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贺铸)

  颜俞月余后从四城回到蜀都,一路带着关仲阔,不免存了些劝降的心思,但如今的关仲阔已不是当年的他,李未死后,关仲阔心里头的气就泄了一半,若不是李未叮嘱他一定要把颜俞送回去,他也不会硬撑到现在,如今任务已完成,他已没有什么好留恋的。

  “关将军难道不想报仇吗?”

  “想,”关仲阔这一声想说得很平静,好像颜俞问他想不想吃饭一样,“但是知夜君,他要我转告你,他以命相救,是希望你能放过大楚一马,你要我怎么报仇?”

  “不!”颜俞想都不想就拒绝了这个请求,“他看不清,你也看不清吗?前有卫岚和孟孙,后有知夜君和我,李道恒一日不死,这天下便永远不得安宁,我若放过李道恒,便是对天下不仁!”

  颜俞这般执着,关仲阔竟不知该不该高兴,他苦笑一声:“话我已经带到,怎么做是你的事,只是听闻蜀王为知夜君立了冢,还望颜相许我前去拜祭。”

  颜俞转头看了他一眼,不知怎么的,竟觉得关仲阔其实是想殉葬的。

  也许,他该成全这一颗忠臣的心。

  赵肃早知道颜俞今日要回来,早早带着赵恭和诸位朝臣在城门迎接。颜俞远远见着了城门处仿佛婚礼亲迎一般的阵势,心中大为惶恐,人还没到城门就下马车要跪,赵肃立即快跑几步,上前扶住了他,紧握着他的手,热泪盈眶:“颜卿瘦了,此番辛苦。”

  颜俞看着他,没说客套话,眼中笑意盈盈——我说过,我能做到的。

  倒是赵飞衡在一旁颇不是滋味,他这王兄满心都是百姓,大概也不会想到这当中布满曲折:“王兄,还是让颜相先休息吧。”

  “这是当然。”

  颜俞却没动,又把关仲阔的事说了,赵肃赶紧吩咐人摆筵席招待关将军,颜俞拦住他:“关将军只是想祭奠一下知夜君,王上还是先别忙太多吧。”

  关仲阔如愿以偿地到了李未的墓前,碑上是赵肃亲自吩咐人刻的碑文: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关仲阔沉默着在李未的墓前跪了半晌,没有说一句话,心中逐渐生出一阵凄惶,只觉天地之大,竟没有他的容身之地。他想问,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世道呵,知夜君这样的人只能落个死无全尸的下场,而越是没有礼义廉耻越是不顾道德律法的人却越富贵嚣张,这到底是怎样的天下呢?

  薛青竹奉了颜俞的命偷偷跟着关仲阔,躲在不远处的大树后看了许久,看关仲阔无声地抚摸墓碑上的字,或是久久不动,直到天色渐渐暗下去。

  夏初的蝉鸣蛙叫一样不少,夜幕初降,周围已是一片生机勃勃的叫声,薛青竹还在想,这关将军怎么还不起来?要不去叫他一声?毕竟人死不能复生,知夜君惨死大家都很惋惜,可是日子还得过不是?没了知夜君,来向王上效命也行啊,王上一定不会亏待关将军的······

  薛青竹想得入迷,却突然听得“砰”一声巨响,生生撞开了泼墨一般的夜色。他睁大眼睛,看见关仲阔已模糊的身影如大山塌倒一般砸在地上。

  薛青竹踉跄几步,呼吸急促地上前去,关仲阔脸上鲜血流了满脸,而李未墓碑上“高山”二字旁也是一片殷红。

  颜俞取回四城的事传得沸沸扬扬,此事对蜀国始终有益的,因而蜀中也并没有别的声音,但在北魏和东晋就不一样了,颜俞打的是三国的旗号,用的是三国的兵马,干的却是于蜀中有利的事,军中与民间都议论纷纷。

  这晚,杨斯吃饭时又同身边的年轻士兵说起这事:“我听说颜相可厉害了,一个人就收回了四城!”

  “哼!颜相当然厉害,也不看看多少兵马在背后支持他!”年轻人血气方刚,很明显是生气了,“别人干活有好处就算了,我们有什么好处?!”

  “别气别气,”杨斯赶紧安慰人,“反正也不是我们去。”

  “这次不是我们,你怎么知道下次是不是我们?”

  “哎?我们不是三国合纵么?北魏那边都没说什么呢,都挺开心的。”

  年轻人不再说话,只狠狠“哼”了一声,很不解气似的,杨斯也不再说这事,拍拍他的肩,笑说:“吃饭吃饭。”

  北魏确实没有多大异议,主要是魏方未曾觉得有损,但秦正武却是锱铢必较的,哪能容得下此等事情,更何况边上还有狄行煽风点火。

  “王上,颜俞此人,其心可诛啊!”

