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家宴一曲,旧人归

  善弈出去这许久,不知是否遇到了什么危险?永新心里很是着急与慌乱。

  一声长嘶,善弈终于回来了,她刚松了一口气,心忽的又紧张起来。它嘀嘀咕咕的落于永新手上,神态很依恋。她从它脚上取来信,是保护姜维家眷的三千死士的来信。诸葛亮带三郡百姓南回时,与姜维家眷走丢了,姜维家眷并未来蜀,只是姜维一人前来。

  永新暗叹,作姜维的妻子,却是要忍受这许多。许是绵长的寂寂与痛苦,许是相思分离的郁郁。姜维,你负了我,亦负了她!永新怔住,再不知书信所言。

  “姐姐,我要去天水!”永新看着眼前的满案奏折,淡淡的说。随手翻开,是诸葛亮的呈报。他们大军已到汉中,克日回成都。另奏报要斩马谡,以明三军!

  “娘娘,使不得!”兹满脸着急。看着兹清秀俏丽的脸上终是留下了岁月的痕迹。永新一叹,是她耽误兹了。

  其实永新同情马谡。街亭之失,非全是他之过。若非诸葛亮用人不明,不听人劝,何以会有今日之失!如今,却把所有的罪过皆系在了马谡一人身上。

  她批道,“发回成都,再议!”想了想,如此,终是难让诸葛亮手下留情,他太过刚愎了。于是另批:派参军蒋琬自成都赶至汉中。永新实不想再看见伤亡,于是用力地在竹简上刻道:“昔楚杀德臣而文公喜。今天下未定,而戮智谋之臣,岂不可惜乎!如此,定令亲者痛,而仇者快!蜀国少一良臣,则魏国得利!三军初出师,而阵前斩将,视为不利,望丞相三思!”

  “我想去看看姜维家小。”永新放下了刻刀。“但对皇上如何交代?”兹越发的急,因她知道,永新要做的事,是任何人也无法阻止的。

  “你只需如此如此!”永新在她耳边秘言。

  很久没踏上这片土地了!姜维离开了它,却来到了蜀国。她长久盼望的,想看见的,也不过是他而已!

  看着各方的百姓流利失所,永新心中不忍。四十多年的纷争,早把中原拖得疲累不堪。如能三国统一,确是对百姓有益。而她只能尽力而为,因她太了解他了。

  靠着兹替她隐瞒,又赶上了蜀中节庆,永新在小月山庙内闭关祈祷,可延缓十数天的时间。如此一来,她溜出宫外,众人也是不知的。一路策马紧奔,当终于到时,她不能相信眼前所见。眼前的房子破败不堪,窄狭的院落,如今也只剩下一个骨架。连挡风之处也没有。

  永新绕着倒塌的断墙而走,终于走到了屋后。一个小孩哆嗦着躲在门后,样子清秀,大概七八岁上下。她忽地想起,姜维在修真村时对她而言,他的孩儿刚刚出世。忆起前事,心分外的痛。

  她用尽了全身的力量,向小孩走近,那孩童闻声抬头,模样与姜维极像。她心复又软开,招手示意让他过来。

  他如他父亲一般胆大,紧跟着永新而来,也不怕她会是坏人。她从身上脱下了外袍,披在他身上。他冰冷的身子才微微的止住了颤抖。

  “姐姐,你真好。”他对着永新甜甜一笑,笑时那蹙起的眉心,使她又想起了伯约。“姐姐,你为何哭了?”他轻轻为她拭去泪水。

  “孩子,怎么只有你一人在此?你父母呢?!”她笑着看他,忍住了泪水。

  “爹爹打仗去了,母亲与祖母躲在了附近的山洞里,母亲怕我受不得洞中寒冷,让我躲在这,魏军搜不到我们的。母亲去找吃的了,一会就回来。”

  看见他冻得通红的脸,永新的心很是难受。如此的一贫如洗,他的家小,过得却是这样的生活。她正想着,听见了背后的脚步声。

  “谁?”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还有拔剑出鞘的声音。

  “母亲。”孩子离开了她,向他母亲跑去。永新站起,心里想着,她们又见面了!

