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良人何处

  来到江陵边上,早有人等候在此。远娡不知,他俩是何时露了行踪。

  “小姐,请上船,主公等候已久。”茫茫的江水如那茫茫的前路,全是依稀蒙胧的水光,看不见路的方向。萋萋的芦苇,淡淡的惆怅,蓑衣孤州水茫茫。

  天边传来凄切的雁鸣,似哭,抬眼望去那云深处,远娡只怕永远的失去了他的方向。

  终于,还是回来了。诺大的天水城竟是如此荒凉,没有了鲜花,没有了欢笑,没有了一切属于他的阳光,青草也失了清新。天是浓浓的灰,灰得如泼了很浓很浓的墨画,只是没了山水,只有灰莽。那棵曾经鲜艳的花树必定也失去了娇芳。远娡仿若失去了灵魂,静静的,无言的跟着他们走。

  殊文府邸,这座让她恶梦延绵的府院宅第,又走进了她的梦乡。是了,这个梦魇又岂会轻易的放过了她。

  清冷扑面而来,还是进了二从门了,踏过了这重门,就不知何年才得以看到阳光。回廊愈加曲折,熟悉却陌生的路不知要将她迎向何方。仆人忽然全不见了。站在茫茫的水上回廊中,水廊直通天底,而下面的清觞流转回肠,微微流动的水声,搅动起她的慌张与迷惘。冷,还是冷!远娡茫然地来到了水儇中央。没了路,全是水,全是水!她害怕得闭上了眼,不知该如何。

  久久的,风吹起她的衣带,轻柔的贴在了脸上,睁眼看去,延伸而去的水中坻上是小而精致的楼阁。水中小洲,突起的高地竟也雕饰得如此幽致。楼阁如水中影,不真实的滟潋着水光。月下水汽迷蒙,楼阁里却是有人高坐久矣。

  情知避不过,远娡踏上了那小小沙洲。再回头,只有月如旧,回水长廊消失于水中。

  他也瘦了,眉骨更加的突出。眼神依然震烁,生生的要把人剥皮吞掉。远娡身子往后倾去,原来是如此怕他。他一手抱过她,终没让她摔到地上。远娡在他眼中看到了惶恐不已的自己,全是怯弱目光。全然忘了反抗。

  “没想到我锋利的武器,竟楚楚可怜成这般,全没了傲气。”他的声音全是愤怒,仿佛要活活的把她掐死,掐死……那样他才解恨!忽然,他叹气,“你还是遇到了心上之人了吗?”他的手抚上她已不再覆着面纱的脸,无限惆怅。

  是啊,她遇到了那个,只愿为他除去面纱的人,她的一心之人。远娡想闪躲,身子被司马懿牢牢抵住,迫着她看向他。离了他许久,只见他越发的清朗,只是眸里含了寒冷的轻霜。他也是这般的好样貌,她第一次看清。远娡的眼,因了之前的失神,如今更笼上炉峰烟云般说不清的惆怅。

  他眸中灼灼,使她想逃,奋力推他,奈何他力道是那样的大。想起他为她挡去鬼王的一击几欲死去,心下不安。只一分神,她被他带到了床榻之上。他微红的脸,深邃的眼全是疯狂。远娡大惊,拼命地嘶咬挣扎,伸手去掏匕首,却是空的。原想随伯约而走,她送去了防身的匕首,才有了今日的彷徨。衣服一件一件的剥落,她的手全是勒伤而起的紫痕,如紫烟缥缈。中臂间一颗殷红的守宫砂刺痛了她的眼,声嘶力竭道:“你还要不要这天下!还要不要这颗惑于魏皇的棋子。”失声喊叫,嗓音沙哑得吐不出更多的字。如梦魇般压住了心房,挣脱不了,醒不了,一直的挣扎,一直的挣扎……

  湿泪衣沾,光洁的臂上全是泪水,衣袖早已破烂,如破碎的蝴蝶纷扬。他顿住了,错愕的看着她,守宫砂的红灼伤了他的眼。“你知不知道我多爱你,”他无尽的呢喃,眼里全是温柔,全是迷离,不再是那一心要争霸的司马懿,“我知道你恨我,恨我拘着你,恨我害死了她们;但我只是为了你,这是乱世,无论是皇宫,还是留在我身边,这些地方,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我只是希望你能学会自保啊!”远娡恐惧,他的吻唇细细的啃咬在颈脖之上。

  “不!伯约,伯约——”她哭喊着,没有看见他的眼中全然的痛苦,他把衣服盖在了她身上,转身离开,衣上还有大滴的泪水,不知是她的还是他的。

  众人皆觉远娡更美了,是一种脱胎换骨的美,尤其是眼,如紫烟笼着,淡淡的,含着三分情意。而那七分的忧郁把她的脸衬托得更加精致,身量也高了许多,已是一位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远娡听了,只娇羞的垂下双眸。她回来后,变得不爱说话,整日整日的在院子里呆坐着。

  对镜懒扫云鬓,懒贴额黄,任由发丝垂落,人也越发憔悴。“远娡姐,”她抬眼看去是花若来了。许久未见,花若也出脱得更是清丽无匹,对着她轻婉妩笑,声音也是那般的娇。花若鬓间零星装点着夏日海棠,娇艳的海棠全然比不上花若的矜娇多姿。

