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我意,感君怜,此情须问天(温庭筠)

  元日刚过,大清晨的齐宅门口便热闹非凡,是徐贞到了,还拉了满满一车礼物,既是送徐谦回来,也是来探望齐方瑾。

  平日里齐宅有客到,都是徐谦出来迎客,如今徐谦倒成客了,便是魏渊来迎他:“兄长可算是回来了,有人日日念着你呢!”

  颜俞一听童子说徐贞和徐谦到了,满心欢喜,“腾”地从床上跃起就往大门跑去,可还没到门口,只远远地看见了徐谦的身影,又突然想起那晚齐方瑾的话来,心里恨道:你还回来做什么?抢着回来娶映游么?

  想罢,竟也没有了再见徐谦的心思,说好的玩也没意思了,转头便跑。徐谦隐隐瞧见了颜俞的背影,刚想追,却被徐贞叫住:“谦儿,让人把东西搬进去吧。”

  徐谦转头颔首:“是。”

  童子引徐贞去见齐方瑾,徐谦与魏渊一边指挥着仆人搬东西一边交谈。

  “这几日宅里可发生什么事?”

  “未曾。”

  “那俞儿怎么见我就跑?”

  魏渊刚刚始终背对着宅子,自然没有看到颜俞,奇怪道:“俞儿来过?兴许又闹脾气罢,哄两句就好了,这几日玩也玩得不起劲,怕是时时盼着你来呢!”

  “他可怪我来迟了?”

  魏渊抬头看一眼刚升起的朝阳,暖洋洋的,笑道:“早得不能更早了,兄长怕是四更天就起床准备了吧。”

  徐谦也笑,默认了似的:“我昨夜想着,今日便可见到俞儿,睡意全无。”

  “兄长进去吧,”魏渊倒体贴,“这里我来就行。”

  “嗯,我先去见过老师。”

  徐谦在齐方瑾书房里陪着老师和父亲坐了半个时辰,问这几日的功课,又问母亲李氏,徐谦一一答过,徐贞一旁看着,便只是笑。

  齐方瑾颇感欣慰,笑道:“你去看看你几个弟弟,我与你父亲还有些话要说。”

  “谦儿告退。”徐谦低头退出了齐方瑾的书房,刚出门便一路奔至前院,正要去找颜俞,却看见院子里那株红梅好似抽了一根新芽,他心中欢喜,看着看着竟忘了时间,颜俞也在房中生了许久的气。

  “俞儿。”那声音响起时,颜俞心里还是高兴的,至少徐谦还记得要来看他。

  徐谦见他懒懒地侧身躺在床上,几步过去:“怎的?怪兄长来晚了?我先去见了老师。”

  一提“老师”颜俞的欢喜便消失一空,气不打一出来,偏偏他又没办法,当即“蹭”的一下从床上坐起,质问道:“老师跟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呀!”徐谦一头雾水,齐方瑾问的话年年都一样,没什么值得特别注意的。

  颜俞更气了,让你娶映游你都觉得没什么了是吧,你早就有这个打算了是吧!

  徐谦不明就里,拉着他下床:“走,兄长答应带你上街玩去的。”

  颜俞硬生生地从他手里脱了出来:“我不去,街就在那里,要去我自己会去,这么大个人丢不了,不要你管!”

  徐谦深呼吸一口,心里默念三次“人不知而不愠”,然后和颜悦色道:“那你便自己休息吧,我去看看凌儿。”

  徐谦说去看冯凌便是真的看冯凌,还带着冯凌上了一趟街,街上热闹得很,卖什么的都有,大人们带着小孩在摊子前停留或徘徊,喧哗声不绝于耳。街尾处更是聚集了各色娱乐活动:斗鸡、投壶、六博,喝采的声音一阵强过一阵,不管玩游戏的还是围观的,都是心潮澎湃。

  冯凌紧紧地抓着徐谦的手,规规矩矩地跟着走,话也不说一句。他跟颜俞不同,进了齐宅后仍是战战兢兢的,见到什么都不敢说要,只能眼巴巴地盯着,要是徐谦看过来了,他还要赶紧把视线移开,生怕徐谦骂他。

  徐谦低头问他想不想玩投壶的游戏。

  冯凌不语。

  “凌儿告诉兄长,想不想要?想要我们就玩一会儿,不想要我们就回去了。”徐谦其实不太懂跟这样的孩子交流,他和魏渊这么大的时候已经没什么想要的东西了,颜俞却是从不等人开口问就会主动要的,只有冯凌,这么小心翼翼地活着。

  冯凌犹豫很久,终于慢慢点了头,幅度很小。

  徐谦站在冯凌身后,握着他拿矢的手,引着他先瞄准不远处的壶口,再将矢投过去。冯凌聪明,很快便摸索到了秘诀,也不必徐谦手把着手教,自己玩得乐此不疲。

  “兄长!全中了!”冯凌高兴地喊。

  徐谦便笑着点头。

  徐谦突然想起颜俞第一次玩投壶的时候,兴奋程度比冯凌有过之而无不及,从白天一直玩到傍晚,根本不愿意停,直到夕阳把身影都拉长。直到累得不行,才一把扑到徐谦身上,嘟囔着“兄长背我去吃饭”。