  永新回头。

  他常说,行大事者必当保持心志清醒,不可醉酒误事。一向戒酒甚严,但好酒也使人精神豪爽,每日小酌,更能养性不贪杯,故酒也是不可少之物。

  她也曾说过这番话,难怪当伯约说起,那时的自己会这样的耳熟。原来一切都是命里注定,自己救了她,而她却把原本属于自己的飞鸟玉簪送还。一切都是注定了的……

  “梵音?!”

  “儇圜姐姐,我是蜀国的永新夫人,”她忽然笑了,“你若愿意,可唤妹妹姜紫烟。”永新的心里如卷起了惊涛骇浪,一浪一浪的席卷着她,要将她沉入万劫不复之地。那是她曾救下的儇圜,徐离儇圜!前尘往事,如梦如烟!若当初不救她,那又会是怎样?或许,姜维就只陪伴着自己一人罢!

  “你还是找来了。”儇圜叹了一声气,把一个冷硬的包子递与孩子。她很憔悴,也苍老了许多,想必是日子太艰苦了。那双明眸因着风霜少了曾经的妩媚,苍白的脸很瘦,没有了往昔那抹胭脂红。

  “儇圜姐姐怎会知道我会来?”

  她也笑了,“难道妹妹不记得了?七年前你就来过了,你走了,他的心也随你走了!”她看着永新,带着几分可怜,但更多的是顿悟般的坚强。

  “原来,姐姐什么都知道!”永新忽然觉得无颜见她,她如此潦倒,而自己却依旧光鲜。

  “妹妹不必难过。姐姐的命是妹妹所救,有何驱使定是会为妹妹办到的。那日你来,我就决意一死,成全伯约与你。只因我知道,伯约心里真正爱的是你!”

  “别说了,姐姐!”永新的泪再也忍不住。

  “好妹妹,”她握住了永新的手,“他对我只有愧疚。我知道你为他付出了许多,他也每时每刻忍受着折磨。故我喝下它,只是没想到他也喝下!我心里清楚,你不会下毒伤害我们,而我们却伤害了你。”她为永新擦去眼泪。

  “母亲,你怎么哭了?母亲!”孩子扑进儇圜怀中,安慰着她。如此贤妻孝子,永新真的很羡慕姜维。这些都是她所没有的情谊!所以她恨姜维,很恨,很恨……

  “姐姐,别伤心。姜维如今在汉中,只要姐姐和令尊修书与他,他定会回来的!”永新不想再看见他,也不愿天下苍生因他而再起狼烟,故她唯有让儇圜与他母亲逼他回去。回到天水,哪怕平平淡淡过一辈子,也会比他将来的征战道路要好许多。

  “妹妹,你总是那样的善良。”她叹气。

  “姐姐难道不想看见自己的夫君吗?”永新见她并没想要修书的意思,“我决不会有意加害!”

  “妹妹的心,我领了。得到他的人,却得不到他的心,还不如随他去吧。”她定定的看着永新,那种复杂的眼神里有妒嫉有难言,还有难以愈合的伤口。

  “其实你救我那天,报上姓名,我就知道伯约爱的人是谁了。”

  “姐姐?”

  她凄清一笑,“伯约梦中所唤的,永远都是梵音你的名字。”

  永新闻言,眼神一颤,看她,她却笑着相对。手轻抚永新发丝,她哽咽,“妹妹,他连梦中都提到那飞鸟的玉簪,那是为他的梵音小鸟而买的。而他却早早的失去了你,所以把玉簪送与了我。只可惜,我不是他心中的飞鸟,只有你是!当你救了我,我便把此物物归原主。”

  “姐姐,”永新无言,但她不愿放弃,“姐姐可否带我去见令尊?想必,她也很是思念自己的孩儿!”