  一些景象在远娡脑中一闪而过,曾经熟悉的画面浮现眼前,她竟和昆仑的行动如此之相像,娇美中全是野心。女子多殊色并非好事,远娡迟疑了一下,唤道:“若妹妹,近来可好。”

  花若眼中有着星星点点的泪光,怯生生的忍住了,摇了摇头,再不肯答话。“若妹妹,是否嫌姐姐回来迟了?我定不会弃你们而逃。我从未这样想过,你要相信我。”远娡温柔的唤着她,生怕生了嫌隙,变得与昆仑那般,她不想再失去一个妹妹。“远娡姐,你可知你走后我们多难熬。你再不回来哥哥就要被处死。”花若的唇咬出了血花,如她那般的鲜艳。“为何会如此?”远娡大惊,顿时为自己的任性而后悔。如她真的随伯约而走,永远的不回来,那她们的境况将会比死还惨。

  “司马懿知道你不见了,如得了失心疯。他要每天杀一个人以逼你出来,后来发现你是真的不见了,就不停地找,还说再找不到就拿我哥祭旗。”花若哽咽得说不出话。

  “我永远都不会放弃你们的,若妹妹,相信我。”远娡倦靠在伯约亲手为她所做的胡床上,闭上了眼,不复言语。她没告诉任何人出走时发生了何事。无论阿尔兹怎么问,远娡仍是没透露一个字。

  她恹恹的躺在榻上发呆,茫然地等着日落,是花云闯了进来,他已像个真正的男子了,如此的高峻挺拔。堂堂八尺男儿竟哭了,他单膝跪在远娡身旁,唤道:“妹妹,你三天没吃东西了。会饿坏的。”他拿着碗劝着她。

  “我实在吃不下。”她的神思又飘到了缥缈的香炉峰上。

  “远娡,”他一把扯过了她的手,疼痛感传来,似要唤醒她一般。太用力的牵扯,远娡的手,伸出了宽宽的袖子口,红色守宫砂也露了出来,刺痛了她的眼睛,骄傲而鲜艳的红讥笑着她在神女峰上的痴心空负。

  “远娡,”他仍在唤,她怔怔出神。这么多天过去了,伯约你到底在哪里?为何还不来救我!“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会变成如今这样?是不是司马懿,欺凌你!”他急道。

  听到司马懿三字,远娡一惊,手在颤,心顿时一缩。“果真是他!”花云跑了出去。良久她才反应过来。“不!”她追赶出去,花云早已没了影子。

  远娡跌跌撞撞地跑去书房,只听一声命令:“帮我杀掉姜维!”

  “诺!

  门被她撞破,她如中了梦魇般定在了那。司马懿把一个令牌生生折断了。“先退下!”听了令,远娡方才醒悟,“你不能伤害伯约!”她哭喊着。

  “我是为你好,”他对她少了平常的严厉苛刻,多了份不易察觉的柔情。“有他在,你永远也不能定下心。”

  “我答应你任何事,只求你不要杀他。”远娡第一次跪在了他面前。她的眼神破碎了,而他的心也碎了,眼里全是痛,“他不值得你如此待他。”他扶起她。

  脚如生了根,任凭他拉扯只是那样静静的,用力的跪着。“他有妻子!”他的声音里含了愤怒与怜惜。而她听在耳里,仿佛晴天霹雳,震得一颗心全然碎了。“不会的,他不会如此待我的。他说过只爱我一人!”她不停地念叨着。

  突然,就有了种无比强烈的恨。她恨司马懿,若非他,或许她跟伯约走了,永远的不回来,不管他有无妻子。“你骗我,定是你骗我!”她大喊起来,揪着他的衣襟哭喊,他的衣襟湿了,是她的泪。

  所有的仇恨汇在了心里,她拔出头上金钗往他喉上刺去。司马懿迅速抢过钗,将她推倒在地。

  “不许伤害远娡!”是花云的声音,远娡大惊,他不能再得罪司马懿了。推搪间,司马懿失手向她刺来。心一凛,也好,活着这么痛苦,还不如归去!司马懿想避开,但无奈力道之大,再停不下来。她认命般地闭上了眼睛。

  刺破衣衫的闷声响出,没有丝毫痛楚。远娡睁开眼,看见花云满身是血,手捂着心脏,衣服上,头发上,脸上,眼里,全是血,一片红红的血。

  她大喊,她受不了了。阿尔兹、月念和花若急忙赶来,远娡分明的看到了,花若眼里的恨意。那样的看着她,看着她……

  花云为了远娡,受了重伤,大夫有言,花云如非心脏生在右边与常人不同,命不保已。远娡不敢放松,因他左胸之伤很深,于是日日守着他,盼他康复。

  远娡从院中采来兰花,放入水瓶之中养着,花摆放在他床榻旁。她用绢子小心地替他拭去额上的汗珠,十多天了,他仍未醒来。他这般为她,不求回报,她心何安!

