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她老实巴交地道完歉，弃月似乎也不好责问什么，他垂下眼睫，掩藏住了眼底的清浅笑意。

　　林一青余光瞥到他手边的医书，不自觉照着上面念道：“驱邪民方……”

　　只这四个字还没念完，便被弃月一把合上，大掌在书本上压得死死的。

　　他的语气一瞬间就冷了下来，对林一青说：“我还有要事在身，自便。”

　　林一青哑然片刻，又连连说了两声对不起，浑身不自在地赶紧离开了。

　　这日午后，西婵搬了个杌子坐在院子里，不知在埋头拾掇什么东西，阿胜也在一旁帮忙。

　　林一青见了，上前一看，一地的竹筒、绳子和□□。

　　她不解地问二人：“这是在做什么？”

　　阿胜说：“烟花呀。”

　　林一青眼前一亮，又听西婵说道：“明天就是上元节了，而且，而且……”

　　阿胜说：“而且她想用烟花跟那个人表白心意！”

　　西婵抄起一根竹子敲了过去，骂道：“闭嘴，烦死了！”

　　脸颊却微微泛红。

　　林一青听明白之后，挽起袖子说：“那我也来帮忙吧。”

　　西婵高兴地说：“还是你最好了。”

　　林一青一边依葫芦画瓢地照做，一边说：“就算不是在这繁花谷，世间也少有像你这样有勇气的姑娘。喜欢就直说，你是对的。”

　　西婵听了夸奖，越发开心。林一青抱着竹筒抬头，但见黑鹰停在墙院上，盯着三人的方向，看起来傻不愣登的。

　　但是它既然能和弃月交谈，想必也是弃月让它来跟他们凑凑热闹，好回去给他报个信。

　　当然这是林一青瞎猜的。

　　“不过，这儿放烟花安全吗？”林一青问。

　　西婵知道她在担心什么，说：“放心吧，这儿离外面十万八千里呢，没人会看见的，以前我们也放过。”

　　林一青闻此，便也放心了下来。

　　这时，徐柯从走廊上下来，对西婵说：“谷主要你采的草药数量不对，你前两日干什么去了？”

　　西婵和林一青相继一愣，面面相觑，西婵说：“怎么可能不对，你看漏了吧？”

　　徐柯说：“要不要我带你亲自去看看。”

　　林一青急忙说：“那天我也跟西婵去采药了，中途摔了一跤，可能是掉了吧。还差几味药？”

　　徐柯看了她一眼，说：“两味。”

　　西婵望着林一青，唇珠微翘，蹙着眉，好像在撒娇似的。

　　林一青见此，对徐柯说：“两味药材而已，我记得路，现在就去找。”

　　西婵感激地看了看她，林一青拍拍她的肩说：“好好准备你的烟花，我很快回来。”

　　西婵点了点头。

　　天色明朗，沿途花开，繁花谷的每一处都好似一副绚丽多彩的画。

　　林一青戴着斗笠，沿着记忆一路边走边看，徐柯给了她两张草药小图，一味鹿衔草，一味连翘。林一青对药材只是一知半解的程度，只能照着图和纸上写的药材性状来找。

　　走了一个时辰，终于在树林间看见了一株小小的鹿衔草。林一青喜上眉梢，把小图揣回了衣兜里，俯身仔细挖掘起来。

　　这时，一道黑影从她余光里一闪而过。

　　林一青停下手里的动作，微微侧头，四周寂静无声，偶尔微风过境，树叶窸窣轻响。

　　她警觉起身，随后看见一只鹰从一棵老树上冲出去，转身飞远了。

　　林一青捏着小锄头，低声自语道：“这只臭鸟，我走哪儿跟哪儿。还说不是你指使的。”

　　她恨恨地盯了眼黑鹰离去的方向，俯身继续挖药，最后将挖好的草药扔进了随身的小竹篓里，继续掏出小图，打算去找连翘。

　　这时，一个灰黑色的低矮身影从前方的丛林里缓缓地走出来，那低俯的身躯，起伏的脊背线条，显露的尖牙，无一不在彰显它正处于准备攻击的状态。

　　林一青迅速把纸揉回了竹篓，举着小药锄一边戒备，一边往后退，直到对方所处的位置阴影渐渐褪去，她才看清那是一头母狼。

　　野狼往往三五成群，说不定其他方向还潜伏着别的狼，林一青舔舔嘴唇，警惕地注视着那头母狼的一举一动。

　　突然，母狼朝她窜了过来。

　　林一青一时情急，把药锄掷了出去，没打中，又急忙转身疾跑，她一面跑，一面发觉自己左右都冲出了野狼，但见前方一块突起的岩石，便奋力一踩，跳到了树上。

　　林一青站在树上缓了口气，往下看时，只见三头狼围着树转，看样子是想跟她耗上了。

　　这还不算完，林一青看看周遭，却发觉自己跑偏了，早已经不知原来的路线在哪里，树林这么大，就算把这些狼熬走了，她也不知道怎么走出去。

　　林一青又急又气，在树上坐下来，这刚好是棵松树，她摘了两颗松果，用力地砸狼脑袋，说：“倒是上来啊。”

