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离愁总是情,归去日迟迟

  此次的打击对姜维极大。他全部的部署,原来诸葛亮一早就已识穿。

  “伯约,吃些东西吧。别熬坏了身子。”远娡把一个红鸡蛋和一碗清汤面放在他面前。今儿是她生辰,故弄了红鸡蛋以示好兆头。

  “音儿,难为你了。竟记得一个败军之将的生辰!”原来今天竟也是伯约生日。“伯约,你还年轻。而诸葛亮功盖三分国,名成八阵图,并非是庸庸无能之辈。今能见识到如此鬼神莫测的阵法,伯约自当珍惜这份机缘。再且诸葛亮用兵如神,凡人不能比。我并不认为伯约是败了。你破得八门中的三锥尖矛阵,比起陆逊更计高一筹,何必菲薄至此!”

  “音儿。”伯约紧紧握住她的手,终于恢复了平静。兵败的烟消慢慢散去,但人的心始终是难以平复的。

  再次回到夔关鱼腹浦,伯约感慨良多,“我在此失败,我必定要成功!”拔剑指天而誓。

  “真没料到伯约会带女伴出游!”廖化突然从林子里晃了出来,想必他也是对此战的失败耿耿于怀。见伯约良久无语,他又道:“你这样做,如何对得起——”

  “廖化!”伯约打断了他的话,“我心中有数,我定不负于任何人!”廖化满脸愤怒的转身离开。廖化定是怪伯约带着女眷上战场拖累了所有的兵士。想起死伤过半的士兵,远娡的心全是愧疚。

  “伯约,是我拖累了你。”远娡哽咽,一字一句的说,生怕眼泪会流下来。

  “与音儿无关,只是我的过失。”俩人坐于高石之上看着朝汐,江风和着浪溅湿了他们的袍裾。

  “如果我能坚决果断杀出重围,就不会中计。”伯约反复模拟那场战争。三千士兵只剩五百,而且全投降了蜀军,只剩廖化还有几个忠心的退回了天水。那种失意,伯约要学会承受!

  “伯约,胜负乃兵家常事。”她一言点破了他的迷蒙。伯约终于笑了,她轻靠在他的肩膀,仰头想看清他的脸还有他的眼睛。但只怕这也是一种奢侈。

  伯约突然握住了她的手,力气之大,让远娡马上明白过来。那种恐惧感席卷了她。鬼王来了!

  鬼王自他们换了内河进城后就慢慢失去跟踪的身影。今天终于出现了,看来鬼王也是刚发现他们的行踪,对此地很不熟悉。伯约定是有意引他前来的。

  “昨天布下的饵,今天他终于上钩了。”伯约精神一振和她跃下高石,慢慢往前行。原来伯约昨夜在饭馆中放浪形骸,喝那么多的酒并和地痞权富打斗,是为了能引起他注意,连她都以为伯约只是心情压抑,醉酒而路见不平罢了。

  想来也是,那只是小事一件。只是公子哥调戏买花女,稍作惩戒也就是了,偏偏要打斗起来。远娡微微一笑。

  “前面林中倚着山石,江水环流很是幽静,更兼枫叶红霜,音儿见了定欢喜。”伯约为何不带他入阵而让他进林中?远娡很是疑惑。林中寂静而前方又是一石阵,远娡暗暗惊奇。原来伯约自己布下了太元极斗之术,奇门遁夹中的奇门圈地之术,让鬼王在原地打转。

  伯约携着她从石阵中进去,诸葛亮的阵法竟然能为他们所用。此次的八阵图石阵少了那日的愁云惨淡,连月光都能射进,投在乱石之上,点点的斑驳,和着树阴的晃动很有几分恐惧。伯约领着远娡左转右闪,终于走出了石阵,立于林中之前,他们走出了太元极斗。那如太极般的圆是无穷之大的,来回走动都只是在原地走而已,再加石阵当中,定了中心,无论鬼王怎么走都是被固于圆圈中心失了平衡,要想走出树林,唯有进八阵图。而进了八阵图,那里面的凶险和每日每时的凶险、生门死门的变化无常,就能困死他了。

  “计可成矣。”伯约颇为自得,但见远娡仍有忧虑,于是道:“我前夜之所以能走出,是因我一来到就有细细观察寻找生门,而他却是急入,尚未明发生何事就被连困两阵之中。而我师从泾源先生,学过奇门遁甲所以对八阵图甚知之。陆逊如非诸葛亮岳父搭救尚不能出,他只是区区一湘州鬼王,必败于此!”

