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 离高考越近,宁舒和严乔越忙。

  四月上旬体育考试,严乔在学校的大多数时间都和体育生呆在一起。

  宁舒不用说了,毕业班的班主任任务重压力大, 除了看好学生们学习, 还要及时注意他们的身体和心理健康, 尤其是心理健康。

  陶主任给高三年级单独安排了一间办公室,布置成了心理聊天室的样子, 供学生找老师聊天倾诉, 疏解心理压力。

  宁舒坐在沙发上,转头看着眼前的少年,心里说不上来的难过。

  他才十八岁,患了癌症。

  宁舒一直记得, 上次跟一班的人发生冲突, 大家一起去护城河边, 在河边呐喊。

  当时有人喊了一句:“我得了绝症,还有四个月就死了,哈哈哈, 开玩笑的!”

  有人接了一句:“不许开这种玩笑, 六班的人都得好好的, 考上大学!”

  宁舒一直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觉得那不像是一句玩笑话,没有人会开那种玩笑。

  她私下里找了不少学生问,那句话是谁喊出来的,没有人承认,也没有人知道是谁。

  宁舒的心一直揪着,她每次巡班, 一个一个看着班里的学生,总会想,会是他们中的哪个一个。

  那时是十月底十一月初,现在是四月中旬,算算已经过去五个月了。

  班里的学生一个都没少,她这才松了一口,相信那只是一句玩笑话。

  直到今天,白越到办公室找她,跟她说他患了甲状腺癌。

  最初确诊的时候他害怕极了,在网上查资料,以为自己命不久矣,只有几个月的时间可以活。

  咨询医生后得知,他得的这种类型的甲状腺癌,是癌症中的幸福癌,又叫“懒癌”。通过简单的手术治疗是可以痊愈的,比起得了其他癌症是不幸中的大幸。

  术后只要按时服药,不会影响患者的寿命。

  宁舒问道:“为什么一直拖着不去做手术?”做手术需要请假,白越没请过假。

  白越垂了下眸:“不想做手术,做了手术会影响颈部神经,从而影响声带。”

  他抬头看着宁舒,眼里有亮晶晶的光:“宁老师,我的理想是成为一名歌手,要是做了手术,就没法唱歌了。”

  白越是艺术生,二月份的艺考中通过了一所全国排名前几的音乐学院,只要他的文化课不拖后腿,就可以顺利入学,离自己的梦想更近一步。

  他喜欢唱歌,喜欢音乐,让他不能唱歌,无异于杀了他。

  宁舒劝白越听医生的话,一定要做手术:“如果最后身体垮掉,连命都没了,不就更没法唱歌了吗。”

  “上次元旦晚会,你唱的是自己写的歌,被同学录下来传到了网上,不是还有人出高价想买版权吗,如果声带坏了,你可以尝试一下转型做歌曲创作。”

  白越垂着头,声音很低,固执道:“宁老师,你们不懂。”

  一个人的兴趣和梦想就像谈恋爱,只能是她,非她不可,换成任何一个其他人,哪怕长相和她再相似,都不行。

  宁舒打了个电话给一个医生朋友,回来对白越说:“要是一直不手术,等肿瘤压迫了神经,一样会出现声音嘶哑、说话无力。”

  白越笑了一下,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朗,又比一般人多了份坚毅和清澈:“这不是还没到那个时候吗。”

  他从沙发上起身,反过来安慰宁舒:“宁老师,我没事的,我先去上课了。”

  宁舒叫住白越,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把严乔给她买的一大堆零食搬了过来,海带、海苔、山药片等等,全是对甲状腺有好处的,一股脑地塞给白越。

  最后还不忘叮嘱他:“上课别吃,下课了再吃。”

  “还有,你头顶这里是不是又烫卷了。”

  白越抓了下头,笑了笑:“没有,睡觉睡的。”

  白越走后,宁舒一个人在那间心理聊天室坐了一会,看时间马上到六班的体育课了才起身。

  以前每次体育课前,就跟玩猫鼠游戏似的,学生们是四处逃窜着往操场跑的老鼠,她是抓他们回教室看书上课的猫。

  现在几乎没什么人主动往操场跑了,有主科老师来占课最好。没有老师来,很多人会跟体育老师说一声,要求回教室上自习。

  学生们看见宁舒,从书桌里拿出来语文书,等着她上课。

  宁舒手上没拿书和卷子,也没像以前一样把黑板课程表上体育的体字改成语文的语。

  “今天的天气这么好,你们不出去晒晒太阳参加参加体育锻炼吗,”宁舒站在讲台上看着学生们,苦口婆心,“阳光多珍贵啊,它可以杀菌,促进钙的吸收,让你们长高,对视力也有很大的好处。”

