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江景昀,醒来好不好?

  谢谙讷讷地站在原地,眼底满是茫然无措,还未从江景昀的死讯中回过神来。

  他似一只无意闯入雪原的狗崽,举目四眺,浩渺天地间尽是无力苍白,不知该作何反应。

  谢辞蹲在地上哭久了,怎么也起不来,最后又懊恼地捶打地面,干脆坐在地上,拽下发间的绢花,发泄般在手中不断撕扯着。

  待绢花不成模样后又把脸埋在胸前,呼哧呼哧地哭着,嗓子都哑了。

  “辞儿。”一道沉稳的男声自门边响起。

  谢谙循声望去,只见一位约莫四十左右的男子,面相儒雅斯文,穿着藏蓝色长衫,手中持着一柄赤色洒金折扇,上面明晃晃写着三个大字:大好人。

  扇面最右侧还题着两行诗:世间多是虎豹心,唯有我辈自高洁。

  谢辞的父亲谢廷远,青虬的瑞王,在去青虬也是一个特别的存在。早些年自生母死后整个人便意识不清,成天闹腾着要出家,几次跑到庙里当和尚。

  有一次偷溜出宫跑到了一处寺庙,头发都剃了一半,被当时的太子,也就是现在的泰安帝亲自拎回宫揍了一顿,这才断了出家的念头。

  不过这么多年过去,谢廷远隔三差五便会去寺庙听禅,时不时跟着僧人们布施,哪里发生什么灾情,他也会亲自带人前往相助。

  因其各种善举,常被百姓们称为“大士”。

  “四……四叔?”谢谙怔愣着,呆呆地唤了一声,指了指一边的谢辞,声音哑得不成模样,磕磕绊绊道,“刚刚……娇娇和我打架。他……他说。”

  原本通畅的嗓子眼霎时间被几团浸水的棉花给堵住了,堵得严严实实的,一个字音也蹦不出来,到嘴的话悉数消散,又化作难以言说的滋味钻入眼底。

  谢谙眼底蓦地泛起粼粼水光,喉结艰难地鼓动着,深吸一口气,心里还莫名抱着一丝侥幸,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嗓音忍不住发颤:“刚刚娇娇跑进来跟我说二哥哥没了,我想他定是骗我的,二哥哥修为那么高,他怎么可能……”

  “小六啊。”谢廷远轻轻摇了摇折扇,看了看缩在角落里已经哭得晕厥的谢辞,又看了看谢谙,眸光有些复杂,低低叹了口气,“景昀……是真的没了。你也知道,辞儿最喜景昀,一下子接受不了,言语行为上过失之处,四叔代他向你道歉。”

  “你若是想去看他的话,就去城南义庄吧。”谢廷远移开目光不再看谢谙,上前抱起自家儿子往外走,走到门边时又补充一句,“记得先把伤处理一下。”

  谢谙怔怔地看着谢廷远远去的身影,忽觉心口一阵尖锐的刺痛席卷而来,周身流淌的血液化作数万银针,齐齐刺入心脏,又一瞬间变成长着倒钩的利器,狠厉地割据着柔软的心脏,生疼难忍。

  他猛地弯下腰,如溺水之人大口大口地喘息着,额间沁出一层密汗,顺着脸颊滑落至哆嗦的嘴唇,淡淡的咸味散尽之后徒留苦涩,让人忍不住红了眼。

  谢谙眼里光芒尽失,眉宇间积攒着万顷乌云。他如风烛残年之人,扶着门框,颤巍巍地走了出去。

  义庄内鸦雀无声,清风攀着一旁窗外的树枝,轻轻松松地跃入室内,好似识得人间事般稍稍放慢脚步,怯生生地躲在柱子后,小心翼翼地吹拂着白绸,动静过大之后又赶忙溜走,生怕被人捉了去。