  青纱蔓衣从廊上拂过,消失了她的踪影,是花若避开了自己。她仍是埋怨自己,不肯和自己相见。“嗌”一声□□,远娡回望花云,他似乎很痛苦,身子蜷缩,头上密密的出了一层汗。

  “别伤害远娡!”他的手胡乱挥着,她握住了他的手,他才慢慢稳定下来。看着他,远娡知道,她欠他已是太多。

  换过夏日的短袄小裙,远娡准备去山中为花云祁福。花若转身进来,但看不语。“若妹妹,我们很久没谈心了。快进来坐。”

  走到她身旁扶她,她只是出神的看着远娡,扶着门柱的手不肯放开,看不出她的表情是喜是怒。“若妹妹有话和我说?”

  “远娡姐又要出去吗?”她苍白的脸让远娡心痛。“是的。”正要往下说,她一把甩开了远娡的手,神色大变,很是激动,“您要放弃我们了吗?还是要逃走是不是!”

  “若妹妹,”远娡极力安抚她失控的情绪,道:“让云哥哥安静休息,有何话到我房内说。”她一怔便随远娡去了。

  远娡知她性情,外表柔弱,内心刚烈。于是诚恳道:“若妹妹,我只是去山上为云哥哥祁福。云哥哥待我如此,我怎能背弃而走。我一定会把你们所有的人都救出去的。”

  花若的脸稍有了一丝血色,片刻目光又黯淡了下去,“听说远娡姐是和别的男子出逃了,您不是喜欢我家哥哥吗?”

  远娡蹙眉,原来花若一直认为自己和花云是一对,但如今又如何说清!“哥哥怕您在外遇到危险,而不管自己在府中的危险。兹姐姐以安排好了,让我们兄妹逃出府中,但哥哥却坚持不走,而您呢?为何喜欢上别的男子!”她的眼睛全是怨恨。

  远娡道:“我并未逃走,只是眼睛失明了许久。”

  “什么?”花若惊恐不定。“是听谁说我与别人走了?”远娡轻叹,脸上似是笼着一层烟云,让人看不真切。

  她扭捏着不愿说,远娡看着她变化莫定的表情,顺着她的视线,看见了一棵无比熟悉的花树,淡淡的正吐露着花蕊,那是暖夏的初蕊。刹那间,远娡明白了,心也一阵一阵的痛,痛进了骨髓。

  淡黄的花开得正艳,点点的花蕊正是远娡一直想轻抚的花心。伯约曾把一朵别致的黄花簪于她鬓间。原来她们都喜欢上了同一个人,难怪花若的神色如此古怪复杂,还有自怜的伤。花若终于发现了自己与伯约的秘密,或许就是自己失明的那天。远娡想起了那天最后一眼看到的不光是一星的蓝,还有白衣胜雪的衣裙隐在了山坳之中。一切都清晰起来,蓝色的是伯约,而她一直忽略的竟是花若,难怪她看见了漫天的梨花白,原来是花若!

  伯约还是辜负了自己。司马懿说的,都是真的。远娡只觉一阵冰寒。伯约竟是有家室的,不知是何女子如此幸运。想起花若曾和她说过的话,话语尤在耳旁,“他对她娘子很好,看着她时的眼神是那样专注,完全忘了还在身旁的我!”

  “你愿意永远为我画眉吗?”远娡曾傻傻的问。“我自是愿意的。”他的话此刻想起,如梗在喉。她的心为什么在抖?她在害怕吗?那是他对她的誓言,一辈子的誓言……

  原来所有的誓言都是苍白无力的,想起曾经的温柔,如今全化为了云烟。一辈子的誓言,一辈子……

  难怪他画眉画得如此之好,而自己却不是他心底的那个人……远娡的回忆愈加的模糊,断续,直到无法承接。

  “远娡姐,”花若唤着她,一连五声,她才回过了神。“您怎么了?脸色如此苍白,你的眼怎了?”

  远娡的眼看不见了。

  迷迷糊糊的任大夫折腾,大夫有交代,不能再受刺激,再急气攻心后果不堪设想。远娡全听不进去,眼里看到的是模糊阴翳,黑黑白白,像一朵朵重叠着的花。她的爱情之花还是枯萎在了风中。

  远娡静躺榻上,伯约此刻你在哪?你肯定是回到了夫人的身边,如何还会记得我。她胡思乱想着,忽觉有人进来了,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木檀清香。她闭着眼睛靠着。“我知道你是醒着的,”他坐了下来,“你还想骗自己到何时?”

  远娡仍是不理,她对他无话可说。如非他,倘若她是自由之身,那么伯约就不会弃她而去。“你在府中许久,哪件事我不万般的顺着你。可现在你变成了什么样子。”他的声音竟在颤抖。

  “你根本就不懂什么是爱!你只是个魔鬼!”远娡恨恨地吐出一句话,她要羞辱他。因为他,她失去了一切。“他不值你这般为他,远娡,只要你愿意,我不要你进宫,做我夫人吧。只要是你的请求!”他的声音又转为了委婉。

  远娡笑了,连爱一个人仍要她请求于他,顺着他。他有何资格跟人说爱!“我累了,你走吧。”

第17章 良人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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