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嫣然出篱笑,似开未开最有情(汪藻)

  又是几日过去,秦正武终是忍不住亲自来找徐谦,实则除夕当晚他就下令给所有士兵做年夜饭,亲自到营里与士兵们同食,算作一个间接的低头,没想到徐谦架子实在太大了,听闻这件事竟然一点反应也没有,秦正武无法,不得不拉下脸来。

  “徐卿,我们到这里也将近半个月了,总不能就这么看着吧。”

  “徐卿,这安南总是要打的,有什么计策不如先说说。”

  “徐卿,这大军还等着你一声令下呢!”

  他妈的真是恃才傲物恃宠而骄有恃无恐,灭了蜀中之后老子就要剁了他!

  蜀中那头赵恭在相府里,他这段时间几乎日日出入相府,连除夕和元日都没有好好过,颜俞的身体眼见着好了些,他就迫不及待地问:“晋军到安南了,现在怎么办?”

  “帝君别慌。”

  “怎么能不慌?!”赵恭忽然提高音量吼了一句,魏渊连忙叫住他:“帝君!”

  “予实在是太着急了。”

  “我知道,”颜俞淡淡地说,“只是帝君乃蜀中之主,蜀中群臣百姓的目光都在您身上,即使心里慌张也不要表现出来,若是被有心人抓到把柄,这场仗不用打,我们就已经输了。”

  “你教我!”赵恭握着颜俞枯瘦的手,“你不会丢下我的,对不对?你答应过我父王的,你还记得吗?”

  赵肃,如果赵肃还在,这天下就不是这样了。颜俞手心微微用力:“我记得。”

  秦正武看着徐谦一点反应都没有,又知道这人逼迫不得,只得低头认错:“徐卿,前番补偿蜀军家属的事是予错了,如今还望徐卿教寡人!”

  徐谦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却没有说话,秦正武只得继续道:“予不该疑卿,这笔钱还是从大晋国库里出,克扣的俸禄会全部如数补发。”

  徐谦眨了眨眼,示意你继续,便听得秦正武低声下气地说:“以后无论何事,予都会相信徐卿,绝不会再如此。”

  “嗯。”徐谦终于应了一个字。

  “安南是南楚几百年的都城,城防坚固,粮草充足,易守难攻,只要翼之在,安南不会失守。”颜俞说道。

  “那能不能出兵去夺回被东晋收走的城池?”赵恭问。

  “很难,既是举城去降,可见人心向背,夺得回城,夺不回民心。”

  “会不会打到蜀都?”

  魏渊心想帝君也太能添堵了,俞儿还愁着安南呢,提什么蜀都?于是安慰道:“帝君不必惊慌,晋军也是人,总有疲累的时候,一年半载的士气就会衰弱,能不能打下安南还两说,何必杞人忧天?”

  赵恭终于把心放回了胸腔,点了点头。

  “照徐卿的说法,这安南一点缺点都没有,当初蜀军怎么打下来的?”

  “当初大楚帝君是自毁长城,”即使南楚已经灭了,徐谦仍要称之为“大楚”,“无人守城,城内粮草不足,人心浮动,就连官员都往外逃,自然守不住,如今情况不一样了。”

  秦正武当然知道当年强弩之末的南楚与现如今的蜀中不能比:“那这么说,岂不是打不下来了?”

  “不至于。”

  “现在要怎么做才能保住安南?”

  “要那怎么才能把安南打下来?”

  “死守。”

  “强攻。”

  徐谦话音刚落,一名探子匆匆跑进来,跪地禀告:“启禀帝君,猎宫外林子因不明原因已起火,帝君需尽快离开!”

  秦正武还没消化完这句话,却是徐谦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探子又将话重复了一遍,徐谦还没告退就跑了出去,站在猎宫高处望去,林子几乎全部烧了起来,黑烟滚滚升空,士兵们在外围传水救火,但是速度太慢了,这片林子怕是要烧个精光!

  颜定安!

  秦正武和冯凌了追出来:“快救火!”

  “来不及了!”徐谦迅速回话,“火太大了!”

  冯凌不明所以:“兄长,到底怎么回事?可要护送帝君离开?”

  “帝君不必惊慌,对方没想行刺,只是攻打安南一事,恐怕要延迟了。帝君,恕臣告退。”徐谦说完,又匆匆下楼离开了猎宫,除了灭火以外,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他不能每次都被颜俞按着打。

  跟颜俞比起来,他实在太迟钝了!

