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江景昀,等我回来接你

  本来还打算继续跟陈无计扯皮的陈修谨看着谢谙那马上就能哭出来的阵势给吓得把那些蔫坏的主意悉数给绕回了腹中,长叹一声,老老实实地走上前,依着陈无计之前升起海棠花的位置再次释放着灵力。

  须臾间,只见先前那朵消失的海棠花又赫然出现了,盛放的花瓣不时抖落着簌簌金粉。

  还不待谢谙出声便闻得陈无计抢先一步开口:“是我先前的步骤有问题么?”

  虽说陈无计这人脾气古怪,一副谁都瞧不上的模样,但涉及医术方面时,他还是非常愿意弯下自己那颗宝贵的头颅,就连程门立雪的事也做过几次。

  想到是自己医术的不足,陈无计面色有些阴郁,收敛起对陈修谨的嘲讽,规规矩矩地站在一边,仿佛学堂里的学子,乖巧地候在先生身侧,等待着先生答疑解惑。

  “不是。”

  不得不说这对师徒确实是亲师徒,陈修谨也变戏法似的收敛起先前的散漫,摇摇头,正色道:“步骤没错,是人的问题。”

  “只是这里面还有点残缺的神识没有进去。”陈修谨指了指海棠花蕊间那点微弱的白光,“还是先前那句,魂魄离体太久,对先前的躯体会产生排斥现象。若是景王体内的金丹完好,那点神识便会遵循熟悉的灵流回归本体,如今金丹碎裂,神识回归则需要一段时日。”

  “还需要多久?”谢谙听得迷迷瞪瞪,心如针扎一般,哑声道,“不是只要把魂魄带回来就行了吗?”

  陈修谨抬头看着雕龙绘凤的房梁,黑白分明的眼珠子骨碌碌转着,最后还是没能忍住,指着谢谙骂道:“你想得美呢!最少都需要半年时间!他不是睡过去了,他是差点死了的人,是仅剩半口气还吊着的人!”

  “你现在在这左一句心疼右一句想他,装模作样的狗东西,早干什么去了?这人要是真死了,你心疼还有个屁用!”

  “赶紧滚出去!别在这碍手碍脚的!”

  陈修谨这脾气竟然比陈无计还要暴躁,还要目中无人。

  谢谙被骂得狗血淋头,却又无力辩驳,毕竟陈修谨说的都是事实,他做的再多也是马后炮,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于事无补。

  当江景昀醒来之后,想到自己是因为救他这个狼心狗肺的畜生而差点丢掉性命,会不会后悔了?

  毕竟是自己一个劲让他去死的,各种恶毒咒骂也是自己……

  谢谙不敢多想,陡然松开的心弦再一次绷紧,颤抖地弹奏着满腔心酸与无奈。越想到后面觉得待江景昀醒后二人估摸着会一辈子再无纠葛。

  他留恋地看着江景昀,温柔的目光细细描摹着他的轮廓。从那卷翘的睫毛下刻画着紧闭的双眸,脑海里浮现出这双凤眸睁开时是何等的恣意潇洒,眼波流转间的风华世无其二。

  再到那挺如陡峰的鼻梁,以前总觉得这鼻梁太过立体,近乎刻薄无情,现在想来以前的自己当真是眼瞎。

  无尽苍白的唇瓣中竟也隐隐泛粉,嘴角有一处尚未愈合的伤口,破损的皮屑因缺水微微翘起。

  谢谙眸色微暗,下意识舔了舔自己嘴角同一个位置,感觉到原本愈合的地方再一次撕裂的痛感,眼尾不由自主染上几分笑意,眼底藏着不为人知的情意与欢愉,被霜雪吹拂着的心脏隐隐泛起一丝若有似无的暖意。

  就看一眼。

  再看一眼。

  再看最后一眼。

  ……

  谢谙也不知道在心底重复了多少遍,眼睛仿佛黏在江景昀身上一样,怎么也收不回来。

  “好了。”

  良久,谢谙总算别开视线,深吸一口气,神情肃穆地对陈修谨行了个礼,郑重其事道,“您说的不错,我在这里也帮不上忙,我做的错事我自会处理,二哥哥就麻烦道长一段时间了。”

  “这哪是一段时间,就他这样少说也得一年。”陈修谨撇撇嘴。

  “那接下来一年时间就麻烦道长了。”谢谙有条不紊地改口,“二哥哥现在不宜回京。一年后,我来接他。”

  现在的江景昀并不宜进京。

  大家表面上怕他,可背地里想要他死的人也不少,就连泰安帝都不一定真心信服江景昀。

  此前谢廷远已经递了折子上去,江景昀的死讯也已经传开,可到底会有疑心重的会半路埋伏着想要刺探一二。

  这回去的路上也不知道藏着多少豺狼虎豹。

  看陈无计那模样是打定主意要跟着陈修谨一起了,有他师徒二人照顾江景昀他自是放心。

  “哎哎哎,我还没答应要照顾他呢!”陈修谨不满地开口,“你这你年轻人什么意思啊?欺负老人家?”