  伯约得以开怀,在她耳旁温言,“音儿之仇终得报了。”他对她的清誉如此紧张,怕伤害了她,伯约待她如此,她不知如何回报。但她的清誉在司马懿的眼中不过如此罢了,只是进献给魏皇的玩物而已。

  只有伯约是真心待她!远娡的心紧紧的萦绕着他,把她的心遗落在他的眼里。

  在蜀中的日子很是逍遥,人们皆热情好客。蜀中风土清明,富庶有余。诸葛亮的管治很是得力,此地比起天水真是富裕百倍。人们安居乐业,不需担忧边境之患。而为官的也大多清廉。“伯约可曾想起诸葛武侯?”远娡絮絮说着。

  “音儿何出此言。”伯约甚是不解。“他才是真正懂你的知音。只是一面之缘,他就有收你为徒之心。伯约何不考虑?”远娡很是替伯约着急,若能投效于诸葛亮,或许他就能一展所长。

  “我虽想开创一番事业,但历代身为魏人,怎能受魏恩而叛投。”伯约语气坚定但很是自伤。

  “伯约,魏国并未有何恩德于你。你父亲辛苦一辈子,两袖清风,仍是身死。你居上将之才,却不为所用,而州兵无道,太守软弱。伯约在西凉的境况,身受百姓的苦楚,你应知并无虚受他那点点的恩惠!”远娡仍不放弃,因为她看出他是心动的。

  “不必再言,我意已决!”伯约很是惆怅。远娡知道她说中了他的心事,只是他过不了自己的关卡。

  路途上,因闻大禹庙颇为灵验,远娡十分向往,于是伯约领了她攀上雪山口,拜了大禹庙。庙外风景绝妙,神雪山瑰丽多彩,如人间瑶池。庙外山路连绵直连着昆仑神山,一片潋滟的白,一片绵延的雪,全是白茫茫的山,让人的眼睛有微微的痛,远娡揉揉眼睛。

  “音儿,别揉。闭上眼睛!”因着昆仑山通向西域,她很是留念。“你想念故土了,”伯约轻轻地挠了挠她的头,“这里胜景无数,冰凌之上的淡淡月影,绿觞回曲的悠然水中花。一阶连着一阶的天阶水寰,是肉眼凡胎不可捕捉的天阕琼台。”

  寒冷围绕着他俩,厚雪袄也无法抵受严寒,风雪沾上了她的鬓发眉眼。伯约赞叹她的美貌,惊艳脱俗得如那雪中的神女,雪株奇葩也夺不去她眼中的光彩。远娡听了,微微一笑,在大禹神像前跪下,轻声祈祷:愿得有心之人,一人足矣!

  伯约听了,身子一震,想握紧了她的手,终是松开。

  终于,还是出了蜀地,那神女峰上美丽的梦,永远的失去了她的芳香,失去了她的美丽。淡淡的愁绪使远娡不忍回顾这如十年一梦的巴蜀山川。

  “真有一天,我消失了,你会恨我吗?”伯约停马迎着夕阳而问。淡淡的余辉洒在他身上,映出了一片的红,前方的山崖下是滚滚的江水,江水流逝,树叶摇曳,投在衣裳上的金光也变成了泛白的斑驳,一半是浓荫的黑点。一切恍惚得她似乎从来就没听到那句不真实的话语。

