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温泉203

  这些年来,江凌已经天南海北地去过了许多地方,北到西北联防府,南到沿海一带,西至昆仑,东到幽州,几乎没什么地方是江二小姐没走过的。

  在跟景湛碰头之前,江凌刚刚从边城回来。

  近几年来,边城战事不宁。虽说有谢珏坐阵,不至于出什么大乱子,但也是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异族隔着子母河虎视眈眈,狼似地盯着中原子民这一亩三分地。

  江凌去的时候不好,正赶上初春时节,边境的水还没化冻,对岸的异族隔三差五地过来打秋风,忙得谢珏焦头烂额。

  江二小姐没去打扰谢将军公干,而是自己揣了点散碎银两,跟着个卖皮子的商队走了一路。

  她从西北联防府起,一直跟着人家商队走到边城,从初春走到盛夏,路过了无数村镇,还路过了一处埋骨坡。

  那地方离边城不远,是片突兀的荒沙地。据商队中人说,沙地里地势显不出高低,那处看着平坦,实则是整片沙地的最低处。若是两国交界处起了战事,尸骨来不及收敛,天长地久,就都会汇聚在此处,被一层一层的黄沙埋上。

  是以那处不生草木,也没有人敢往那去。

  商队的老板娘是个北方姑娘,当时见江凌年岁不大,言语间还逗了逗她,说是叫她晚上千万盖好被子蒙好头,省得听见那边传来的白骨哭声。

  江凌当时笑了笑,没说话。

  商队的老板娘只以为她被自己吓到了,还哎哟一声,连忙哄了她两句,叫她千万别当真,自己都是胡说的云云。

  然而老板娘并不晓得,当天入了夜后,江凌便孤身一人折返了回去。

  埋骨坡身处荒地中央,却很好辨认。或许是地势原因,也或许是真有英灵在此,深夜风起时路过埋骨坡,还真的能听见似怨似愁的呜咽声。

  江凌在那处转了两圈,然后无意中从沙堆里发现了一块锈迹斑斑的金属甲片。

  那枚甲片江凌很是眼熟,正是谢家军的制式。江凌伸手抹掉了上面沾染的沙土,才发现那甲片上刻着“刘二”两个字。

  这应该是某个士兵的的名字,江凌想了想,将这片甲片揣了起来,然后拍了拍身上沾染的沙砾,冲着那处行了个礼。

  说来神奇,寻常人避之不及的“死亡”一词与她而言,好像并没有什么忌讳。

  在江凌眼里,生老病死不过是世间常事,跟吃饭喝水没什么两样。对她而言,既然“生”值得尊敬,那么“死”也一样。

  这张甲片后来被江凌带去了边城,托人带给了谢珏。至于谢珏怎么处置它的,江凌没有再问。

  江凌进入江南两府时,已经是秋末了。

  她进城那日正赶上一个雨天,秋末冬初的冷雨凉的刺骨,寒气直往人骨头缝里钻。街上行人寥寥,只有几个还在冒雨做苦活的力工还披着蓑衣在街上来去匆匆。

  江凌执着一把油纸伞,在城中漫无目的地转了两圈,阴差阳错地拐上了一条小路,走到了一座三清观门前。

  观门大开着,里面是个两进的院子,江凌想了想,还是走了进去。

  主殿里供奉着三清像,旁边搁着一张香案,有个年迈的老道士正坐在桌后头打着瞌睡。

  江凌没说什么,只是轻轻收了伞,走到蒲团边跪下,拜了三拜。

  拜神的铜磬忽然响了一声,江凌抬起头,才发现那老道士已经睁开了眼睛,正笑眯眯地看着她。

  “姑娘,来了就是缘分,不如求上一卦。”老道士笑着说:“百试百灵。”

  “不必了。”江凌礼貌地拒绝道。

  颜清也好景湛也罢,平日里算卦求签的,江凌也看过太多了,对此没什么兴趣。

  命也好运也罢,若是什么都清楚明白,那日子也过得太没意思了。

  “既到此处,就是缘分。”老道士笑着捻了捻长须,说道:“姑娘,你只自去摇上一卦,若看了签文想解,我便解与你听。若不想解,我也分文不取。”