  谢谙脑子好使的时候并不多,好使的时间也短。这一次大抵是把未来半年,又或者是一年的机会都给用上了。

  “道长千里迢迢赶至此处,又告知我救回二哥哥的方法,这便代表道长是有心搭救的。”谢谙感激道,“道长心善,无以为报,日后若是有难处。”

  “行了行了,出去吧。”陈修谨听着谢谙啰里啰嗦的话就头疼,连忙出声阻止,指了指蹲在墙角睡得正香的黄牙,“我也只是头一次遇上这等稀奇事闲来无事想试试罢了。”

  “你……”陈修谨看了眼谢谙,视线在他眉宇间停留片刻,有些无力地啧了一声,模糊不清地留下一句,“这到底该怪谁……冤孽。”

  栖息在草丛间的虫豸被簌簌寒风吹得直打哆嗦,愤怒而又害怕地四处逃窜,有胆大的则直接窜到石头上,扯着嗓子与其对骂着。

  百无聊赖的夜风陡然间来了劲头,鼓起腮帮子铆足劲吹着,兀自玩了一会儿后,发现原先石头上的虫豸早就没了影,连带着声音也停了。

  谢谙正站在廊下,盯着那紧闭的门缝的发呆,直到夜风吹拂着微微敞开的领口时方才察觉。

  他拢了拢衣领,掀开下袍直直跪下,对着屋内重重磕了三个响头,目光深邃而坚定。

  二哥哥,等我回来接你,这次是真的,不骗你。

  待谢谙走回自己院子时已经是丑时末,紧绷多时的心弦陡然间放松下来,厚重的疲惫感遍布全身。

  “谁?”谢谙前脚刚迈上台阶,就见柱子后突然窜出一个身影,登时魂不附体,腰间的有钱倏地出鞘三寸,剑气凛然。

  “是我。”

  一抹修长的身影借着檐下灯笼里渗出的阑珊烛火照拂,慢慢显现出真容。许是谢谙出现幻觉,又或许是那人肿胀的眼睛破坏了整张面容的美感。

  记忆中清丽无双的面容上竟带着几分狰狞的意味,仿佛出水芙蕖蓦然间染到淤泥,美感全无。

  “晴……晴鹤?”谢谙有些不大确定地喊道。

  “你要睡了?”沈晴鹤问。

  “你怎么还没睡?”谢谙问。

  “你不是说去看我么?”沈晴鹤又问,眼角的伤口上的血已经凝固,贴在眼窝,恍若姑娘家的花钿,尽情地汲取着微弱的灯光,无端升出几分妖媚之色。

  二人根本没有回答对方问题,反而都在一个劲追问着。

  谢谙愣了愣,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大抵是我听错了。”沈晴鹤垂眸,自嘲地笑了笑,“睡吧,时间不早了。”

  说罢,转身往前走。

  “对了。”沈晴鹤走了两三歩又忽然回过头,指了指廊庑下放着的榉木托盘,粲然一笑,“你从中午就没吃饭,闲来无事便去厨房给你煮了碗面。虽说比起你做的差远了,但味道还是不错的。”

  “本以为你很快就能回来了的,没想到……”

  “面还没冷,就是有点坨,你要是不想吃的话就倒了吧。”沈晴鹤低叹一声,收回目光,重新迈开步子往前走。

  “晴鹤。”谢谙不做多想,本能地喊住沈晴鹤,看了看托盘里的面,又摸了摸腰间系着的百福荷包,“谢谢你。”

  “谢什么?”沈晴鹤眨了眨眼,对上谢谙的目光,瞥见他眼底再无记忆中熟悉的感动与怀念之色,嘴边笑容忽而染上几分苦涩。

  最后,他的视线停留在谢谙手中的百福荷包上,顿了顿,随即道:“想来你在抽思幻境里已经看见了。”

  “算我骗了你,这个荷包不是我绣的。”

  “小谙,我不是圣人,我也有自己的私心,你知道吗?”沈晴鹤眸里掠过一丝暗色,定定地看着谢谙,温和的目光陡然浮现起凌厉之色,恍若遨游苍穹忽而瞥见猎物的准备俯冲而下的鹰隼。

  “私心?”谢谙着实被他这模样吓到,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一步,“什么私心?”

  “你不知道……”沈晴鹤低声呢喃,似疑问,又似自言自语,“也是,你不知道的。”

  “我只是想谢谢你把这个荷包给了我,并没有其他意思……”谢谙抿了抿唇,下意识回道,好似听不出沈晴鹤话里的意思,又好似不想去听懂。

  “只是想亲自跟你道声谢谢,还有之前修复结界,不然二哥哥就回不来了。”

  沈晴鹤闻言,怔了怔,随即嗤笑一声,狭长的眼尾隐有水光攒动,连带着凝固血渍都有消融之际。

  “有什么可谢的。”沈晴鹤面色一垮,漠然转过身,瘦削的身形陡然挺拔,似屹立在冰山雪原间被北风吹得东摇西晃的翠竹,顽强不屈。

  他语气冰冷,满是自嘲:“当时您是太子,我只是荻花宫一个普普通通的护院,景王亲自吩咐,我岂能不遵从?再者,大哥是景亲王,我受他庇护方能安然无恙,我只不过是一只蝼蚁,无论何时都得依靠靠你们庇护罢了。”

  “不是的不是的!”谢谙连连摇头,“于我而言你是家人,最重要的人!”

  “你对我是真的。”话音说到一半,谢谙又急急忙忙把那尚未蹦出口的“好”字收了回来,有些迷茫地看着沈晴鹤。

  他的记忆好像出了问题,他现在竟然有些怀疑记忆中沈晴鹤对自己做的那些事到底是真是假。

  沈晴鹤看着谢谙那纠结的神情,眸里跃起的光亮终究黯淡。

  他面无表情地朝谢谙拱手行礼:“安平侯言重了,沈某如今区区白衣,高攀不起。我留在这也帮不上什么忙,待天一亮我就走。”

第74章 江景昀,等我回来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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