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不知什么时候,外面已经开席奏乐,林一青正在打盹儿,突然被一个舞女推醒,才知道该轮到她们上场了。

  她急忙拿起面纱戴上,亦步亦趋地跟在队伍的最后面。

  前堂宾客满宴,觥筹交错,鼎炉里的大火仿佛带动了整个厅堂的热闹氛围,可唯独有一个人坐在贵宾席上格格不入,挺直的脊背好像一堵冰墙。

  林一青第一眼就注意到了此人,恰在此时她接收到傅南辞的眼色,看来这人就是弃月不假。

  这舞她虽然练了两天,但天生就不是干这个的料,只好一边僵硬地跟着乱跳,一边打量那位弃月大人。

  此人头上带着一个青面獠牙的鬼面具,这面具应该是特制的,一直遮到耳朵后面,两侧有黑色流苏,乌黑浓密的头发被捆成一束马尾,飞泻直下。

  林一青越看越奇,遮得六亲不认,这饭怎么吃,酒怎么喝?

  正这时,傅南辞大概是看不下去她的舞姿了,让她过去给大人斟酒。林一青便依令拎了个酒壶走过去,跪在软榻上,伸手去取弃月面前的酒杯,却被他抢先一步拿开。

  他手上戴着黑色的手套,衬得一双手愈发冰冷修长,林一青见他把杯子捏得死死的,低低地说:“大人,喝一杯吧。”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弃月在听到她的声音之后,稍作一顿,视线落到她的眉眼之间。

  随后,林一青再试着去取杯倒酒,对方的手却没了牵制的力气,漫不经心地松开了。

  林一青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怪诞,她虚头巴脑地给弃月倒了酒,杯子推到他面前,等他喝,弃月却连手指都不曾动一下。

  傅南辞在上头微笑诘问:“大人对这酒,不满意?”

  他又眯着眼盯了一下林一青,说:“还是对倒酒的人不满意?”

  林一青正没好气地在心里骂人,却听弃月说:“都不满意。”

  他的声音透过面具,略带几分浑浊和沙哑,但饶是如此,林一青也觉得有一丝熟悉。

  傅南辞哪里受到过这种挑衅,这人却敢在众目睽睽之下驳了他的面子。他虽还是笑着,笑容却明显变了味,眼底浮现几分扭曲的杀意来。

  在他开口之前,林一青忙先插了话:“大人一路舟车劳顿,可能是疲乏了,不如,奴家先带大人去歇一歇?”

  她既在问弃月,又在问傅南辞。

  良久,傅南辞捏着酒杯,指关节泛白,说:“去吧。”

  林一青急忙放下酒壶,点头哈腰地把弃月劝走了。

  她一直是主张以和为贵的,虽然她也想手刃傅南辞这贼人,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二人要是真打起来了,谁赢了她都不一定有好下场,况且这毕竟是傅南辞的地盘,后面还有镇守军,傅南辞的赢面太大。

  她带着弃月进了一间客房,房外重兵把守,不光是守弃月的,还有守她的。

  林一青见弃月坐在暖炉边岿然不动,便走过去细声细气地说:“您这样多闷哪,我帮您把面罩摘了吧。”

  她刚伸手,手腕便被弃月擒住,那黑色手套隔着对方的大手,好像没有温度一般。

  弃月只是看了她一眼,说:“不必。”

  林一青悻悻然缩回去,扭身取出刚刚从他身上偷的一根头发,稳了稳心神,掏出了那只小木头人。

  这木头人是大师兄做来送给她的,在庙里开光施法,但曾经已经用了一次,不知法力还剩下多少,而且这法术还要看实施的人道行深浅、被实施的对象心性是否坚定,总之远没有傅南辞想的那么邪性威猛。

  她把弃月的头发缠上去,又低低念咒,随后扭头盯着一动不动的男人,试探地喊了一声大人。

  弃月没有回应。

  林一青心头一喜,松了口气,随后小心翼翼地对他说:“抬抬手。”

  弃月便抬了抬手。

  林一青说:“点个头。”

  弃月便依言点了点头。

  林一青见对方果真上了当,长吁了一口气,把脸上的面纱扯下来扔了,说:“憋死我了。”

  她未曾注意那张鬼面具下,男人原本看似呆滞涣散的双眼微微一眯,眸子里倒映出她的脸,竟生出几分不可察觉的落寞与失神。

  林一青打量了弃月半晌,轻声说:“我本意并不是想害你,是傅南辞那贼人逼我来的,恐怕一会儿就得过来找我交差……我身不由己,对不住了。”

  她歉然说罢,十分好奇地看了看弃月的鬼面具,对方的身上好像有一种魔力,在吸引她靠近探索。

  林一青咽了咽口水,抬起指节,惴惴不安地爬过去,抚上了弃月的面具。

  突然砰的一声,门被人用力踹开了。

  林一青扭头,见傅南辞阴着脸站在门口,他的视线触及到她手心里的木头人,嘴角便向上弯了弯。

  他对林一青说:“过来。”