  江凌本想再拒绝,可话到嘴边却又改了主意。她转过头,看了看座上那几尊色彩斑驳的三清像,到底还是跪了回去,从香案上拿起了签筒。

  老道士笑而不语,只见江凌晃了两下签筒,便有一根从中掉落出来,落于地面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江凌既不在乎富贵权势,也对姻缘没什么感觉,自觉没什么所求之物,哪怕是摇签的时候也是心里空空。

  然而签文落下时,她却莫名想起了在蜀中那日,与景湛酒楼一会时,问他的那个问题。

  思及此,这道签文终于让江凌提起了一点兴趣,她放下签筒,捻着那根签站起身来,看了看上头的签文。

  这是一根中上签,上书两行小字。

  “非玄非妙,非深非浅;非彼非此,非生非死。”

  江凌将这枚签文递给那老道士,老道士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饶有兴致地唔了一声,笑着道:“姑娘求什么了?”

  “什么也没求。”江凌说:“但求解惑。”

  老道士似乎并不意外她的答案,只问道:“那可需解签?”

  “不必了。”江凌笑着道:“我已经明白了,多谢。”

  她说着从袖中掏出几两碎银搁在案上,笑着道:“多谢解惑,一点心意,请笑纳吧。”

  江凌说着拱拱手,提着剑转身走了。

  那老道士捻了捻长须,在她后头喊了一嗓子。

  “姑娘留下银钱,可是要我修庙描像?”

  江凌头也不回地摆摆手,说道:“木石瓦块有什么要紧,是叫你拿去吃点好的——”

  老道士顿时哈哈大笑。

  江凌在平江府又呆了两三天。

  江府在平江的宅邸还有下人年年打扫修缮,江凌这次回去,还去自己儿时住的小楼里转了一圈,寻宝似地从妆台下面的小匣子里找到了当初背着江晓寒藏的一把小匕首。

  十多年过去,江二小姐已经从一个没人膝盖大的小豆丁长成了个大姑娘,然而心性还是时高时低,她美滋滋地把这柄匕首收了起来,准备来日回京城时,拿给江晓寒显摆显摆。

  大雨过后,外头天气转凉,江凌有心在冬月前赶回京中过年,所以便没再多留,而是尽早动身了。

  行至平江城外两百里时,天上忽然又飘起了雨,可巧江凌乘的车也陷进了泥潭里,是半步也走不动了。

  好在一旁就有处村庄可供落脚,江凌将马拴在一边,从怀里数了些散碎银两握在掌心,挑了间院中有女人衣物的农户敲了敲门。

  好在乡野村户为人大多朴实,开门的农妇没要江凌的银钱不说,还给她匀了一碗热汤出来。

  “女侠是过路的吧。”那农妇手里摘着菜,笑着问:“可要去哪?”

  “去江宁。”江凌说。

  “江宁可是个好地方。”那农妇笑着说:“水好米好,养人呢。”

  江凌笑了笑,顺着说道:“我瞧此处也不错,一路行来,外头果树菜地不知几何,村中家家青砖黑瓦,瞧着也富裕——对了,我在此落脚,还不知此处是何地?”

  “哎呀,我们这小地方,哪值得您夸。”那农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此处家家姓刘,就唤刘家村。”

  说话间,外头也雨也停了,恰巧江凌也喝完了那碗热汤。

  她站起身来,礼貌地冲那农妇道了谢,然后留下了一两碎银,便重新告辞上了路。

  她在毫无所觉下与她的来处短暂地擦肩而过,现在要往她的去处去了。

  那根卦签已经给了她点拨,接下来的一切,则需要她自己去悟。

  昆仑山上常年积雪不化,景湛在京中住了十多年,最初回昆仑时,还安静得有些不适应。

  但他毕竟是颜清的徒弟,心境不似旁人,只在山上待了一月有余便适应了。

  深山安静,只有草木虫鱼作伴,景湛春日煎茶,冬日煮酒,闲暇时与白鹤同游昆仑山,竟也过得怡然自在。

  他的心渐渐在这样的安静中逐渐沉淀下来,心中的琐碎杂念也越来越少。他观星卜算之类的课业日有进益,酿酒做茶的手艺也比先前强了许多。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景湛最初只觉得这日子过得闲适而已,可直到他在这山中住了两年,他才算终于明白颜清的话。