  秦正武也知道偏听则暗,虽是心有不满,还是把颜俞叫了来问个清楚,这么一来,又少不得与狄行唇枪舌战的。

  颜俞十分坚持自己的说法:“臣未曾要求南楚归还四城,只是南楚受到三国合纵的震慑,想要讨好和麻痹我们罢了,南楚惯会用此等怀柔手段,王上难道不知?”

  “无风不起浪,若是颜相在南楚半点没提此事,为何街头巷尾都在谈论?”

  “我三国纵约书入楚,狄先生觉得南楚会最先想到什么?”颜俞顿了顿,似是留了点时间给狄行思考,“对方想要分化我们,才想出此等计策,有何奇怪?”

  狄行一时想不到话来应这一句,又换了个问题:“就算是颜相说的这样,那么,既然南楚要讨好和麻痹三国,为何不见颜相说要将这四城平分给三国?四城独归蜀中所有,颜相难道能说自己一点私心都没有?”

  颜俞笑得轻松:“我当是什么大事呢?原来是这个,狄先生早说,我也不必白跑一趟。那四城原本是蜀中的土地,四城百姓仍以蜀中为故国,魏晋接管恐怕不大顺利,况且四城在蜀中南部,与魏晋都不接壤,若王上非得要那点地方,恐怕管理的难度和花费的时间很快就会让王上感到得不偿失。最重要的是,那四城如今要什么没什么,蜀国还要出钱出力重建,若我真是为蜀国打算,也应该为蜀国要点好地方才是。”

  狄行说不过他,又不服气:“想必颜相就是用此等巧言令色的本事说服南楚帝君归还四城的吧,若单论口舌,自然是颜相说什么就是什么,即便有好处,你也不会这般坦然相告。”

  “四城就在那里,王上和狄先生不放心,尽可亲自去看,若是有一丁点的好处,拿去便是,可若是真的什么也无,不如狄先生帮助蜀国重建四城如何?”

  “你!”狄行心虚,毕竟他没有亲自看过四城,要是还被颜俞拖下水去白干活,那可不是自讨苦吃?

  “王上,”颜俞转向秦正武,“可还记得臣多年前劝说王上不可打岭阳,原因正在于岭阳此处资源匮乏,即便得胜,只有得地之名,却无得地之实,这样的事,臣尚未加冠便不会做,难不成如今越活越回去了?”

  秦正武坐在殿上眯眼看他,脑子里飞快转着,颜俞那时确是说过这样的话,即使没有,他也不得不承认颜俞说的有道理,为了几座什么都没有的城池破坏三国合纵,失去颜俞不值得。

  “嗯,颜卿此话有理,是寡人多疑了。”秦正武一挥手,正准备让人叫人备酒食,狄行却急忙一步上前:“王上!”

  “狄卿还有何话要说?”

  狄行顿时哑口,颜俞没有继续逼问,穷寇莫追,这点道理颜俞还是懂的。

  却说颜俞取回四城之后,赵肃对颜俞可谓有求必应,赵飞衡是没什么意见的,可架不住别人看不过去。颜俞不在的时候,单尧屡次上表提及此事,无奈赵肃如今根本听不下去其他人的话,单尧只得从赵恭身上入手。

  单尧从赵恭五岁起就教他识字读书,如今赵恭已经十五岁,因着赵肃不常陪伴他,与单尧的关系倒更亲密些。

  单尧也不好太明目张胆地离间父子二人的关系,赵恭自小丧母,缺少亲人关爱,没有安全感,多疑得很,话说多了反倒容易引火烧身,只好把赵恭的目光移到颜俞身上:“颜相如今声名大振,王上对他比从前更信任了些,日日与他在一处商谈国事,世子若得空,也可去看看。”

  赵恭一听“日日在一处”便冷笑:“父王与我都不曾日日在一处,他们君臣倒是比父子还亲密。”

  “听闻颜相口舌功夫厉害,不仅王上,就连将军,也对他刮目相看呢!”

  叔父,赵恭自十岁以后就跟赵飞衡少有往来了,一来赵飞衡有了自己的孩子,少不得要分心;二来这些年蜀国实在不安,大人们好像都忙了起来,没想到,是在忙着听人说话么?

  赵恭不再应答,低眉垂目,让人看不出一点情绪,单尧知道,火只要点燃就行,若是煽得太猛,恐有自焚之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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