  “真的会有那一天的吧?”远娡意兴阑珊,混沌的脑海里只挤出了这么一句话。许多时候她并不了解伯约,更不了解她自己。

  马长嘶一声,迎着太阳西下,一直的追赶那失去的光芒。

  进了柴桑口,这里的树木山林越发的多了起来。这里已是东吴的境地了,当年周瑜囤水军于柴桑,何等的意气风发,如今也成了长江的一抹沉沉而下的蜉蝣了。

  密林深处幸得一间小木屋避寒。

  屋子里,伯约生起了火。他们也只是啃着路上充饥的干粮。

  “一路辛苦你了。”伯约怕她吃不惯,要把自己喝的水烘暖再浸泡她的干粮,让干饼再软些。“不必麻烦,我如何不能吃这苦!”远娡按住了他的手,取出干粮自啃起来,并不忘玩笑,“这样才够味道。”

  林中极静。伯约找来一截巨大的枝干,用匕首和剑不断的砍劈削割,声音在静林里很是尖锐。远娡虽不知伯约要做什么,但仍静静的侯在他身旁。

  “音儿,可有吵着你?”伯约心细,总是顾着她的感受。

  “不吵,倒嫌这林子闷得人慌。你在作何手工活?”她闲着无事和他打趣道。

  “定是音儿常见的东西,待会就知道了。”伯约也学会了打起哑谜逗趣。伯约为人十分严肃,年纪轻轻却寡言少语,喜怒不形于色,有了烦忧也只是自己承担不诉于别人。他总是淡淡的。

  远娡一时好奇伸手去碰,尖锐的疼痛一闪,手冒出了血豆。伯约一把丢下锤子,来看她伤如何。原来是深深地扎进了一根木刺,如不挑出恐会起脓。挑木刺时,远娡没喊一声痛,因为她知道伯约比她更痛。

  “难为音儿了。”他尴尬一笑,取下布条为她包扎。“音儿不觉疼。”她低眉轻答。

  坐着良久,扶着指上伤口,心里却是甜蜜的。等伯约弄好了,扶了她去摸那木板,“我把它都磨平了,不会再扎手。”远娡终于克服了害怕细抚起来。“有只小鸟!”她高兴的说着。“这是我跟你提起的,会唱世上最美的小曲的鸟儿,寓意吉祥。愿梵音永远幸福和吉祥。”

  远娡深深为之动容,双手环上他肩膀,却感觉到他的颤抖,伯约何以如此怕她!远娡不得其意,手轻轻的松开,脸上满是郁郁。而伯约一叹,只怕自己的回应会害了她。

  这是一张仅有数斤的胡床,可折叠,最是方便。西域有许多这种胡床。因是北方或西域胡人所制,故称‘胡床’。伯约知她思念故土,特意做的胡床,远娡的心自是高兴的。尽管他总是避着她,但远娡仍是执拗地相信着,他对她是真心的。

  “曹操钟爱‘逍遥床’,有一次他和西凉大将马超打仗,遭马超突袭,曹操显得很从容,马超军赶来了,他尤坐胡床不起。这种‘转缩须臾,重不数斤’的坐具,由于轻型方便,常被贵族们带出郊游旅行。”伯约缓过了方才的尴尬与落寞,一面给她讲着生动的故事,一面扶着她坐倚胡床。真真的舒服过人,不似冰天里卧地,人冷得发抖。原来伯约怕她席地而睡会冷坏身子。虽是木做的,但伯约在坐具上铺了棉衣,分外暖和舒适。

  “冬暖夏凉,伯约真有一双巧手,”她笑了笑。

  “在家中之时,曾创许多木工、箭射的武器。也曾在太守前游说,如能用之于战场定能有所斩获。但太守安于现状,得物而无所用。太守喜游玩,爱用此具。我也只能做这大材小用之具。”伯约在天水的日子其实是不快乐的。远娡不知如何劝慰于他,惟离了逍遥床,陪他静静而坐。

  “你身子弱,快快坐到胡床上。”远娡唯有听话,摸着那只小飞鸟很是开心。这只会唱美丽歌谣的小鸟就是她啊,是伯约最美的栗特新娘!一天的劳累使她起了睡意,不多会便模糊起来。“音儿,”是伯约在唤她吗?

  “这里的林中山脚已是地势甚高之处,从这而上就是那缥缈不见凡尘的香炉峰了。”伯约絮絮的说着,声音温和、动听,像山泉的声音,清脆,凉凉的流过她的心间。“上了山峰,云雾缭绕辩不清方向,不知身在山中已是客,反误山是客了!”