　　树下的狼显然被她激怒了，耸着鼻子，露出獠牙，一边发出低吼，一边贪婪地看着她。

　　林一青也朝它们龇牙咧嘴，随后冷静了片刻，心说这么等下去也不是办法，万一再引来两只，她就能当场升天了。

　　这里树木密集，一棵挨着一棵，她养精蓄锐了一阵，便凭着记忆试图往回跑，从一棵树跳到另一个树上。下面的狼也不放弃，她跳到哪儿，它们就跟到哪儿。

　　跳了一炷香时间，林一青没力气了。可惜药锄丢了，身上没有东西可以刻标记，她转悠了半天，却好像还在原地打转。

　　这时，她却发现树下的狼不见了。

　　这东西狡猾，林一青原本不敢轻易下去，可这时她偏偏看见了自己刚刚扔出去的药锄，心说：哪怕下去了之后有埋伏，拿那玩意儿敲死一只也不算亏。

　　便把心一横，悄无声息地跳了下去。

　　刚一落地，密集的树丛里果然跳出来一只狼。

　　林一青就地一滚，斗笠也掉了。躲开之后，欲去抓药锄，却被一只狼爪子捷足先登，一把将药锄拍开了。林一青顿时大吃一惊，又见那头母狼朝她扑了过来，手无寸铁，只好把唯一的竹篓挡在前面。

　　竹篓掀飞，鹿衔草和小图纸也从天上掉下来。

　　林一青被撞退数步，但没有摔倒，只被一个人抱住腰身，护在怀里。

　　周围安静了片刻，林一青惊魂未定地睁开眼，却见弃月戴着鬼面具站在身前，垂眼瞧她，问道：“可有受伤？”

　　他离得近，身上的温暖气息仿佛似曾相识。林一青愣了半晌，摇了摇头。

　　周围的三头狼还在戒备，弃月松开她，随后不紧不慢地摘下了黑色手套，走到了那头母狼跟前，微微抬手。

　　母狼小心翼翼地嗅了嗅他的指节，随后发出一声又低又细的哼唧声，又摇了摇尾巴，像是想讨主人欢心的小狗一般，在弃月的脚边蹭了起来。

　　另两只狼亦是如此，围着弃月撒娇打滚、上蹿下跳，十分热情。一瞬间，三头野兽仿佛成了弃月养的家犬。

　　林一青看傻了，说：“这是……你养的狼？”

　　弃月蹲下身，摸了摸狼的耳朵，说：“不是。它们不会随便攻击繁花谷的人，可能因为你是新面孔，所以才会一直跟着你。”

　　不知为何，林一青却觉得他在避重就轻岔开话题。

　　她说：“为什么不会攻击你们？”

　　可弃月不想回答的问题，就一个字也不会说。

　　林一青只好又换了个问题，道：“你那只鹰，一直跟着我，你还不承认是你指使的吗？”

　　弃月抚摸野狼的手停顿了一下，随后起身戴上了手套，对她说：“回去吧。”

　　他转身就走，林一青急得跳脚，又赶紧跟上他道：“你不承认也罢，但是还有一味药还没找着。”

　　弃月停下脚步，却不是因为要跟她去找草药，而是那头母狼咬住了他的衣摆，见他停下便松了口，又摇尾巴，急得团团转，好像要跟他说什么似的。

　　林一青侧头打量那头母狼，说：“它是不是想带你去什么地方？”

　　母狼走了几步，又转回来，三头狼围着二人打转。弃月凝眉沉思了半晌，似乎在犹豫，林一青说：“去看看吧。”

　　两人便跟着狼群，一路走去，一直走出了树林。

　　眼前是一片花海，生着白色一年蓬，白色小花中间是鹅黄色，清新干净，随风拂动。

　　三只狼把弃月和林一青带到了自己的狼窝，那是一处狭窄的石缝，入口仅够一人通行。二人一前一后进去，只见地上的干草窝里，有七八只小狼崽，看样子刚出生不久，眼睛半睁半闭的，路都走不稳。

　　石洞很矮，二人挤在一处，都蹲下了身子。

　　林一青说：“原来它是想让你来看看它们的孩子。”

　　弃月淡淡应了一声，摘了手套，在小狼头顶柔软的绒毛上轻轻抚摸。

　　母狼安静地趴在窝边，眼睛看看小狼，又看看弃月，尾巴懒懒地摇来摇去。

　　林一青摸了摸一只狼崽，小狼仰起头，发出细小的鸣叫声，随后用还没长牙的嘴咬了咬她的手指。

　　林一青不觉失笑，就在此时，一丝记忆毫无预兆地涌现在她脑海之中。好像在很久以前，也有那么一个人，一窝小狼，那人一直陪着她，搭了大半夜的狼窝。

　　不知何故，她鼻尖一酸，嘴角的笑容也渐渐消失，一瞬间怅然若失，心如死灰。

　　三年前，她亲眼看着霍桑消失在自己眼前的时候，都不曾有过这种感觉。

　　可是后来，她每历经一些似曾相识的小事时，想起曾有这么一个人，便觉得一颗心揪得生疼。

　　这种感觉她不算陌生，当年师父走后，她也常常会有这种感觉。

　　你下意识觉得那个人好像还在世上，可偶尔一个转身，一句轻唤，却发现再也听不到对方的回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