  谢谙索性解开手臂上那欲散未散的绷带,跪坐在地上,静静地看着躺在冰棺里的江景昀。

  这是由江海余生千年寒冰打造而成,其中凝聚着不少灵兽魂石,能保持棺内人尸身不腐。

  棺身晶莹剔透,寒烟幽幽泛起,袅袅升腾在空中,形态各异,倔强而又不甘心地企图奔向更远的归途,终究是带着满心遗憾消散。

  谢谙抿了抿唇,再往前凑近看去,纤薄的衣料贴着棺身,冻得脸色发白也浑然未觉。

  那双熟悉的凤眸紧闭着,眉宇间一贯藏着的寒霜也不见了,本就白皙的皮肤更白了,脸颊上那深深浅浅的伤痕,倒像是美玉上的刮痕,让人看了直道可惜。

  身上穿着的正好是之前自己送他的那件长衫,只可惜最后到底还是碎了。

  这个江老二,还真是表里不一的人呐。明明喜欢得要死,偏偏不肯承认。

  明明自己已经是强弩之末,也不肯低头服软,若是他早点……

  思及此,谢谙眸里掠过一丝嘲讽,若是他早点告诉自己他没有灵力了,自己会信吗?

  不,不会的,他只会觉得江景昀在骗他,毕竟他一直认为江景昀就是个冷血无情的人。

  江景昀那么厉害,高阶修为,怎么可能会没有灵力呢?他肯定是故意的!

  可是谢辞告诉他,江景昀并非冷血无情,他替自己受了三百道善恶鞭,他没有灵力才召不回霜雪救不了人。

  他撕裂了地魂,受了万剑穿心,差点被野狗分食。

  他做的这一切,就是为了救自己。

  玄虎营的主帅,青虬的景王,那个被他指责冷血无情的江景昀,那个甜食吃多了会牙疼,害怕喝药,爱穿黑衣仅仅是因为懒得洗的二哥哥,没了……

  谢谙伸出手,哆嗦地抚摸着江景昀的脸颊,指腹间一片冰凉。

  一路往下,颤抖的指腹摩挲过苍白的嘴唇,纤细的脖颈,最后停留在胸口,掌心宛如抵到一滩死水,没有任何波澜起伏。

  他有些不甘心地去抓住他的手,掌心里狰狞的伤口已经发黑,如错综复杂的树根盘结着。

  伤口已被清理过,但不会再愈合,两侧的皮肉翻开着,摸起来很是粗糙,甚至还有点扎手。

  他倏尔想起此前江景昀在地上画着的咒文,以及谢辞那句“他用了万物归根术,硬生生撕裂了自己的地魂来驱使符咒获得灵力。”

  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静曰复命。

  各复归其根……

  江景昀是归根复命去了么……

  清癯修长身影蹲在岸边,独自忍受着魂魄撕裂的痛楚与误解谩骂,却又要装作若无其事地模样潜入水底救人。又拼尽最后一点灵力用血肉之躯去承受着剑雨,一声不吭地护送着他远去。

  万剑穿心,只为护送自己离开……

  虽说他一直想江景昀死,可人真的死了,他竟接受不了,比当时以为沈晴鹤死了还要难受。整颗心就像被人挖出来用刀斧砍得稀巴烂后在安回原来的位置,除了一片荒芜,再无其他。

  谢谙还是不敢相信地闭上眼,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睁开。

  依旧是灵堂,江景昀依旧躺在冰棺内,什么也没变。

  他把江景昀两只手冰冷僵硬的手握在掌心里,反复揉搓并且呼着热气,贴在脸颊上试了试温度,觉得还不够,又将其捂在怀里。

  修长的眼睫攀上氤氲雾气,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喃喃道:“江老二,谢娇娇说你替我受了三百道善恶鞭,是你救了我,救了晴鹤,是真的吗?”

  “其实我是不相信的,虽然你身上有善恶鞭的痕迹,可不一定就是为我的,毕竟你去年在鹿鸣山打了败仗进了明镜司。还有,你哪里救了我?你明明用霜雪绑着我,不让我去救晴鹤。”

  江景昀:“…………”

  “谢娇娇那么喜欢你,他巴不得把天底下所有的好事都往你身上揽。所以,他说的话我还是不信的。所以,江老二,你自己来给我讲讲,好不好?这回只要你开口,我就信。”

  江景昀:“…………”

  “算了,你这个人好面子,还是我先说吧。”谢谙想了想,自顾自的说道,“我说一个你不知道的事,你再说一个我不知道事,我们轮流着来说,这公平吧?”

