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有行,远父母兄弟(《诗经》)

  今夏是魏渊与齐映游成婚,因着安南与宁成两地相隔遥远,魏渊无法亲迎,只得先回宁成,待得齐映游到宁成时,于城门迎接。

  颜俞还感叹魏渊不得消停,成亲后不久,定是要回来读书的,来回奔波几趟,这一年便过去了,好在魏渊从小便跟着父兄周游四方,倒也不觉得多累。

  临行前想与齐映游说句话,但是婚前不宜相见,魏渊在齐映游门前站了片刻,便算是告别了。

  孟夏之时,浩浩荡荡的送亲队伍由安南齐宅出发,穿过蜀晋边界,到达宁成。

  出发前身披红衣头着彩冠的齐映游在父亲与祖父跟前哭了许久,齐方瑾握着她的手:“到了宁成,须用心侍奉兄嫂,恭敬谨慎,莫要丢了齐氏的脸面。”

  “映游知道。”齐映游妆都花了,“映游一走,不知何时才能再见祖父,望祖父保重身体。”

  “去吧,再不走要误了时辰了。”齐晏平催促道。

  齐映游没有亲兄长,便由徐谦履兄长之责,用薄衾被将齐映游抱住,从房中送上车辇。一共不过百来步的距离,齐映游却是心酸不已,她这一生,大约只有这么一次机会能安然躺在徐谦的怀里,却是他要把自己送到别人的家中。

  徐谦、颜俞和冯凌都跟着送亲队伍走。冯凌是第一次出远门,徐谦和颜俞则是又有机会逃离齐宅,日日厮混在一处,自然都是高兴的。

  傍晚时分,送亲队伍已离开安南,齐映游掀开车帘一角,深深地回望了故城一眼,柔和的夕阳散着最后的一点光,照耀着这座都城。她就要远走,远远离开生养她的故乡,若是无事,也许今生都不会再回来了。

  冯凌骑着马赶上齐映游的马车:“映游姐姐。”

  齐映游冲他笑:“凌儿长大了,要照顾好自己,照顾好祖父。”

  “姐姐放心,凌儿会的。”

  徐谦抬头望向漫天的云霞,辽阔无边,颜俞策马到他跟前,抬手挡住他的视线,徐谦赶紧躲开了:“做什么?”

  “兄长看天,不如看我。”

  自从在书室厮闹过一回,颜俞便恢复了许多,如今又跟以前一般胡来了。

  徐谦笑,心想你以前也爱看晚霞的:“怎么?就许你爱看,不许兄长看?”

  颜俞眼睛直勾着他,眼珠子动也不动:“自从俞儿心里有了兄长,便觉得晚霞实在没有什么可看。”

  徐谦掩饰地扭过头去,脸上已染了薄红,也不知是夕阳照的,还是颜俞的话闹的。

  后头的齐映游远远看着与颜俞打闹的徐谦,终于确定,她的春天永远地逝去了。

  送亲队伍到宁成,正好是黄昏,夕阳西下之时。徐谦前两日已派人快马加鞭,早到一日让魏渊做准备。魏渊早在城门等着了,迎亲的队伍打着火把,正欢欢喜喜地等着把他们的新妇给接回去。

  城中不少百姓出来看热闹,宁成君的弟弟娶妇,那必是锣鼓喧天欢笑连连的,从城门到太庙,议论声和赞美声都没有停过,惹得颜俞也颇想体会一次成亲的感觉。

  “兄长什么时候娶我?”

  徐谦低头一笑,反问:“可是要我行六礼?”

  “六礼就不必了,你这么大张旗鼓地亲迎我一回就行。”

  徐谦倒是想,只不过他们现如今在一起就已是困难重重,更谈何六礼和亲迎呢?罢了,大喜的日子,莫要想这些事,徐谦沉默地拉着他的手,便当作是回答了。

  实则颜俞的心思比他还要浅,别说亲迎了,徐谦这么拉着,就已经让他高兴得不行了。

  红盖头下的齐映游看不出神情,自顾自欢喜的人们大约也从没想过,那红盖头下也会有沉默的悲伤和难言的苦痛。她一路盯着异国他乡的地面,想到自己的后半生便要在这里度过,心中满是酸涩,但是她不能哭,她是安南齐氏的女儿,此后是宁成魏氏的新妇,再悲伤难言也只能自己藏着。

  魏渊在新房中掀开齐映游的红盖头,不出所料,看见了她眼中闪烁的泪光,轻声道:“无妨,今日虽是大喜,你心中必是伤心的,若想哭,便哭吧。”

  魏渊不说还好,一说齐映游就忍不住了,一眨眼,饱满圆滚的泪珠顺着脸庞就下来了,又觉对不起魏渊,赶紧擦了泪:“兄长······”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们都是不自由的,你若不愿意,我不勉强。”

  “不是,”齐映游下意识地回了句,之后却又不知道要说什么了,“我只是······”

  “日后不必改口,仍唤兄长便可,你要什么,都可与我说,我必定会周全你。”

  她想,她该是幸运的了,遇上的是魏渊,而不是别人。

  俎上摆着切好了的牲肉,魏渊取过匕,送了一口肉到齐映游嘴里,自己也吃了一口:“共牢而食。”

  齐映游看着他,眼中的泪花也渐渐收了。

  接着,两人又各自拿起酒瓢饮酒,夫妇之义立。

  徐谦几人不好在北魏留太久,过几日便回去了,冯凌是很舍不得映游姐姐的,但是那已经是别人的新妇,以后想见是很难的了。

  “与映游好好的,”徐谦说,“兄长等着你回去。”