  “将军明智,那林子一烧,晋军这几日果真惊慌许多,短期内应该不会前来攻城。”蜀军这几日心情不错,几个副将都在拍赵飞衡的马屁。

  但是这明智的却不是赵飞衡,而是颜俞。颜俞早些时间传信给他,信中详细推测了对方攻城的方法,还给他提了守城的建议。赵飞衡一看到那信,心中便做了决定,当即派人出去烧林。春季就要来临,现在不烧,再晚就烧不起来了。

  但是到了现在,赵飞衡也不敢放松,别人都高兴了他也高兴不起来,他丢了这么多城,脸面早就跟着一起丢光了,再守不住安南,就算敌军不杀他,他也是要以死谢罪的。

  “千万别乐过头了,烧了这林子,晋军定然要去别处找巨木,他们背后都是已收服的城池,我们没法潜过去,一定要在他们来之前做好守城准备。”

  “是。”

  前几日开始,安南城内便如火如荼地忙碌着,制造投石机,准备弓箭大石等武器,日日盯着蜀军的动静,今日赵飞衡说了,下头的人更得卖力了。

  林子被烧后,秦正武才知道徐谦攻打安南的计划。他要以战车做遮蔽和运输,以云梯爬城。战车是旧时君子之战用的作战工具,这近百年来,随着割据日渐严重,几乎所有的国家都放弃了这种中看不中用的作战方式,改为攻城略池,屠杀士兵,以震慑对方。可是,徐谦竟然决定要以这么一种古老的方式来夺取这座同样古老的城池。

  但最可怕的是,蜀军已提前预知了他的计划。

  秦正武喃喃道:“颜俞真是个人才!”

  徐谦现在没空管颜俞到底是不是人才,这片林子烧了,制作战车和云梯的材料化为乌有,他只能日日亲自去催促士兵到附近去寻找木材密集的地方。

  徐谦发了话,底下的人不敢偷懒,士兵们由此处往各个可以前进的方向奔去,但是回来的消息都是一样——没有。

  项起有时跟徐谦一起听士兵们的回报,不由得叹气:“徐相,不如另想法子吧。”

  “没有别的法子,若是安南闭门不出,你又如何?难不成等他们把粮吃完饿死在里头吗?”

  其实这也不是不可以,蜀中的粮已不多,又支援给知夜一大批,只要他们能等,最多两年,安南会不战而降。

  但是这两年,晋军的士气同样会被消耗,也许颜俞还会想出反攻的法子。

  正想着,又进来一个士兵,还未说话就被项起拦住了:“不是好话就别说了!”

  那士兵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他一个普通小兵,哪知道将军国相要什么?又怎么判断这是不是好消息呢?

  徐谦笑笑:“无妨,说吧。”

  士兵得了这话,拱手禀报:“底下的人在猎宫西南处发现一片小林子,不知是否符合要求,斗胆请将军和国相前去定夺!”

  徐谦忽然站了起来,颇为激动,一言不发就往外走,项起见了连忙跟上。

  几人骑上马,士兵领着他们两个,却没有直接往林子的方向去,倒是走到一条溪流上,道:“属下带人在附近搜索时,偶然发现溪流中有树叶飘下,这才派人到溪流上游去寻找,果然溪流上方有树木!”

  眼前的溪流水浅而清,虽无游鱼,但细石纹路历历可数,正汩汩向东而去,带着春天将至的暖意,轻盈欢快。

  徐谦一晃神,好似颜俞就在自己身旁。

  回过神来,那士兵还在继续:“属下想,木头沉重,若花费人力搬运,不如直接在上流将木头放至水中,任其顺流而下······”

  项起道:“要是赵飞衡早知道我们攻城的计划,定会准备火油,木头浸泡过水,就烧不起来了。”

  “话是这么说,”徐谦慢悠悠道,“只是,泡过水的巨木太过沉重,于我们也无太多好处。”

  唉,这烦心事可太多了!

  一行人逆着溪流往上,绕过一座小丘,在马背上颠簸近一个时辰,才终于看见树木的影子,项起笑道:“徐相,这回可以不必担心了!”

  周围的士兵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这片林子,虽不密集,但是应该足够了,徐谦的眼睛却一直盯在某一处。

  项起奇怪,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视线所到,竟是一株孤零零的桃树。

  “桃树有什么可看的?树干这么细,干不了什么!”