  徐谦才长他四岁,十一二岁的年纪,身量小,但是他托着背上比自己更小的颜俞,心中没有一点儿埋怨,只觉踏实得很。

  徐谦长这么大,一共有四个人唤他“兄长”,但是魏渊只小他一岁,准确来说是大半年,那声“兄长”更像是礼节,齐映游几乎见不到,冯凌除了刚来那两年,也不常与他在一起,所以说到底,真的让他有“兄长”这种感觉的不过是颜俞一人而已。

  做兄长,便是这样的感觉吗?

  冯凌回来后仍是意犹未尽,徐谦便找了个壶和几支矢,让他在院子里玩个够。矢尾上缠着红色的丝带,冯凌一投出去,那丝带便在半空中划出饱满的弧线。颜俞隔着窗户看冯凌笑得开怀,竟然更生气了,徐谦还从来没让他在院子里玩过投壶呢!凌儿有,他却没有,这兄长当得太偏心了!

  颜俞丝毫没有意识到这年一过,他便十七了,再与小他五岁的冯凌吃醋,自己就没有一点兄长的样子,还好意思怪徐谦?

  他突然生出些把那矢折断的疯狂念头,徐谦是他一个人的,谁也不许碰,也不许他对别人好!好在这念头没来得及实施就醒悟了过来,自己也觉不妥,更觉今日举止反常,该好好冷静冷静,便披上衣,大步朝大门迈去。

  “兄长······”冯凌见他出来,欢喜地喊他,但是颜俞没理他,只留给他一阵行走的冷风。

  晚间用饭时,除了颜俞,其他人都到了,徐谦不禁问道:“俞儿呢?”

  这几日齐方瑾都是随大家去玩的,颜俞平时就淘气,不在也正常,没有多担心:“定是在外头玩疯了,不必等他。”

  徐谦也知道颜俞不会出什么事,安南的大街小巷他熟得很,还不至于找不到路回来,只是联想到今日他的反常模样,心里多少有些担心,勉强安分地吃了饭,眼睛却总是往外瞟。

  不知道俞儿有没有吃晚饭,晚上回来定要饿的。

  晚饭一毕,童子刚上来收拾碗筷,徐谦便耐不住了:“老师,父亲,谦儿去找俞儿回来吧。”

  齐方瑾点点头:“路上小心。”

  徐谦几乎是飞出齐宅的,先是找了一圈颜俞最爱玩的几个地方,没见着人,安南城大,他一个人一个晚上根本找不完,回去晚了齐方瑾和徐贞也要担心,更不敢在外面逗留,大约一个时辰后,便垂头丧气心不甘情不愿地往回走了。

  至齐宅院墙边上,徐谦便见一个熟悉身影蜷缩靠着墙,委委屈屈的,像只流浪的小猫。天还冷,入夜后风又大,徐谦跑了这么好一会儿,全身上下还热着,都冷不丁打了个冷颤,更何况他在那里坐了这么久。

  “俞儿,回家了。”徐谦在微微昏黄的灯光中朝颜俞伸出手。

  颜俞抬起头,只见徐谦全身笼罩着黄色温暖的光,整个人像一只大灯笼,他想,兄长一定很暖吧,还软和,跟睡了一晚的被窝似的,教人直想往上蹭,凌儿也蹭,映游也蹭,想到这,他心头一下闷住了,鼻头又酸又刺,想哭又怕丢人,盯着他伸出的大手,动也不动,只希望他再多停留一会,要是这手收回去了,说不定他真要哭了。

  徐谦果然将手收回去了,但人却蹲了下来:“俞儿再这样,要冻坏了,也没用晚饭,晚上要饿的,兄长带俞儿回去了,好不好?”

  颜俞心想,兄长说话可真好听,声音又低又温,以后也要这样对别人说话的,他怎么舍得呢?

  他扭过头,真的在黑暗中落了泪,温热的水珠很快在冷风中变得冰凉,冻冻的贴在他脸上,就这么生出了些悲伤凄凉的气息。

  要不怎么说颜俞最喜欢往徐谦怀里靠呢?要换了齐方瑾,看他这不懂事的模样,除了折磨人,一点用也没有,早让他去院子里跪着了;换了魏渊,最多劝一两句,不听,他便走了。只有徐谦,会这么耐心,这么温和,在寒冷漆黑的夜里等着他开口或是点头,在这个小小的墙头地下,颜俞可以当一回王,闹脾气也可,撒娇也可,徐谦陪着他,便在这冰凉的空气中蔓延出无限的温情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也没改

知我意,感君怜,此情须问天(温庭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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