  虽说成婚了,但魏渊还是要回齐宅去求学的,只不过要晚一些罢了,魏渊点点头:“兄长一路小心。”

  冯凌在后头欲言又止,终究什么也没说。

  他想,还是会有机会的,他一定会再见到映游姐姐的。

  回来后,颠鸾倒凤了一段时间,颜俞赶紧把当初在云水楼上对赵肃许下的凌云壮志捡了回来,开始勤勉读书,每天上完早课之后就去藏书阁读书,一时间像变了个人。

  齐方瑾看他频频在课上参与讨论,有时说出的话虽然离经叛道,但确实勤奋刻苦了许多,徐谦也诧异着,一日深夜便问他最近是怎么了。

  “没怎么呀,”颜俞说谎不用打草稿,徐谦大概是料不到同床共枕这么久都换不来颜俞一句实话,“就是想读书,难道只许兄长才学满腹,不许俞儿刻苦用功吗?”

  徐谦知道不是真话,但他不愿说,也不想勉强,于是住了口,不再多问,摸了摸他汗湿的头发,抱着他睡了。

  第二日,徐谦也上了藏书阁,却发现颜俞看的正好是齐方瑾最讨厌的论辩之术。

  “俞儿,你怎么回事?”徐谦迅速将书合起,“你明知老师不喜欢善辩之人,怎的还看这些书?”

  颜俞撇撇嘴,满不在乎地道:“老师最喜欢的是你,即使我不看这些书,他也不会喜欢我。既然这样,看不看有什么区别?”

  说这话,还有没有良心了?徐谦心中憋闷,却并未骂人,只说:“君子,讷于言而敏于行。”

  “可是兄长啊,我不要做君子,你又不是今天才知。”

  徐谦听完这话,竟是无言以对,倒真真应了那一句“君子讷于言而敏于行”,只默默地将书放回原处。

  “若兄长说不喜欢,我便不看了。”颜俞看他颇为失落的模样,抓住机会便要在口头上占他的便宜。

  但君子有时实在无趣,只低声呵斥一句:“放肆!”

  颜俞装作泄气的样子:“好,我放肆。”身体却悄悄一转,趁着徐谦不注意把书藏到了身后。

  这一年秋天,东晋已没有贡品入楚,只剩下北魏和蜀中还乖乖地凑够了贡品上交,又听说晋王今年在宫廷中用了八佾的舞蹈,而那本该是帝君才能用的,这两件事一传开,又闹出了一场风波,一时之间,安南的街头巷尾都在谈论此事。

  朝堂之上,骂秦正武的不在少数,更有甚者开口闭口皆是出兵攻打东晋,要求收回东晋的领土,褫夺晋王的封爵。

  这些话说着容易,可秦正武如今是摆明了不会听大楚的话,若是真打起来,大楚也占不到便宜,李道恒一下子未能决断,任由大臣们相互吵了好几天。

  齐宅也为此沉默了很久,齐方瑾终日神情凝重,徐谦则负手在院子中踱步:“君不君,臣不臣,礼乐崩坏。”

  颜俞听完徐谦这句感叹,直接反驳:“兄长看到的是君不君,臣不臣,礼乐崩坏,但是俞儿看到的却是国不国,家不家,百姓流离失所,易子而食。”

  徐谦回过头来,惊异地看着他,他早知道颜俞和他在这些事上不是一路人,只是天真地以为颜俞这段时间来是有改变的:“你可知,国不国,家不家的源头正在于礼乐崩坏?”

  “不,是在于一个不配拥有天下的帝君!”

  “帝君乃是天之子!”徐谦语气严厉,别的事他可以让着颜俞,唯独此事不能,“这是天道所在,非人力可改!”

  天之子?他断不会相信天有这么荒淫无耻的儿子!“兄长,你们为什么老是说天啊道啊,可这些东西是什么呢?是他们生出了千手千眼来控制和屠戮百姓吗?还是谁把天和道变成了千手千眼?”

  “天下之大,必有治理者,帝君便是在替上天治理大楚!”

  颜俞不躲不避,在这些事情上,他是不害怕徐谦的,比起徐谦,他更怕荒野中哀鸿遍地的枯槁景象,还有许许多多像孙秋意和他一样的悲惨命运。“可我,未必愿意接受上天治理。”

  “你是要逆天而行?”

  颜俞看着他,笑得有点凄凉:“兄长为何想不明白?从来就没有天没有道,礼法是人写出来的,规矩是人定下的,疆域是人划出来的,没有什么是原本就有的。”

  “那是你在无视天道无视君父!”

  “是天道和君父先无视了我!”颜俞想起自己残破不堪的童年,还有那漫长无边的饥荒队伍,想起那空洞地望向自己的眼神,他们就是被上天,被帝君所统治管理着的,但是上天和帝君给了他们什么?突如其来的灾难,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痛苦,以及比今天更加黑暗的明天。

  他又想起春猎那一日,若不是那一场火,若不是知夜君,他恐怕会玉碎成泥。

  “俞儿活一日,苍生命可改!”这是他对天下和自己的承诺。

  徐谦失望并无奈地闭上了双眼:“你可知,从安南再往南,冬天便不会飘雪;从永乐江往北,春天就有河水解冻。即使梅花再骄傲恣意,你也不能让它盛夏开放。这世上,每个人的位置都是固定的,若是每个人都如你所想,便要乱套了。”

  “那是你们的套,”颜俞声音也低了些,但是仍然坚持己见,“是拿来禁锢别人的套,现在这个套坏了,废了,修不好了,我换一个!”

  “不可理喻!”徐谦彻底失去了耐心,甩袖子走人了,只剩下颜俞一个人在院子里。

  作者有话要说:  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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