出小瓷瓶，倒上粉末，很快就被这个小孔吸了进去。
但是她知道，吸这些粉末的不是血是蛊虫：“一会很痛，超乎常人的痛。您要忍住，卫迟还在等您回家团圆。”
“卫迟…”卫泓仁呢喃，记不清这个人是谁了，只觉得好像是很重要的人。
“唔。”伴随着卫泓仁抱着头痛苦地在地上打滚，周围人都一阵心惊。
苏依依和卫迟的婚书都下了，这人好歹也是未来公公，说下毒还真下毒。
她不解释，他们觉得她是心狠手辣也好，觉得她是人间阎王也好，其他人的想法都于她无关。
苏依依只想知道卫迟怎么想的。
双方下完毒之后，苏依依走到卫迟身前，并没有立马解毒，而是问道：“你会怪我吗？”
卫迟看着她在冷风中摇坠，失了神，有些后悔刚才他情绪一时激动说的那些话：“不会。”
苏依依抿着唇，给他把脉：“你怎么样？”
左泰刚才给他喂了一颗毒药，与苏依依刚才的那颗不同，药味浓郁，怕是左泰怀着让他必死的心。
说实话他不害怕，这样他也算跟苏依依一起共苦过了，他还能依旧抬起手在苏依依脸上抚摸：“可能因为我平常有锻炼，身体好。没什么…”
卫迟话还没讲完，就感觉到鼻子有股热流滑落，而后他直直倒在地上。
闫裴在一旁见到此场景差点就冲上去救人了，被洛凡拉住：“你现在冲上去，那一会到底是公主解的毒，还是你解的？”
闫裴不语，他明白洛凡什么意思，可是他没办法眼睁睁看着卫迟在他眼皮子底下死去，捏着扇柄，神色严肃。
洛凡拍了拍他紧握的手，捋了捋胡子，年轻人就是急躁：“闫小子，公主的想法可比我们这些人先进许多。”
苏依依懵了，用银针封了他的经脉，刺在他的筑宾穴上，这才看到卫迟微微睁开的眼：“你怎么样？”
“依依，我不会死的。臣还未娶公主回家。”他勉强能直起身子来，却又被苏依依按下去。
他无奈笑笑，想起苏依依之前教过他的一句话：“依依，爱老虎油。”
“……”苏依依红着眼，憋不住笑了，眼泪再也止不住，砸在卫迟的身上，湿了他的衣襟：“是I LOVE YOU。”
苏依依擦掉眼泪，当场把卫迟的衣服扒开，开始用银针在她身上布下针灸阵法，刺激他的三阳五会。
这是她曾在医书上看到过扁鹊治疗太子尸厥症也就是休克，用针灸法。
苏依依也没用过，这是她第一次尝试。这种阵法耗费精力很大，若是没集中注意力扎错穴位，怕是大罗金仙转世也救不回来。
苏依依布阵结束的时候，卫迟乌黑的唇色渐渐褪浅，她长吐了一口气，还好救活了。
这时左泰吐了一口血，直接瘫软，跪在地上。他万万没想到，解苏依依的毒居然把自己的蛊虫杀死了。
他愤恨地抬起颤抖的手指了指苏依依：“你…”
左泰还没说完，苏依依冷下脸，一脚把他的手指踩在了地上。
赌局结束了，她就不用再忍着他了：“二比一，我赢了。准确地说是三比零。”
其实苏依依并没有给卫泓仁下毒，那蛊毒她翻了许多书也没有说破解之法。
只有一本书提到：“养蛊之人，须用自身血喂养，方可使之发挥最大功效。切记，蛊死人亡。”
于是苏依依在第二局的时候下的毒药，药效发挥慢。
左泰自负以为苏依依毒术不过如此，他一点都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甚至于脉象平稳。让他失了戒备，并没有解毒完全。
在第三局毒药已经浸润他的全身血液。左泰害怕苏依依的毒让蛊收到影响，割破手掌用自己的血喂给卫泓仁，驱使蛊虫。
而蛊刚才经过那个小口被苏依依下了药，疯狂摄入左泰的血液，最后贪婪吞噬，爆体而亡，被卫泓仁吐了出来。
苏依依看着地上蛊虫的尸体，有些恶心，她向来不喜欢这种软体动物：“养蛊之人，必遭反噬。”
左姗听到左泰的惨叫，想冲上擂台。
却被北东顺国的士兵拦住了，她隔着那群人大喊：“王叔，王叔！”
见左泰躺在地上一点动静都没有，左姗恶狠狠瞪着苏依依：“苏依依！你就不怕引起两国战争吗？”
北冥玄听到这话，就“嘭”拍了一下桌子。