  那桃树枝上点缀着两朵零星的早春桃花,徐谦忽然就明白了很多事情。

  在他们年少的时候,他的俞儿曾经踩过银铃般的溪水,曲折而上,或许是想为他折一枝桃花,或许是想给他保留一份惊喜,但是终究没能成行,只留下了手心里几乎被捏成汁水的破败花瓣。

  而他当时,用马鞭在俞儿的脖子上抽出了一道血痕。

  “既然没有什么用,就留着吧。”

  作者有话要说:  俞儿折花是在第一卷春猎差点失身的时候。

  ☆、萧萧飒飒,边声四起,愁闻戍角与征鼙(毛文锡)

  这天下午,稀疏的林子里响起了斧斤斫木的声音,被砍下的树干顺着溪流而下,若在中间卡住,则由溪边的士兵往下推。从第一根长形树干被运送到营地时,晋军的欢呼声就没有听过,晚上还打着灯火干活,就连火星也欢喜地摇曳着,像在助威呐喊。几日过去,营地便堆起了许多长形树干。

  “徐相,够吗?”

  “不知道,”徐谦心里没底,“但不管够不够,都必须上,有原材料还不够,须得重金招募附近城池的工匠,否则就太晚了。”

  秦正武看着外头热热闹闹的,也忍不住出来瞧,却看见徐谦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徐卿,还有何难处?”

  徐谦叹气,道:“臣想到,此番死伤人数会很多,但是打下安南,便几乎可以直到蜀都,中间不会再有太多困难,这一战至关重要,臣担心士兵们看到战友牺牲会退却,帝君恐怕要辛苦些,在这段时间内保证士气昂扬。”

  亲征都来了,还怕什么辛苦?秦正武点点头:“予都到这里了,亲自去攻城也是可以的!”

  “这就不必了,帝君若是有个万一,对士兵们影响很大,是此役胜利的关键。”

  早春还十分寒冷,晋军在附近募到了十来个匠人,按照项起的命令制作大量的云梯和战车,扎稻草人,整个营地一派热火朝天,甚至有些祥和。

  项起和徐谦就在营地中间模拟攻城。

  “如果我守城,必然会在第一时间阻断对方前进的道路,我们的前进会很困难。”

  “让他们看不见不就成了?”

  徐谦一抬头,恍然大悟,这么简单的法子他怎么没想到?不由得摇了摇头:“还是将军厉害些。”

  “你就埋汰我吧,徐相是实战少了些,不然懂的一定比我这个大老粗多。”项起笑说。

  两人还挺快乐,制作云梯和战车的士兵也一样,虽然身体疲累,可是心中却十分轻松,还一边干活一边聊天呢!

  “这回定能一举攻下安南!”

  “哪那么容易?至少得几个月。”

  “操心这些干嘛?天塌了有帝君盯着,咱们只管做事。”

  “就是就是,有活就干,饿了就吃,哈哈哈哈······”

  正笑着,却突然有人喊了起来:“那是谁?”

  众人顺着他的指示方向望去,只见一群人骑着快马而来,穿着普通人的衣服,认不出是谁。

  直到对方领头的一样如箭一般袭来,一道白刃划破风声,一串鲜红的血珠在半空出划开,晋军才反应过来:“偷袭!偷袭!”

  最外围的晋军忽然如受惊的鸟群,有的高喊着“蜀军偷袭”,有的往回跑,有的随手就拿起地上的木头做武器,但蜀军一路斩杀,晋军竟是反抗不得。

  “快报将军,蜀军——”话未说完,人已是倒了下去。

  营地中间的人听到声响,不少人都拿起了武器,边跑边叫喊着“备战”“集合”,整个营地顿时消失了原本的祥和气氛,忽然之间尘土飞杨。

  项起和徐谦都快走到猎宫了,却突然听得一阵窸窣的兵器响声,两人猛然回头,正见一个满脸是血的士兵狼狈地往回跑:“蜀军偷袭!蜀军偷袭!”

  项起一惊,立刻大声喊道:“全体备战!”

  周围的士兵先是慌乱,又迅速地恢复冷静,按照训练时的要求,在带领下快速集结。徐谦看着这颇为慌乱的景象,心里重重一跳,猛地往回跑。

  晋军很快集结完毕,刚一整肃地要攻出去,蜀军却退了,一骑绝尘。大家颇为失望,又不能立刻去攻城,只得回去埋葬死者。

  这一场偷袭,蜀军来得突然,晋军损失了近千人,还有几百人受伤,有几辆刚制作好的战车也被毁了,士气瞬间低落下去。

  徐谦回到猎宫,确认秦正武没事,大大松了一口气。他原本以为对方要趁这个时候来杀秦正武,没想到只是一场单纯的偷袭,不过猎宫守卫森严,若没有缜密的计划,也确实不能轻易潜入。

  徐谦还没把当时的情况说完,项起便来请罪了。他这段时间顾着让士兵们制作云梯和战车,却忘了要布防,这一场偷袭他难辞其咎,但是现在正是紧要时机,徐谦也很怕项起被处置,于是赶在秦正武开口前问:“死者和伤者可按照规定给予补偿了?”

