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余恨

  周边倏地涌起一阵浓雾,白茫茫的,肆意浸染着周围的景物。

  一段对话自浓雾间传出。

  “事到如今,你觉得还有什么东西能阻拦我的?朝廷大半官员都在我这边,谢谌那个傻比也因为燕山私兵一案彻底没了翻身的机会。”

  “还有江景昀。你可别忘了,江景昀还活着,就算全部官员都站你这边,只要他江景昀不同意,你的事就不能成。”

  “那就杀了。”

  ……

  江景昀在白雾中走了许久,就在他打算歇息的时候,眼前白雾尽消,眼前豁然开朗。

  谢谙披着深紫色的狐裘,头戴金冠,面容有些苍白。漆黑的眸子被烛火的映照中隐隐有些发紫,眼底熟悉的星河窥不见半分,戾气与阴狠平分秋色,仿佛纵横人间的魍魉。

  江景昀敢肯定这人不是自己熟悉的谢谙。记忆里的谢谙总是喜欢笑,一个人的时候也是各种傻笑。他更不喜欢金冠束发,借口是以后要是落魄了,可以拿去换钱,有痕迹的话怕是会让人借口亏他几两。

  他甚至翻箱倒柜找了根泰安帝赏赐的檀木,自己拿着锉刀一点一点地削了两根一模一样的檀木簪。他与江景昀一人一根,并且扬言二人伺候便用此簪束发。

  江景昀脸皮就算再厚也怕被人瞧出端倪,便没同意,反倒是把簪子藏在怀里。

  谢谙知道后,便改用发带束发,至于发带……自是从江景昀柜子里偷偷顺来的。

  至于江景昀,在谢谙死皮赖脸的各种讨好之下,只好用他送自己的那根木簪束发。

  江景昀猛地想起在鹿鸣山遇见的那个谢谙,眼里划过一阵了然。

  但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两个谢谙出现。

  为了搞清楚状况,江景昀扶着门框,又往里走了几步,借着屏风的缝隙,细细观量着。

  站在谢谙对面的正是顾行止。

  此时的顾行止依旧戴着他那花里胡哨的黄金镂空面具,殷红的唇角微微扬起,眸里掠过一丝暗色。

  “杀江景昀,你当真下得了手?”顾行止试探地看着谢谙。

  “我杀的人还少?”谢谙不答反问。

  顾行止顿了顿,直勾勾地注视着谢谙,好似在品味他这话有几分可信度。

  谢谙浑不在意,迎上顾行止的目光。

  二人相对无言。

  良久,顾行止这才错开视线,低低一笑:“那就静候安平侯佳音了。”

  “江景昀因他父亲通敌叛国遭了不少罪,玄虎营主帅一职更是被褫夺,人都已经被流放蛮荒。但危急关头,你的那位好父亲还是把他召回了京,其目的也是不言而喻了。听闻近日安平侯府不时有耗子钻进,安平侯还是小心为妙。”

  “没了玄虎营,就相当于折了江老二的翅膀,不足为惧。”谢谙不屑地撇了撇嘴。

  “说到底还是安平侯未雨绸缪。”顾行止赞道。

  被称赞的谢谙扬了扬浓黑的剑眉,张了张嘴正欲说话,视线倏地落在屏风上,恰好撞上了江景昀投过来的目光。

  他眉心微蹙,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蜷曲着。

  “怎么了?”顾行止察觉到谢谙的不对劲,顺着他的目光往屏风方向望去。

  躲在屏风后的江景昀心头猛地一跳,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但转念一想,这里的谢谙看不见自己。

  思及此,江景昀放弃了离开的念头,保持着原先的姿势继续站着。

  “没什么。”谢谙转过头,身子稍稍前倾挡住了顾行止的视线,淡淡道,“天色不晚了,我想歇息了。”

  顾行止说了几句客套话便走了。

  待顾行止前走离开院子,谢谙倏地起身,打出一道劲疾的掌风,哐啷一声把门关上。然后大步流星地绕到屏风后,一把抓着江景昀的手腕,恶狠狠地瞪着他,嘲讽道:“怎么?又来杀我的?”

  被抓住手腕的江景昀眸里涌起骇然之色,谢谙竟然看得见自己?!

  妈的,陈修谨这个骗子!

