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妇高楼上,当窗应未眠(徐陵)

  晋军又是加餐又是发衣服的,自然不会短了赵飞衡吃喝。赵飞衡在晋军当中十分自由,连个看管他的人都没有,想去哪里都无人阻拦,包括徐谦的营帐。

  赵飞衡掀开帐帘进去的时候,徐谦正和冯凌讨论攻破蜀都的方法。

  “怎么?赵将军有何高见?”

  赵飞衡自是开心不起来,他的国要灭了,他又无能为力,蜀都像是悬崖边上一块巨石,随时会从高处砸落,把他砸得粉身碎骨。

  徐谦是经历过亡国破城的人,当然理解他的心情:“要不,赵将军还是去别处逛逛吧。”

  “不必了,我想听听你们打算怎么攻破蜀都。”赵飞衡一咬牙,竟是说出了这样一句话,是了,就让他亲眼看看蜀中是如何灭亡的吧!

  “围困,水攻,火攻,强打,都不行。”徐谦如是说。

  赵飞衡嗤笑,心想你还真是坦荡。“为何不行?依我看来,都行。”

  “城中颜俞在,必然有破解之法,况且,我不愿城中百姓受难,死的人已经够多了。”

  这话让赵飞衡想起了赵肃,他苦笑一声:“若是我王兄还在,你定然愿意辅佐他。”

  “有幸见过先蜀王两面,确是谦谦君子,有为君之风。”徐谦是真心夸赞他的,即使他当年再如何不认可颜俞的做法,也必须要承认颜俞的眼光和选择是对的。

  “所以你想到什么新的办法了吗?”赵飞衡突然把话题转了回去。

  “其实,最简单的办法应该是······”

  冯凌知道他想说什么:“是定安兄长,对不对?”

  是,只要颜俞出城,什么都好说。只不过,赵飞衡的重点似乎不放在这里,他问冯凌:“定安是你兄长?”

  冯凌想,这不是谁都知道的事吗?

  赵飞衡自顾自地笑了一声:“你们还真是兄弟情深,明明就是敌人,还兄长兄长地叫,定安也是,一天到晚兄长不离口,特别是病得不省人事的时候,连夜连夜地唤,听着比死了还难受。”

  “哗啦”几声响,徐谦不知怎么的打翻了桌案上的东西,赵飞衡和冯凌俱是一头雾水地看着他,他却像忘记了这两个人的存在,双眼无神。

  “兄长······”

  徐谦似乎没有听见,心烦意乱间,拖着疲软的双腿地走至帐外,忽然失力猛然跪倒,双手撑着地面不让自己倒下去。周围的士兵见了,都以为他是疲累过度,纷纷要上前扶他:“徐相······”

  徐谦一抬手,示意他们别过来,寒风吹动他单薄的衣衫,和他苦涩冰凉的泪水。

  帐内赵飞衡还在追问冯凌:“你怎么那么多兄长?定安是你兄长,他也是,那他们俩······”他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倏地住口了。

  转眼就是除夕夜,蜀都城中一片愁云惨雾,没人有过年的心情,虽然这一个多月晋军并没有什么动作,城里的粮也还能支撑很长一段时间,但是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这不过是蜀都最后的苟延残喘,死是迟早的事,只不过不知道究竟什么时候死罢了。

  越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死,越会想,不如早点死吧,早死早超生。

  晋军这边,徐谦一改前番的失魂落魄,满是轻松愉悦:“不如今晚就让士兵们放松一下吧,传令下去,各营加餐,还有,篝火都生起来,让他们唱会歌,每个时辰安排人把站岗和巡逻的士兵轮换下来,让每个人都休息一下。”

  “是。”士兵得了命令,欢天喜地地出去了。

  秦正武如今很少对徐谦有什么不满了,但还是忍不住要说:“徐卿这也太体恤士兵了,万一蜀军今夜出城袭击······”

  “不会。”徐谦远远望着黑漆漆的蜀都城楼,“他们都累了。”

  蜀军确实是累了,今晚的所有士兵都不能离开军营,他们在黑暗中或低着头,或望着天,均沉默无言,听着远远传来的隐隐歌声,眼眶却已湿了。

  “今夜兄长休息吧。”冯凌取了披风,亲手为他披上。

  徐谦只呆呆地望着蜀都的方向,不言不语。

  今夜风寒,勿要伤俞儿。

  站了好一会儿,徐谦转身朝营帐走去,冯凌紧跟着,忽然听他问:“凌儿从前没来过蜀都,对吧?”

  “嗯,这是第一次。”

  “蜀都的雪景,天下独绝,”徐谦的声音里带了难得的笑意,“雪后放晴,聚峰上金光闪耀,山水相错,山路上有行人欢喜的笑声。夜晚风停,灯火燃成长龙,树尖上盛着干净的新雪,亭下放个炉子,温着酒,几人对坐吟诗,最好天上还能有几点星光······”

  冯凌听他平静地描绘蜀都美丽的雪景,一开始分明是愉悦的,可那点愉悦又很快消失在风里,取而代之的是没有来由的寂寥和惆怅。

  “兄长想起老师了?”