  “伯约选了这条路,其实你比我更了解,他是不会改变主意的。且自你走后,他长居太守府,每日只是练武看兵书,谈论军事,很少过问家中之事。夫妻相见虽是百般怜惜扶持,但终是少了恩爱。”见她满脸苦楚,永新心里的伤夹杂了惭愧,伤痛,难言,委屈。但一切,皆不能言明。

  “姐姐,想必你是误会了。伯约他,他最在乎的只是姐姐。”她想起了姜维的眼里,每每想起家中妻子,总是满眼的怜惜。

  她看着永新,忽然笑了,笑得那样坦诚,“原来,妹妹爱他之深,竟是这样的看轻自己!姐姐说过了,伯约的心一直在你这里!”

  她递给永新一张纸,还包着一样东西。永新打开看,却是中药‘远志’。信上写着:大丈夫在世当建功立业,只有远志,没有当归!

  原来,他母亲早已找人寄来了书信!见她神色变幻不定,儇圜道:“别小看姜母,伯约一身武艺皆是她所授,她是真正的女中豪杰,目光岂会如此短浅!而魏人逼母亲写家书,母亲无法,寄了一副中药当归,其实她懂字,却不留半个字。她如此做,不过是要点醒他,不要学徐庶,否则他回来只会看见母亲的尸体。”顿了顿,她笑了,“只有远志!只有远志!哈哈,你还不明白吗?你就是他的远娡!”

  见她癫狂,永新实不忍心,嗫嚅:“姐姐,你误会了。他的远志,不过是建功立业,与我何干!不若我带你们回汉中吧。”永新看着稚子无辜,心生怜意,无论谁错谁对,都不重要了。她的心早已冷却成冰,无论姜维如何都与她无关。她只是不愿看见他一家如此凄惨。

  “妹妹!母亲年老,不愿离开故土!她是一个真正的奇女子啊!她收到伯约家书时,大为宽慰,因着伯约能有此成就,她也安心了。我定是在此侍奉她老人家的,但还望妹妹把孩儿交付给他,日后也如他般有所作为!”

  说着把那孩儿推到永新面前。“不,我不离开母亲!”孩儿抱着儇圜却是不放。

  “孩儿,平常母亲是如何教导你的?男儿志在四方,岂可长倚着母亲,无所作为!”那孩儿哭了,但终于坚强地擦干了泪水,走到永新身旁。

  “姐姐,其实你爱伯约,爱得比我深!”永新叹。

  她仍是坚强的笑着,“只因你的爱,方是最深的,才会如此说。妹妹去吧,按着自己的心意走完所选的路吧。”她泪意盈眶,不住重复,“‘远志’、‘远娡’,他的心里终究是只有远志!”

  “你终于醒了!”阿斗紧紧地搂着她,搂得那样紧。她实是来回赶返,夜夜策马狂奔,刚回到小月山,终是病倒了。她抬眼看身侧,围满了太医。兹连连递过参汤给她,“娘娘,你因病拖沓,昏迷了好几天了!”

  永新一惊!怎的她睡了如此久?!孩儿呢?姜维的孩儿!她努力地想,她把他托付给了陈研?陈研!永新脑子一痛,想起确是托他带回汉中亲自送到姜维府上的。

  心一痛,她吐出了浓浓的血。阿斗大怒,说太医无能,要砍他们的头。永新连连拉住他,说无事。太医跪地求饶,永新劝说放过他们,阿斗才肯罢休,让他们为她诊治。

  太医见免了死罪,皆小心翼翼为永新诊治,一位年纪最大的太医言,定是永新夫人身子太过虚弱,故脉息不太不明显,待他用清补药慢慢治理,定能康复。

  等一众人等统统退下,兹过来,握着永新的手,点了点头。永新看见她衣上别的是陈研的暗号,知他已是办妥,心中大石方才落地。

  只阿斗陪伴着她,他看了她很久,才言,“紫烟,你可知,沉睡之时我有多么害怕。我怕你永远都不会再醒来。”闻言,她的手扶着他脸,笑道:“你真傻,如今我不是醒了。”