从刚才看到卫泓仁他的怒气就开始蹭蹭往上蹿：“左姗公主，你这话就说的不对了，你们先来，你们先挑衅，你们先提出的赌局，何况这里还有生死状。西楚国好歹也是泱泱大国，总不能说话不算数吧。底下这么多人看着！”
北冥玄说完这句话，底下百姓看左姗的眼神就开始从惧怕到不屑。
“这西楚国公主不会想赖账吧。”
“什么狗屁公主。卫少将军之前的事忘了？只有顺安公主才配叫公主。”
“你，你们！”左姗看着人群，拔/出剑，周围人顿时惊慌，毕竟他们没有武器，害怕被伤及无辜纷纷逃走，东顺国的士兵护着百姓。
因此，左姗趁乱一个轻功飞到擂台上朝着苏依依下死手：“苏依依，你该死！”
苏依依也拔/出剑，与左姗打了起来。
尘土飞扬，电闪雷鸣，两个女人之间的怒火，令在场的人都不敢靠近，堪称史上最震撼的场面。
史官一手压着纸，一手奋笔疾书，官帽飞了也不管，心里想的都是将此事写入史册，必将广为流传。
到底是娇生惯养的公主，只有计谋没有实力。
左姗被刺了好几剑，体力不支。
最后苏依依一手掐在她的脖子上，眼里杀意明显：“左姗，本公主一而再再而三地饶了你，你却偏要上赶着来找死。这里不是西楚国，想耍你的公主威风。给本公主滚回去！”
她一松手就把左姗踹下擂台。
左姗捂着脖子，强忍着身上的疼被士兵扶起来起来。她承认苏依依的气势让她害怕了，这是她一辈子都学不来的，也明白卫迟为何非苏依依不娶。
卫迟刚解完毒，体虚。但还是强撑着站起来握着苏依依的手，富有磁性的声音充满安全感：“我在。”
北冥烨见到左姗带来的西楚国士兵护着她，以为要以多欺少。
瞬间从座位上飞下去，拔/出配剑，指着左姗：“本太子的地盘，你们敢动我皇姐试试，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一对，我杀一双！”
闻素和闫裴终于也忍不住跳上擂台，站在苏依依身后：“还有我们！”
北冥玄牵着姜姒散发着威严一步一步走下上座：“还有朕和皇后。”
北冥淳不明所以，只是看到苏依依身上的伤，撇着嘴，手指着身上红红的一片，眼泪充满眼眶：“皇…皇姐，血。”
百姓们没有跑多远，他们就藏在一旁观看，见到苏依依打赢了左姗，这才三三两两从角落跑出来：“顺安公主，还有我们！”
左姗见状捂着伤口，自嘲，不仅皇室护着苏依依，连百姓都无二心护着她。
她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左姗勾起一抹笑，风吹散了她绑起的头发，显得些许狼狈：“苏依依，你赢了。那些条件我回去会和父王说，王叔的赌债会一并奉还。”
“我会一直赢下去的。”苏依依看着身后的人，有些感慨，她的身后何曾有这么多人：“其实左泰的…”
左姗知道苏依依想说左泰的赌输的银子不用西楚国还，但人是她带来的就该她善后：“不用你怜悯我，还有……”
左姗沉默了许久，才低头说：“替我给左漪道歉，对不起。至于接不接受就…”
苏依依有些茫然，她并不知道左姗要向左漪道歉什么。
只是她看到不远处在小破酒楼里穿着纯白衣袍的女子，点点头“嗯。”了一声。
不用她传话，她应该也听到了吧。
“走。”左姗下令，不让士兵扶着，自己一人直腰背，身上的伤口还在流着血，她头也不回，保留着西楚国公主最后一丝尊严，走了。
转身时落下了一滴泪，而后用手背擦了擦，她身为一国公主，走也要走的潇洒，不能在别国面前丢脸。
＊
小破酒楼的女子看着左姗离开的背影，有所感慨。
而后注意到苏依依的视线只是礼貌性地笑了笑。没有点头没有摇头，没有原谅也没有不原谅。
毕竟左姗当初看到她惨遭那种事没有任何作为，她当时气得想杀了她的心都有。现在她放下公主的骄傲低头，当初的伤害也并没有减少半分。
只是现在一切过去都过去了，原不原谅又有什么意义？她看着左泰的尸体，情绪依旧平静的像无波澜的水。
迟来的正义比草还轻贱，也改变不了什么，只能朝前看，活在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