  她静静的听着,已然置身于紫烟滟潋的香炉山中,却道云深不知处了……

  “碧天飞瀑生紫烟,日下香炉九重天。不知云深今何夕,归去来兮已三年。”远娡站在瀑布顶上轻轻吟唱,缓缓而生的水汽遇到温热的太阳就成了雾,吐露出紫色的云霞。包围着她,她如翩飞蝴蝶缠绵紫烟,又似惊鸿披上云霞烟雾织起的纱衣飞入云花深处。

  四时的花都开了,在此没了四时的变化,皆是春的景致,水澹澹而生烟,云淡淡而吐紫,山缭绕而忘归途。云烟的浩瀚如那高空的竛竮,让人失了方向。真恨自己没有一架青云梯,可攀过那空竛竮,绿梭衣。云霓明灭,水光滟潋流连,如青猿飞渡,碧云天地,紫潭生烟。

  水雾越来越浓,稠稠的沾满了一肌一容。远处漏更滴檐秀水,那是亘古的流逝,流逝如斯夫者,如长江之水不可追。木板吱呀之声,透着缥缈,透着空灵。那定是大林寺的更漏,大林寺的声音。远娡雀跃。

  “我要去大林寺。”她对天大喊。

  伯约温和的声音响起,“你还认得路吗?”他扶着她的肩膀在水气中,在云霓中,在太阳的明灭中旋转,当手离了她,她真的不知身在何方……只当误入了洞天仙府,云霞深处。只可惜没有水芙蓉朵朵,不然采莲峰炉下,也是一件美事。

  伯约听她诉说,直直的说她疯魔了,“鬼丫头,只想忽入莲花丛中就不出来了吧。”她笑,“那伯约可愿做那采莲的人,找到我了,我就一辈子的不走了,永远停憩在你的身旁。”

  但她的伯约渐渐的走远了,“伯约——”她伸手去找,手上的全是多情的澹澹水烟,一片紫烟忽来,蒙住了她的脸。她如初来中原的栗特女孩迷住了伯约的眼。伯约停下了脚步,伸出的手隔着云烟相握。“我找到你了!”远娡柔柔的说,声音迷蒙飘摇。她就是那朵莲,伯约采到的那朵小小的紫莲,她系在了的他心口,生了根,发了芽,探出了小小的花苞,想要怒放。远娡在伯约的眼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眼里全是数不尽的紫,一片一片的紫,还有她,娇怯的羞。明亮的眼睛,被一双深深的黑瞳包裹着,那是她与他的眼睛的相逢。

  她的神色万变,淡淡的有喜悦,有娇羞,有害怕,有颤抖,有激动,随着微微含笑的下颚,头低得紧。伯约轻轻的抬起她尖尖的下巴,两人的眼里再也没有了香炉峰,没有了漫身的云雾水汽,什么都没有了。天地间只剩漫天的梨花白,飘飘扬扬的纷落在她的身上,一点白梨飘进了她的眼,化作了淡淡的相思泪,顺着尖尖的脸滑落……

  “你的眼睛,好了!”

  “伯约,清减了!”

  俩人相视一笑,伯约的眼里尽是变幻不定的色彩。闪烁的眸子里有一朵小花在跳动,他是欢喜的,她的眼终于好了!他的眼里全是怜惜,全是小小的一个她。他轻吻着,她刚复原的眼睛。轻轻的,痒痒的,暖暖的,脸上全是他呵出的淡淡的气息,有着阳光般温暖,青草般馨香的清新气息。远娡迷恋于这种阳光青草的味道。

  她用手拂过他脸,心是阵阵的悸动,“伯约你清瘦如此,让人好生难过。”突起的骨头似快包不住一般,消瘦如此,她叹了一口气。

  “比起音儿的失明,这不算什么。”伯约拉起远娡的手,带她走到瀑布旁,“这是真正的香炉峰,水潋生紫烟。音儿找到了云深的方向了吗?”

第16章 离愁总是情,归去日迟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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