  ”哑了不成?”谢谙见江景昀没有做声,直接伸出手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看着自己。

  就在江景昀思忖着该如何开口时,他竟然听见自己已经回答了。

  江景昀喉咙好似被滚烫的刀子给划过,生疼难忍。

  他闭了闭眼,哑声道:“不是。”

  谁知谢谙听了不仅没有半分动容,反而暴跳如雷。他一把推开江景昀,解开自己的上衣,露出里面纵横交错裹着的绷带,有几处的绷带都已经被血水染得透彻。

  江景昀被这一推直接撞倒了屏风,整个人往后栽去,脑袋磕到木架上,眼前一阵发黑。

  他气得想要召出霜雪把这个谢谙抽一遍,哪知霜雪根本不听使唤。

  江景昀又在心里把陈修谨骂了一遍,顺带着陈无计也没放过。

  “十次了。”谢谙径直坐在江景昀身上,压着他欲起的身形,一只手禁锢住他的双腕扣在头顶,一只手扼住他纤细的脖子,幽幽道,“江景昀,你一边劝我收手。可转眼你就跑我府上来杀我。你这是劝我收手任由你宰割吗?”

  “不……是。”江景昀被他掐得呼吸困难,两只手无意识地在地上抓着,恍惚间只觉心头好似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点一点抽离。

  “不是?”谢谙慢慢松了些手上的力度,静静地看着江景昀。

  江景昀一口气都还没能喘匀,脖间再次一紧,喉咙好似都要被掐断了一般。

  “不是?”谢谙嗤嗤一笑,目眦尽裂,几近癫狂般反复念叨着这两字,头上的金冠哐啷一声掉落在地,脱离了金冠束缚的青丝肆意欢腾着。

  “你每一次都是这个说辞!”谢谙愤怒地朝他吼道,双目赤红,“结果呢?你哪次少刺我一剑了吗?”

  “江老二!你就不能换一套说辞吗?说句真话会死吗?假如你真有本事就直接杀了我,又何必每次刺了我一剑之后又跑了!”

  他每说一句话,绷带上的颜色就更深一分。

  “不……是……”江景昀面色胀红,瞳孔逐渐放大,唇瓣艰难地蠕动着,余光瞥见谢谙手腕上隐隐浮动的图纹,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挣脱开谢谙的束缚,手里多了把短刃,猝然朝他手臂上刺去。

  “江、景、昀。”谢谙冷眼看着手臂上划开的口子,面无表情地抬起手,伸出舌头舔舐着伤口滚落的血珠,从高而下俯视着江景昀,额间的碎发遮住了他的眸子,看不出他此刻的神情,但地上的江景昀心跳却又快了几分。

  “我还是信了……”谢谙喃喃道,“我还是信了你……江景昀。你说说我们两个,我想你死,你想我死。那不如我们两个一起死了算了。”

  “谢谙!”江景昀趁着谢谙神情恍惚的时候一把推开他,狼狈地站了起来。

  谢谙被推得跌倒在地,手臂上的伤口在挣扎间又裂开几寸,顺着手臂淌下,在地毯上晕开朵朵红莲。

  他屈膝坐在地上,黝黑的眸子里好似染上一层薄薄的雾气。一只手搭在膝盖上,仰头看着江景昀,倏尔粲然一笑,缓缓道出一声:“二哥哥……”

  江景昀神情微滞,看着谢谙,眸里涌起几分复杂之色。

  “一起去死吧,好不好?”

  他眸里含着一丝期冀。

  江景昀别过头,淡淡道:“不好。”

  “好吧。”谢谙故作失望地叹了口气,扶着膝盖颤颤巍巍站了起来,眉眼轻弯,用着柔和的语气,说着最伤人的话,“那就你一个人去死吧。”

  “听闻你与君上合谋在城外观音林布下重重阵法,而我正好接到旨意明日前往观音林寻找祭祀用的灵木。那处地方我看过了,是块风水宝地,适合埋你。”

  “谢谙……”江景昀心头涌起无尽酸楚,低低唤了一声。

  “江景昀。”谢谙话锋一改,剑眉一扬,自嘲地看着他,“你别忘了,你如今只是罪犯。待你死后,与归山那个地方你是进不去的,就连墓穴也不配拥有。我把你葬在观音林,待你到地府看见你们的列祖列宗时。”

  “混账!”江景昀怒不可遏,甩手给了谢谙一个巴掌。

  谢谙被这一张打得耳朵嗡嗡作响,嘴里满是血腥。他目光空洞地看着一处,莞尔道:“是,我是混账,我就是这样一个人。”

  “我是不材之木,无所可用。我不配入你景王,入你江帅的法眼。可那又如何?”谢谙反问,“我照样过得风生水起。曾经那些瞧不起我的人如今不照样跟条狗似的对我摇头摆尾?”