  “其实啊,当初给你的玉露杨梅糕不是我偷拿的,我是特意让我娘做给你吃的。当时我娘说宫里过几天会来一个非常漂亮的哥哥。”

  “我就天天让人带我去宫门口转悠。好不容易等到你跟老王爷进了宫,不过你一点都不开心,一副别人欠你钱的模样。”思及此,谢谙扯了扯唇角,低头看着江景昀,继续说道。

  “我就想,这么漂亮的小哥哥要是笑起来多好看。于是我就让人跟着你们,看看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这个小哥理理我,陪我说说话,对我笑一下。”

  “后来呀,内侍回来告诉我你被老王爷罚了一天没吃饭。我就跑去让我娘做了玉露杨梅糕,故意说是偷拿的。”

  “起初你怎么也不肯吃,我就塞你嘴里,看你那满脸不高兴的模样,我还以为你是不喜欢吃呢!”

  “好啦,二哥哥,我说完啦,该你啦。”谢谙轻轻捏了捏江景昀那被自己捂得有点点温度的手,目光落在江景昀紧闭的眸子上,笃定着这人会睁开眼睛同自己说道说道,又或者横眉立目,召出霜雪抽他一顿,凶巴巴来一句“滚”。

  可惜,都没有。

  江景昀就这么安安静静躺着,神色淡淡,眼睑处浅浅的阴翳里仿佛藏着些许嘲讽,好像根本不屑谢谙所说的这个秘密。

  他江景昀就是这样,说什么,做什么,从来不顾及别人,管你难过也好,伤心也罢,他自己没有丝毫愧疚,反而把别人折腾得寝食难安。

  气氛陡然沉寂起来。

  “这样吧,我再讲一个。”谢谙沉吟半晌,深吸一口气,缓解着酸涩的眼眶,再一次开口道,“两个换一个,你不吃亏的。”

  “那年在荻花宫,我不是翻.墙外出被你抓到并且从房里搜出十两银子嘛,其实啊,那银子不是我偷的,他们是在诬陷我。”

  “因为你生辰要到了,我想给你买生辰礼物,可是我的银子在进荻花宫的时候都上缴啦,我没有钱就去外面酒楼里帮人洗碗。”

  即便过去多年,这件事始终如一根鱼刺横在谢谙喉间,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就是因为这件事他被逐出荻花宫,与江景昀的关系也自此恶化。

  “我去了三个月,每天要洗几大桶的碗,那掌柜看我勤快,给我的钱比其他人都要多。不到半个月就赚了一两银子。”

  “有的时候酒楼厨房人手不足,我还会帮忙炒菜,那些个吃了我炒的菜的客人都齐声叫好,掌柜高兴之余又给我涨了工钱。我拿着钱在街上溜达了一圈,想着到底给你买什么好。”

  “本想给你买件衣裳的,因为我娘说过生辰得穿新衣裳。我趁你不睡着后偷偷量了你的尺寸去了成衣店。去取衣服的路上才发现忘带银子,便回去拿,却不料钱被镇国公家的几个小子偷拿买酒去了。”

  谢谙顿了顿,眼里水光闪烁,低声道:“他们拿着我辛辛苦苦喝得酒足饭饱,我气不过就跟他们打起来了。你赶来后二话不说把我揍了一顿。”

  “镇国公家那几个也就是狗比,装怂,还在那哭爹喊娘,污蔑我偷他们钱不成还打人。你不听我解释,把我丢到禁闭室。我不服,又回去把那几个揍了一顿,把他们脑袋挨个开瓢了呢!”

  “江老二,那钱真是我自己的,我没有偷,是我洗碗赚的。”谢谙深深地注视着江景昀,“你听见了吗?”

  “……”

  江景昀始终不曾有半点回应。

  谢谙心头紧绷的那根弦终于不堪重负,啪的一声断了,嗡鸣声搅动着五脏六腑。

  他伏首在棺沿,放声痛哭:“江景昀,二哥哥,对不起啊。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醒来好不好?”

  “以后你说什么我都信,我再也不跟你吵了,你想打我还是骂我都可以。”

  “二哥哥,求求你……醒来,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谢辞(嫌弃脸):咦~比我哭得还丑。

  谢谙:不好意思,我不会晕。

  沈晴鹤:我也想哭……

  陈无计:不!楼上你不想!没有你的戏份!

第63章 江景昀,醒来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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