  班长同学答道:“马上高考了,有那个时间不如在教室里看看书,做做卷子,万一刷到一道高考题了呢。”

  林婷不断点头:“我手上这道题长得就很有高考相。”

  宁舒看着这群学生,很多人都要黑眼圈,晚上肯定熬夜学习了,有的困得熬不住了,就用风油精揉太阳穴,让自己清醒。

  还有的直接站起来看书,实在没精神就去洗手间洗把冷水脸继续。每个人的桌子上都堆着像小山一样的书本和卷子。

  体育课铃声响起,谢成成从教室后门进来:“已经跟严老师说过了,想上体育课的现在去操场集合,不想上的就在教室上自习。”

  只有后排几个男生站了起来,学习太累了,他们想去操场打会球,放松放松。看其他同学坐着不动,又坐了回去,不打算去了。

  宁舒走到后排,停在任子昂桌边:“想去就去吧,活动一下挺好的。”

  任子昂看了看方瀚宇:“老方,去吗?”

  方瀚宇正在做卷子,头也没抬:“不去,我得考工程大学。”

  任子昂又探着头往谢成成的方向看:“成成哥,体委,打篮球去不去?”

  谢成成转了下头:“等一会的,等我刷完这张卷子。”

  说完拿着卷子转向后桌的严礼:“学霸,这题怎么做?”

  任子昂从抽屉里拿出来生物练习卷,一边翻开一边说:“那我也做卷子吧,我爸妈还指望我子承父业当个医生呢。”

  宁舒又看了看其他人,周思瑶、苏潘阳等人不用说了,过完年就没上过体育课了。殷彭海发着烧还在学习,就连生了重病的吕卉卉都没怎么请过假。

  宁舒走出教室,关上后门,站在外面看着这群学生,鼻子突然有点泛酸。

  放在以前,她看见他们有这个学习劲头,不知道得有多开心。

  宁舒以前有句口头禅,每天都要在班里反反复复地叨叨。她总说他们,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

  她现在开始担心他们的身体,怕他们为了学习,不参加体育运动,把自己的身体弄垮了。

  严乔站在操场边,一个学生都没等来,看见宁舒从教学楼那边走了过来,小跑着迎上她:“宁老师,你们班学生最近怎么了,体育课都不上了?”

  宁舒坐在国旗台边,背对着太阳:“我喊了,他们不肯下来。”

  四月中旬,天气暖和起来,严乔身上穿着一套灰色运动服,袖口撸到手肘处。

  他坐在宁舒身侧,伸手在她额头上抚了一下,逗她道:“别老皱眉,哥哥只喜欢年轻新鲜的小妹妹,不喜欢长皱纹的老婆婆。”

  宁舒终于笑了一下,转头问严乔:“体考考完了,你最近是不是挺闲的?”

  严乔:“嗯。”说完从口袋里拿出来一张数学卷子刷了起来,协助礼礼,冲刺高考。

  上体育课的班级越来越少,都在教室学习。

  有时候宁舒去学生宿舍查寝,经常能在宿舍楼下听见哭声,男生女生都有,后悔自己没早点努力。

  陶主任就会拿出大喇叭在楼下接一句:“现在开始也不晚。”

  严乔从口袋里掏出来一颗橘子糖,剥开喂进宁舒嘴里:“你也放松一下,别太紧张。”

  宁舒只要一到学校,神经就是紧绷的,她也觉得累。

  此时难得放松一下,晒着太阳,吃着酸酸甜甜的糖果,身侧坐着她喜欢的男人。

  严乔刷卷子,宁舒在一旁说了很多话,不需要别人回答,更像是一种情绪上的自我排解。

  “上次模拟考试,班级平均分进步了很多,比年级第一的一班只差了零点几分,孩子们这段时间真的很努力。”

  “今天上午的语文课礼礼睡着了,他从来没在课堂上睡过觉,昨天夜里肯定熬到很晚。”

  “今天上课我让林婷上来默写,准备点第二个人名的时候,学生们就开始起哄谢成成,陶主任说这种情况就要特别注意了。”