  ——因为从某一天开始,他发现他“看”到的东西似乎多了起来。

  他渐渐能看到风动时的痕迹,也能看见春夏之交时,山中草木生长时的模样。山中寒潭的谭底有一块酷似墨玉的鹅卵石,两年过去,已经被锦鲤的尾巴扫出了一个小小的窝坑。

  春日里的露珠,冬日里的霜雪,景湛坐在昆仑山腰上那块不积雪的岩石上,看云看花,也看着云雾中的雨丝落下。

  他在安静和独处中寻找到了一种近乎玄妙的境界,使得他能轻而易举地跟这世间的草木鱼虫连接起来。

  两年后的某一天,景湛一日晨起,却见外头的白鹤口中衔了一封信。

  他意外地结果信件,才发现那是江凌寄来的。

  他兄妹俩上次见面后已是两年过去,景湛拆信时,也不免有些期待,想看看两年多的功夫里,江凌有什么长进。

  景湛撕开信封,却见信上寥寥几语。

  “哥哥,彼时你我皆惑的那个问题,我已寻到了答案。”江凌在信中写:“这世间众生皆平等,实在不必执着于身份枷锁。躯壳也好,魂灵也罢,百年后,不过都是轻飘飘一缕尘埃。”

  “然身躯可毁,众生却永不断绝,正如日月,正如你我。”

  第238章 【主线番外(上)】了却君王天下事

  崇华十八年盛夏,疏勒河以东百余里,边疆守军大营。

  一封和书随一柄断折的长刀一起送进了中军大帐,就搁在宁衍的书案之上。和书上的中原字文歪歪扭扭,落款写得是阿册那齐格。

  随和书一起回来的是谢珏的副将,名叫关重的,进门时就是一脸喜色,开口就是报喜。

  “恭喜陛下。”关重说:“对面的可汗送来了和书,说是愿以六百头牛羊,三百里土地向陛下求和。从今后愿与陛下永以为好,退守草原,再不犯边境一毫一厘。”

  宁衍伸手捻起那张写得歪歪扭扭的和书看了一会儿,轻蔑地笑了笑,将纸页往桌上一摊,说道:“他就这点出息?”

  关重闻言也笑,拱手说道:“这仗打了一年半,估摸着他们也是元气大伤,拿不出再多东西来了。”

  对面大约也没想到,年轻轻的小陛下完全不顾惜什么叫“仁爱”之名,还真的能为了边城那仨瓜俩枣动兵。

  崇华十七年的冬日,彼时宁衍刚过了二十三岁生日,就听说边境又遭侵袭,对面的突厥人打了一场突袭,袭击了边城几个不大不小的村镇,抢了银钱米粮不说,还杀了十来个人。

  消息传回京时正是年关岁尾,当时宁衍未曾多说,只将这事儿收了起来。

  众臣只当这又是小打小闹,谁知等来年开了朝头一件事,宁衍便将这封军报摆在了台面上,明言想要用兵。

  当时朝中意见左右相悖,有的从头到尾都站着宁衍一方,还有的则是觉得这类事连年皆有,每次动兵都规模不大,谢珏一人在边疆就能解决,不必兴师动众地动兵,反倒伤了两国和气,平白起战事。

  当时宁衍原本支着脑袋坐在龙椅上看朝中吵成一团,可直到听了这一句,他才开了口。

  “人家拿咱们当友好邻邦了吗?”宁衍缓缓问。

  他这句话问得语气不重,甚至称得上和善,然而愣是说得方才那人哑口无言,半句话不敢说。

  “到底对面的突厥人跟李大人是一脉同胞,还是枉死的边城子民是?”宁衍又问。

  宁衍说这话时眼角微弯,笑得和和气气,然而却听得人无端一寒。“李大人”甚至觉得,要是他再说半句,宁衍就会直接把他送去对面突厥,让他好好去跟那群突厥人做“手足”。

  也正是这么一问,满朝文武就都明白了——宁衍压根没想议事,他是真的想打。

  “先帝在时,突厥尚且不够安分,但好歹也都是小打小闹,不曾伤人。先帝仁厚,不想真的断人后路,愿意对他们有所宽宏。”宁衍环视一圈,缓缓道:“但这些年来,异族肆意妄为,变本加厉,现下竟敢在我朝土地上屠戮朕的子民——我若是还能再忍,倒不如把江山都拱手送人算了。”