  “你在睡梦中,犹留下了许多的泪水。紫烟,你为何总是不快乐?”他忧郁的眼看着她,她终是骗他,“有阿斗在身旁,我总是快乐的。”

  他听了沉默不语,许是她的慌言说得太差了……

  阿斗把全副心思放在了永新身上,自是不理会国家大事了。他自她出事以后,就没有离开过她身旁。

  兹暗里告诉永新,诸葛亮很快就会返还成都了。而阿斗根本就是不闻不问,只要她尚未痊愈,他是不会理会外事的。永新让兹和陈研下去准备迎接之事。

  永新能掌有部分的兵权,一是阿斗调度给她的虎符,能管一万兵士。二是宫内,她曾有恩于护卫兵首领,但凡永新吩咐下的事情,他会执行。

  宫内装扮一新,挂上了灯笼。永新选的是平常的宫灯,只为添些新意。因着诸葛亮打了败仗,蜀国的国运堪矣。大家虽不提,可心里都是知道的,故而她并不挂红灯笼。

  诸葛亮自贬为右将军的奏章,永新已看过,她并不赞同,并无削他职位,倒是他要坚持,就随他意思,降为右将军,仍使丞相职权。

  对于黄皓,永新仍是处处压制。永新的心是复杂的,她只是不想蜀国灭亡太早。对张皇后的恨已没有了,她也只是为了蜀国。但自己的孩儿……想到此,永新心中又是一痛。

  太多的事,需要她操心。她感到无比疲惫!正想着,忽见门后一点幽蓝闪过,那是蜀锦特有的美丽布料。永新知道定是花若来过了。

  花若与永新很是生疏,她今年也二十了。如此耽误她的终生并非好事!可转念一想,她如此性情之人,脾气那么倔,如何放得下姜维!只怕长期留她在身边终是不妥。

  永新注意打定,打点好了东西,准备过她堂内。

  六年来,与她甚少往来。偶尔见到,她总是避着永新。永新看得出,她对自己的戒心很大。花云也跟着姜维来了汉中,他们兄妹也算是团圆了。

  兹领了些礼物陪着永新夫人,走过花蝶堂。因着永新得阿斗厚爱,她的宫院特别庞大。住着花若和从淑媛也还是显得阔落,数重进式的院落宫门把她们三人完全地隔绝开来。

  穿过了二进垂花门,总算到了花若的花蝶堂。永新看着眼前一切,警觉,花若竟如此忘不了他!难道就是因着这个,她厌恨自己吗?

  堂内的布置跟儇圜在翼县的家何其的相似,永新又想起当初儇圜和花若的话语。花若说的,他对妻子极好,都忘记了屋子内的她。也想起儇圜说过的话,永新的头顿时痛起来。花若,连表达的机会也没有,就被拒之门外。姜维对儇圜、对她,方有割舍不下的感情,对花若终究是无心,但,她们几个都痛苦!

  因着头痛,永新扶着围栏,但见荷塘之上她的容颜依旧鲜美,彷如十五少女!可永新知道宫里的人大多视她为妖魔,因只有妖才不会老!关于她的流言蜚语在宫内已是传遍,似是有人在操控一般。她大为凄苦彷徨,连连的离开水榭围栏。但她的惊慌,全被兹看见,她想避,却是避不了。带她们走的宫女看着她俩,起了疑容。永新端正容颜,手搀着兹往前走。但,为何她觉得那宫女的疑虑的眼神中,暗藏了某种不为人知的笑意?

第36章 家宴一曲,旧人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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