  “丁浩初确诊了轻微抑郁,希望他以后能好,心胸更加开阔开朗一点。”

  “郑楠他爸终于给他找了个后妈,还给我发了请帖。”

  ……

  “一二一,一二一……”嘹亮的口号声从跑道上传了过来,宁舒抬头,看见秦月香正在带着一班的学生们跑步。

  他们这节课并不是体育课,跑了两圈就停了下来,聚集在树荫下面。

  秦月香手上拿着书,在给学生们上户外语文课。

  她还是跟以前一样,总能跟学生们打成一片,教学方式也很灵活多变。依旧喜欢跟宁舒比来比去,只是不再用鼻孔看人了。

  很久没听见有人叫她秦孔雀了。

  一班的蒋航宇同学跑过来:“宁老师,秦老师问你们班同学怎么不下来上体育课,还说两个班级可以联谊,比赛背课文,输的一方班主任唱歌。”

  宁舒笑了笑:“你们玩吧,我们班学生在教室学习了。”

  秦月香走过来,对宁舒说:“你是不是唱歌特别难听,不敢啊?”

  宁舒抬着下巴撇了下嘴:“开什么玩笑,整个一中谁不知道宁老师唱歌好听,还拿过大奖。”

  秦月香走后,严乔转头看着宁舒:“唱,唱给哥哥听。”

  宁舒抿着嘴唇:“不。”

  严乔没有为难她,笑了一下,揉了揉她的头发,低头刷卷子。

  宁舒把嘴里的橘子糖咬碎,继续刚才的碎碎念:“我们班的白越,生病了不肯动手术,尽管是癌症中的幸福癌,可也是癌啊。”

  严乔:“为什么不肯动手术?”

  宁舒把白越的想法转述了一遍,转头看着严乔:“你也算是半个靠嗓子吃饭的,如果你是白越,你会作出什么样的决定?”

  她从心底无法赞同白越的想法,觉得命最重要。

  严乔把手上的卷子叠了几下装进口袋里:“其实,没什么不好理解的。白越爱唱歌,我爱你。”

  有人把嗓音看得最重,他把她看得比命重。

  严乔看着宁舒:“嗓子重要,但你,更重要。”

  宁舒被严乔撩得脸红,起身道:“我去班里看看。”

  严乔看着宁舒,心疼道:“晚自习放学回家我给你按摩,别太累。”

  宁舒走后,体育组组长走了过来,扔给严乔几本考教师编制的书:“趁现在不忙,赶紧把编制考了,不然你就一直是合同工,说不定哪天就被开了。”

  严乔接过来,翻开,密密麻麻全是字,看了就犯困:“好,谢谢组长。”

  体育组组长小声提醒他:“你胳膊上那个文身,有空赶紧去洗了,不然编制过不了。”

  “天气马上要热了,穿得少,很容易被人看出来,万一被学生家长投诉,你的饭碗准得丢。”

  严乔嘴上说好好好,心里并不在意。

  他是个有退路的人,就算被开除了也不怕,他还可以回配音工作室,只要他的嗓音是好的就没事。

  体育组组长一走他就把考编书扔到一旁去了,开始在心里琢磨关于宁舒身世的事,必要的时候他打算去一趟隔壁省,宁舒待过的那家福利院。

  宁舒回到教室门口的走廊,站在后门窗户外面看了一会。

  虽然班级纪律很好,趴窗户的毛病依旧改不掉,大概这辈子都改不掉了。

  她推开教室门进去,背着手在班里走了几圈:“已经过去半节课了,真没有人要去上体育课吗,严老师正在操场等你们。”

  学生们继续低头做作业,只有后排那几个一直想打篮球的出去了。

  宁舒看了一眼黑板上的高考倒计时,还有54天,两个月都不到。

  同学录已经在班里流转好一阵子了,不时有学生找她写寄语,她每写一个,离别的脚步就更近一步。

  宁舒抬头看了一眼窗外,春暖花开,连吹进来的风都是暖的。

  她却突然变得伤感起来,两个月后这些学生就高中毕业了。

  她现在十几个小时跟他们在一起,将来连见一面都会变得异常困难。有的人一分别就是一辈子。

  她从第一排的第一个学生逐个看过去,发现她们比刚进入高三的时候长大了不少,有的人连校服都变小了。

  女生们都很漂亮,男生们都很帅。

  她是一个语文老师,本该有更贴切更美好的词形容他们,此时却除了漂亮和帅,想不出第三个词来了。

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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