  群臣也不是听不出宁衍的言外之意——现下朝中安稳,国库充盈,若这时候都不敢下手动兵,那宁衍就是个软骨头了。

  那日之后半年,宁衍就一封罪书送去了突厥,最初对面还以为宁衍只是抖抖威风罢了,仗着兵强马壮,很没将他放在眼里。

  可后来发现宁衍居然是认真的时,倒也晚了。

  这场仗打了一年多,宁衍亲征也有半年了,手里这封和书不是他收到的第一封,自然也不会是最后一封。

  宁衍屈指敲了敲桌面,笑道:“不过他说的话,你信吗?”

  关重拿不太好这个回答的度。

  宁衍有此一问,八成是不信的,然而若是这话有他来说,又好像有劝说宁衍继续用兵的嫌疑,怎么说似乎都不大妥。

  “朕是不信。”好像宁衍没为难他,很快便说道:“异族就是如此,打不过了就求和,安生个几年,把自己养得膘肥马壮了,就自己撕毁和书。不重信守诺的,早见得多了。”

  “那陛下的意思是?”关重试探问道。

  “若是不让阿册那狠狠地大出一回血,他八成不知道什么叫教训。”宁衍说:“只有知道疼了,他才知道,若敢再往朕这里伸爪子,朕便剁了他的脑袋。”

  其实对面的突厥人大约也没想过宁衍是个这么不好说话儿的主。

  草原上一到了秋冬时日,钱粮就吃紧,宁衍背后有偌大的江山撑着,想要银钱有国库,想要米粮有江南两府顶着,可突厥却不成,这仗一打起来没完,别说是去边城抢粮,就是想像以往一样乔装去边城做点小买卖都难。

  这眼瞅着再有几个月夏天又要过去,对面的突厥可汗心里八成也急了,这一个月里送来的和书都有两三封了。

  也不怪宁衍看不起他,这位可汗是个“勤俭节约”的主儿,每次加价都加的极为吝啬,五十三十的加,比菜场卖猪肉的还不如。

  “告诉他,什么时候学好了中原话,知道把和书换成降书了,再送来给朕看吧。”宁衍说。

  “这恐怕有点难——”关重实话实说道:“突厥最是烈性,恐怕不肯轻易屈服人下。”

  “那就打吧。”宁衍说:“什么时候打到真伤筋动骨了,什么时候就该服了。”

  打了一年半的交道,虽未见过面,但宁衍也算是对河对岸的那位对手颇有了解了。

  突厥现任的可汗原本是他爹最不看重的一个孩子,早年寂寂无名,扔在王室人堆里都找不着这么个人。

  可就是这么个“窝囊废”,却在老可汗咽气那天突然露出獠牙。那日他爹还没死成,他就令人围了帐子,将王帐内外的守军杀了个一干二净。然后先是宰了跟自己同父异母的大哥,然后霸占了兄嫂,连带着捅死了大哥襁褓中的孩子。最后硬是威逼利诱在场的几部首领,拥他上了位。

  此等手段,阴险狠辣,宁衍虽对此手段不能苟同,但也着实佩服。

  所以宁衍也恰恰明白,这样的人,绝不会争一时意气,来跟他拼个你死我活。他应是最会审时度势,能屈能伸之人,哪怕是要一时忍辱负重,他也会拼着自己的自尊不要,要留下手里最有用的剑。

  所以,若是时机到了,对面必定会求降,至于是赔款还是称臣,对那位可汗来说,只要不碰到他的底线,他是不会在乎的。

  但宁衍并不在意这个,对他而言,异族究竟是心服还是口服,对他都不重要。

第232章 温泉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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