  林一青瞥见他身后围得水泄不通的士兵,没了主意,她看了看弃月,又说:“对不起。”

  傅南辞见她起身,拿着小木头人慢慢走近自己,勾唇笑道:“这才对嘛,识时务者为俊杰,当年你祖师爷也是这么选的。”

  岂料,这话一出,触了林一青心里的那根弦,她幡然醒悟一般停下脚步,垂下的指尖微微发颤。

  傅南辞脸色微冷,重复道:“过来。”

  林一青盯着他半晌,冷不丁地呸了一声。

  士兵正要拔刀拿人,傅南辞抬手一止,随后活动活动筋骨,让人掩上了房门。

  林一青拧着眉毛,见他悠哉悠哉地一步步走近,顿时觉得自己好像一只耗子,对方是一只大猫,非得把她折磨得够呛才肯给个痛快。

  她退无可退,小腿不慎撞上暖炉,烫得一声惊呼,跌在地上。

  她肩膀碰到弃月僵硬的身躯,一抬眼,肠子都悔青了。

  就算这会儿她把木头人的法术解了,弃月也要一个时辰后才能完全恢复自由。

  正想着,只见傅南辞捡起了她遗落在地的木头人,林一青慌了,心一横,想起身去抢,却被傅南辞一把抓住脚踝,蛮横一带。

  林一青在软榻上滑了一下,缓过神来时,却见傅南辞盯着她光溜溜的小腿在看,顿时火冒三丈,红着脸边挣扎边骂:“你大爷的!松手!”

  她踢得很厉害,傅南辞阴着脸松开她,说:“这么精神,看来没事。”

  林一青得了自由,赶紧用薄薄的纱裙把腿遮了起来。傅南辞嫌弃地扫了她一眼,说:“你不会真以为我会对你感兴趣吧,就你这种姿色,藏训府的舞女随便拎一个出来都能完胜。”

  林一青懒得跟他扯,只盯了眼被控制住的弃月,说:“你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制住人家,到底想干什么?”

  傅南辞看了看手里的木头,慢条斯理地说:“当然是为我所用。”

  他走到弃月面前,俯身蹲下,又对她说:“还有,他多次插手我与蛮夷交战,对镇守军战略十分熟悉,但从不以真面目示人,也没人知道他从何处而来。如果是你,难道不会好奇他是谁吗?”

  林一青心念微动,见他伸手欲去解开弃月的面具,不知为何,她贸然开口说了句等等。

  傅南辞极不耐烦地侧头看向她,说:“这是你第二次忤逆我了。别着急,等他的事结束了就轮到你。”

  然而他再抬手时,脖子上已经横了把刀。那是弃月的刀,刀身弯如鹰勾,锋芒如雪。

  林一青手握弯刀,说:“我知道你这人小气,倒也不用再三提醒我。”

  傅南辞顿了片刻,扬唇一笑:“你这是铁了心不肯听我的话?”

  林一青说:“我祖师爷是为了整个道观的人命,而我只是为了我自己,如果真听了你的话,我就没脸去见他老人家了。”

  傅南辞轻描淡写地说:“看不出来,倒还有几分气节。”

  林一青只会降服邪祟,从来没有杀过人,对方又是个高深莫测的,因此握刀的手心里满是冷汗,不由紧了紧手指。

  傅南辞却轻而易举地看出她内心的不安,说:“你要是真敢杀我,三年前就动手了。当时你亲眼看见霍桑被我的人推下悬崖,那等仇恨,好似滔天,可后来不也没有对我下手么?”

  林一青浑身一僵,思绪也乱了起来,说:“当日是我坏了师父的规矩……”

  傅南辞说:“到底是因为那不起眼的规矩,还是因为你内心犹豫?霍桑的死跟你有什么关系么?我后来去调查过,你二人不过是同行了个把月时间而已,算起来就是主雇,你有什么资格和立场扬言要替他报仇?”

  他无视林一青手里的刀,俯身朝她逼近,又问:“就算你非要说把他当朋友,要为他报仇雪恨,但你后来不敢对我下手,是不是因为实则你们的情谊根本就是过眼云烟、不值一提?人么,健忘也是很正常的事。”

  林一青被他逼问得不知天南地北,内心甚至怀疑起来,手上的刀尖微微颤抖。傅南辞第一次见她这副怅然若失的模样,目光一沉,冷笑道:“别怕,人都已经死了,忘了就忘了吧。”

  林一青闻言,眼泪不知不觉地涌了出来。

  他挪开林一青握刀的手,抬起指节伸向她的眼角,此时,一声苍鹰鸣啸直冲云霄,响彻黑夜。

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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