  “一切照规矩办。”

  秦正武明白徐谦的意思,只得道:“现如今攻下安南才是大事,予准你戴罪立功。”

  “谢帝君!”

  项起从猎宫出来,就在各处加强了布防,每处以岗哨连接,若有一处发生偷袭,各处都可知道,其余则一切照旧。

  实则赵飞衡搞这一场偷袭也不是为了杀人,而是想摸清楚晋军准备到了哪一步,他带人出去之前就被千番阻拦,毕竟是一军主帅,若是出了问题,安南就不用守了。

  但是赵飞衡的固执程度平日不表现,到了关键时刻只多不少,偷袭回来,心中还不断骄傲自己的判断是对的,他不但知道了晋军的攻城进度,还挫伤了对方的士气,一举两得。

  “将军,现在要怎么办?”

  “按照那日看到的,晋军最迟孟春就会攻城,这段时间好好休息,但是该做的也不要落下。”

  副将不解:“既然晋军孟春才攻城,何不趁此机会主动出击?”

  “不行,晋军遭了一次偷袭,必然会加强防守,若我军大举出击,难保晋军不会兵分两路,偷偷攻城。”

  说罢这个问题,副将又接着说:“如今城内箭矢已上万,不知是否足够?”

  “不够,多少都不够。”赵飞衡忽然很怀念那些年颜俞跟着作战的时候,只要他坐在自己身边,无论多么困难的处境,他都一定有办法,但是现在,赵飞衡只能靠自己了。

  一个半月过去,时间已快到孟春,这本该是万物复苏充满希望和生机的时候,但是安南城内城外却满是杀气。南方雨水多,今日又下起了毛毛细雨,徐谦抬头看了一眼阴沉的天空,道:“这场雨大概还会下几天,将军定要抓住机会,一举攻下,否则便还要再等。”

  项起点头:“自然,徐相放心。”

  这日营地外围还是一排制作云梯战车道忙碌景象,项起却已在猎宫背后集结了队伍。四辆战车为一组,在前方运送云梯和巨木,以盾牌阻挡城墙上射下来的弓箭,步兵跟在后头前进。大军穿着整齐划一的战衣,一手执盾,一手持枪,均是昂首挺胸,雄姿英发。秦正武前来,在阵前肃穆朗声道:“诸位均是我大晋大好男儿,今日为了天下统一平定四方,随予前来伐蜀,各位待大晋之恩,予与大晋一日不敢相忘!今日一战,或身死魂灭,或高歌凯旋,予不敢夸海口,但无论如何,大晋是你们永远的归依!死伤者,予为你们赡养父母,照顾妻儿,杀敌者,予为你们准备恩赐奖赏;大晋由北到南,从西向东,会永远为你们吟唱不朽的战歌!”

  “必不辜负大晋与帝君!”庄严的队伍中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今日为帝君赴汤蹈火!”

  士兵们的情绪就这样被带了起来,一声接一声地喊着“攻破安南,统一四方”,喊得秦正武心头阵阵激荡。

  徐谦遥遥看着,士兵们整齐有力的步伐一声声打在心上,连他站的地面也隐隐震动。“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实在是没办法了。”

  冯凌站在他身后,说:“迫不得已,兄长已经尽力了。”

  入夜,安南与晋军的营地都熄了灯,只余下几处防守的灯火,寂静的黑暗中逐渐响起车轮的吱呀声。

  战士们衔枚前进,以战车作掩护,在黑暗中摸索。第一批前往的将士是过去近两个月里日日观察前进道路方向的,即使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情况下也能控制住车马,而不使其相撞。马蹄声“哒哒哒”,在寂静中打在战士们的耳膜上,像擂鼓一般。

  众人都知,安南守城必定准备了投石器等,心中不住祈祷,马儿再快一些,声音再小一些,过了投石器的攻击范围,他们的进攻就会顺利很多。

  突然之间,两辆战车相撞,发出“砰”的巨大声响,炸开了黑暗,这两辆战车上的士兵都随着猛烈晃动起来,马儿也嗥鸣不止。

  “这是怎么回事?”

  “快,快拉开!”

  “别搞这么大动静!”

  两辆车的士兵相互小声呵斥,又是下车又是拉缰绳,手忙脚乱。

  忽然之间,他们只感到这片黑暗被打破了,微弱的火光照亮了彼此的脸庞,众人俱是一惊,抬头远望,只见安南城楼上火光连成一片。

  被发现了!

桃花嫣然出篱笑,似开未开最有情(汪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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