  “老师,玄卿,还有,”徐谦放轻了声音,“还有俞儿,他那时,当真,天下独绝。”

  “兄长。”眼看着徐谦踉跄了一下,冯凌赶紧上前扶住了他。

  “兄长,亏欠他良多······”话音未落,竟是泣不成声。

  分离这么多个年头,徐谦第一次没有在除夕夜梦见颜俞,他醒来时平静异常,或许,就连上天也知道他今天要动手了。

  营帐外士兵们都已醒来,这段时间休息得太好了,也没有感觉疲累,只是多少有些想回家了。冯凌小跑几步上前来:“兄长起来了?”

  “嗯。”今日的徐谦早已不见了昨夜的失态,又如同往常一般平静无波,“我的弓。”

  冯凌不解:“兄长要做什么派人去就是了。”

  “你且说这里有没有人比我的箭法更好,若没有,便去取弓。”徐谦顿了顿,“而且,我要他知道。”是我,在要他的命。

  徐谦一路由永丰到蜀都,除了衣物,只带了这把弓,就如同他当时入晋一般,想来,那时候就已经知道会有这样一天了。

  徐谦拿了弓,骑上马,甚至不再看冯凌一眼,只慢慢地到了距离蜀都城墙最近的边线,士兵们都向他行礼,他伸出一只手去:“箭。”

  士兵们惊了,晋军向来不擅长用弓,却没想到看上去从不动武的徐相竟要射箭。士兵们不敢多问,双手递上一支箭,徐谦熟稔地搭箭拉弓,朝着蜀都城楼上射出。

  接着便听那边一阵隐隐的喧闹,原来是那箭擦着一个士兵的脸就飞过去了,钉在了后头的墙壁上。

  士兵们尚未来得及惊讶徐谦的好箭法,便听徐谦吩咐:“若有人前来交涉,就说交出颜俞,我军往后退二十里地。”说罢便驰马离开了。

  士兵向秦正武报告了徐谦的动作,秦正武知道颜俞是此役关键,说:“才二十里地,蜀军也未必动心,告诉他们,如果颜俞出城,我们退兵。”想了想,仿佛觉得不够似的,又多加了一句,“否则,晋军攻入蜀都,蜀都恐怕就会变成下一个宁成了。”

  元日少有这样晴好的阳光,蜀中的朝臣们,连同虚弱的颜俞都被叫了起来,要到朝堂上议事。魏渊已有了不好的预感,晋军围城这么久,一直没有动作,今天却连颜俞都要到朝堂上去,魏渊想不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都不行。

  正殿之上闹哄哄的一片,待得魏渊和颜俞出现,赵恭才让大家安静下来。

  “帝君,可是晋军那边有消息了?”

  赵恭朝赵祈看了一眼,赵祈将晋军射来的箭呈到二人面前:“这是晋军今晨射到城墙上的箭。”

  颜俞拿起那支箭,那箭通体乌黑,并无什么特别,但是颜俞心中却生出些朦胧的感觉,眼底浮着模糊的温柔:“是他的箭。”

  魏渊又是心疼又是悲伤,此刻却不能表现,只追问:“晋军不会只射来一箭,还说了什么?”

  赵祈犹犹豫豫:“晋军还说,还说,只要颜公子出城,即刻退兵,否则便屠城。”

  徐谦这是打定了主意要他的命,可是颜俞并不意外,他很早之前就盼着徐谦来了。

  一时间,朝堂之上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颜俞身上,魏渊不忍再想,出言道:“王上,颜俞乃是此役关键,若是让他出城,晋军更加无所畏惧,何况将颜俞交出去,他们也未必会退兵。”

  “可是晋相,徐谦徐公子可是天下最讲信义的人了吧。”一老臣颤颤巍巍地反驳。

  “你也知那是晋相?若是东晋帝君坚决不退兵,他又能如何?”魏渊心急火燎地反驳,吓了众人一跳。他平日风轻云淡,这么着急实属第一次。

  赵恭微微抬手,示意魏渊不要再说,他这一个多月都在想,只要能保住蜀都,他什么都能做,今晨这箭来了,他心中早已有了打算,即使别人再怎么争辩,他也不会改变主意的。

  “颜俞,你有何想法?”

  颜俞兀自坦然一笑,天下归一,他年少时的梦想,他曾说过为此可不惧魂灭,如今这一日就要到来了,只是终究是对不起赵肃的,他没能做到答应赵肃的事情,保蜀中百姓,扶持赵恭。

  不过,以东晋这两三年的表现来看,若是秦正武统一了四海,百姓过得也不会差,赵肃应当不会怪他了,就算要怪,他也没法子了,油尽灯枯,如果这副残躯还能换来片刻的宁静,又有什么不能做的?

  颜俞手中握着那箭,聚起全身力气,在众目睽睽之下朗声答道:“若俞一人抵得过蜀都万千百姓,俞,万死不辞!”

  魏渊愣了,他以为以颜俞那颠倒是非黑白的伶牙俐齿,再怎么样他也要为自己争取一下,可是他竟然这么轻易地答应了。

  “请帝君容我与兄长道个别,傍晚时分,俞自会出城。”

  这可真是最好的结局了,颜俞主动要求出城,蜀都甚至不会非议赵恭一句,赵恭点头,派人去与晋军交涉,便遣散了诸位大臣。

思妇高楼上,当窗应未眠(徐陵)

-/-

上一章 下一章

更多好书

乱世大佬不好当完整版+番外章节

正文卷

乱世大佬不好当完整版+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