  “就连你江景昀,如今来我这不也是偷偷摸摸的?”

  “谢谙!”

  “江景昀!”

  二人怒目而视,仿佛为争夺地盘而发怒的猛兽,谁也不肯退让半步。

  “你清醒点好不好?”江景昀怒道,“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还有个人样吗?顾行止是什么人你不知道?你非要同他鬼混在一起?他的目的为何你当真不知?”

  “人样?”谢谙好似听见了天大的笑话般,笑得腰都挺不直。他抱了肚子笑了许久,揉了揉发酸的脸颊,道,“那你呢?江景昀,你有人样吗?”

  不待江景昀回答,谢谙又继续说道:“你江景昀哪里是人啊,你看不见人间的疾苦,感受不到人的温暖。你能眼睁睁看着晴鹤被洪水冲走无动于衷。你不听我解释就把我赶出荻花宫,你认为是错的就是错的,不容旁人置喙。我不是人,那你又是人吗?”

  “你天天跑我府上来给我一剑,你到底是想杀我呢?还是对我抱着什么别的意思?”

  “二哥哥……”谢谙故意拉长尾音,端着暧.昧的姿态看着江景昀,“你是不是……”

  “荒唐!我是因为。”

  “好了,不必再说了。”谢谙没听他把话说完便打断了,“你走吧,我现在没心思应付你,明日再送你上路。”

  “谢谙。”

  “滚!”

  谢谙不耐烦地打出一道劲疾的掌风,直接把江景昀从窗口掀了出去。

  江景昀狼狈地稳住身形,背抵着围墙,吐了口血沫,脑海里浮现出谢谙手臂上那块图纹,眸里好似被秋风过境后的草原,满目荒凉。

  不是百日蛊,是余恨。

  余恨萃取于鬼扑蝶花灵,运用孟陬族秘术最后凝结成蛊虫。

  玄鸟揽云逐飞絮,风吹花尽空余恨。

  余恨取自鬼扑蝶,其效果比鬼扑蝶要更为狠辣。余恨能令人修为突飞猛进,但同时也靠汲取灵力令自己飞快成长,待到一定程度时便会分裂成数只蛊虫。

  余恨会慢慢侵蚀人的大脑,掌控起神智,把宿主彻底变为自己的傀儡。

  江景昀突然明白为什么谢谙在短短几年里修为从中阶迅速飞升至高阶,除去天资聪颖之外,余恨也是帮了不少功劳。余恨的目的达到了,接下来便是控制谢谙了。

  江景昀花了好长时间平复了自己的心情。他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这里的江景昀,还是困于双生术里的江景昀。

  但能肯定的是,无论哪个谢谙,都中了余恨。他们共同的目的,那就是解了谢谙身上的蛊。

  他低头看着一直被自己握在掌心的短刃,倏地瞥见刀口上那点微弱的白光。他凑近细看了一下,白光突然顺着他的指尖滑入,心头漾起一阵熟悉的温热。

  是魂火。

  人身上有三把火,头顶与两肩。相传修为越高的人,只要凝聚三把魂火就能拥有灭世之力。

  江景昀怔了怔,随即闭了闭眼,唇边漾开一声若有似无的轻叹。

  从始至终都是一人。

  这里的谢谙,这里的他,根本就毫无二异。

  世界之大,果然是无奇不有。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又来晚啦~怪我贪睡,嘤~我一定会改的!

  顺带吐槽一下昨日被锁的那章内容。敢情以后痛了还不能喊了?就只能一笔带过,说一声痛就好了?

  莫名其妙了。

  今日是景帝的主场了,就不放狗子出来了,他会发疯,哈哈~

  估计明天狗子就要醒了,狗子醒后就是开启最后一个副本啦。没错,就是顾行止!这个诈骗犯!要把他绳之以法!

  顾行止:……我还想再挣扎一下。

第152章 余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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