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如烟宫阙皆落寞

  永新轻轻地踱出了庭院,树木花草皆已枯萎,那池美丽的湖水也不知何时干竭了。曾养着的珍贵异禽亦已离散,惟那对小兔和阿黄伴着她。小兔老了,臃肿着身子不再爱活蹦乱跳。阿黄静静地趴在她脚边,偶尔动动耳朵,而善弈则高傲地站立于宫殿屋檐上为她守卫。

  堂上传出了秋眉的□□,尽管她没有伤到要害,可疼痛终是难忍的。永新进里去看她,她见是永新来了,微微一笑,道:“花若和皇上去了神女宫避暑,这里总算是是清静了。”

  “哦?”永新看着她,她小小的脸上滑过一滴晶莹的汗珠,定是伤口很痛了。永新吩咐兹为她轻揉伤口,而自己坐在那却走了神。那座永新从未去过的神女宫,原是阿斗为了取悦她所建的,如今宫殿的女主人却换了旁的人了。永新看着拱廊外一串串挂着的红灯笼,红红的光晕模糊了她的双眸。

  入夜时分,永新觉得尤其的冷。廊外的灯盏忽的灭了,她的心咯噔一跳。是谁?她大叫,门边上却一个人也没有。想必是太安静,自己多心了!永新回头,一条长长的白色练带垂落。“啊!”她吓得跳了起来,却踩到了白色的裙裾,“兹是你吗?”永新抬头看她,竟是一个陌生的女人。女人全身缟素,背对着永新。“你究竟是谁?夜闯我宫,好大的胆!”

  女人轻飘飘的出了堂中,永新紧紧追了出去。她不见了?!寒气从地底渗出,永新隐约中记得她行走时没有影子。宫里死一般的寂静,兹去了哪里?宫里的侍俾又去了哪?永新感到压抑。

  “呜——”幽怨的声音响在耳际,永新拼命地挣扎,是谁?是谁要害自己!嘴突然被捂住,呼吸越来越困难,永新惊恐地睁大了眼睛。意识迷糊中,永新被那人带出了宫中。到了湖边,永新的头脑渐渐清晰起来,他想杀人灭口!他的手开始收缩,她的脖子越来越痛,慢慢失去知觉,呼吸也由急变为命悬一线,一丝气游弋出来,她笑了。

  “你为何发笑?”围着黑布的男人停住了手,不信地看着永新,最后的一刻,她多想再见伯约一面,伯约你在哪?

  “休想迷惑我,你这个妖妇!”手用了十成的力,永新真的感觉到自己被掏空了。就在魂魄要离开身体的那一刻,她看见他倒了下来……

  温温的唇贴着她的,她呼吸着,挣扎着,那样才能得到更多的空气。终于,她慢慢睁开了眼。是花云!永新许久不曾见他了,低唤了句,“云哥哥”终究是说不出话来。“是我。”他用唇为她过气,她一羞,脸不禁红了。看见永新无恙,他终于放下心来,道:“我知道若儿去了神女宫,我知道她会下手的!”

  看见他的满脸愧疚和心伤,永新努力的对他笑着,“我从未怪过她,真的。”

  “你永远是那么善良。”他叹。

  花云把尸体绑上了巨石沉到了湖里,再扶着永新回到宫中,并让一个小将守在她身旁。见他转身欲走,永新急急地唤他,“伯约可好?!”

  他停了下来,却止住了回头,“好!他在汉中日夜操练军队,准备出战以八卦阵困死邓艾!如能……”他顿了顿,还是没往下说,如风一样走了。永新知道他后面的话,他希望能一举灭掉魏国,完成武侯的命令,那伯约就可以带着她离开了。

  真的可以吗?

  那个小将为何让永新觉得如此熟悉?他的眼眸,五官让她想起了一个小小的孩童。永新想着,走进内室去看秋眉,却看见了男人的身影。她一惊,连忙躲在门后头,却是那小将。他们什么也不说,只默默注视着对方。

  秋眉眼中的那种深深眷恋让永新清醒,幸好她没有让秋眉侍奉阿斗。永新正想退出,却碰到了一旁的空花盆子。“谁?!”那小将大喝一声,永新只有走了进去。看见她来,秋眉很平静,只是那小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放心吧!我不会害你,也没能力害你。”永新坐到秋眉身旁,见她肩上的伤快痊愈了,才稍感安心。“你叫什么名字?”永新并不看他。“娘娘忘了我了吗?”他答。

  永新疑惑,转头看他,高大的身段有着一张略带稚气却英俊坚毅的脸,腰际处挂着一把造型独特万分珍贵的尖利宝刀。永新似触到了往年的回忆,不禁天真的笑了。

  “娘娘……”他轻声唤她。

  “你是傅敛,敛儿吧?长江边上势要江山美人都要兼得的小英雄!”

  听永新如此一说,他也笑了。多单纯的孩子,她叹了一口气。“娘娘还记得末将?”他十分欣喜。

  永新只是笑,只见秋眉越发的沉默,看来敛儿把自己遇刺的事和她说了。永新让秋眉好生将养,就让敛儿陪自己出去走走。

  站在昨夜的湖边,永新真诚地望向傅敛,道:“是秋眉通知云哥哥来救我的吗?!”

  “秋眉在花若准备出发神女宫的那天,就已经通知花参领了。”

  “秋眉真是心细如此。”她感叹,秋眉确实会成为一个厉害的武器。

  “带秋眉走吧。我看得出,你们是相爱的。”永新说出了想说的话。但出乎她的意料,他坚决不同意。“为什么?”她茫然相问。

  “秋眉是很倔强的女孩,她决定的事任谁也无法改变。且若真的爱她,就应该尊重她。若只为了一己之私带她走,无法完成她的心愿,那她也不会开心,所以我会等她!”傅敛的微笑哀伤却坚定。

  看着眼前阔达深情的男子,永新觉得自己惭愧。

  他接着道:“经过多日相处,娘娘难道不觉得秋眉很像一个人吗?连心性儿都那么像!”他转眸,微笑着注视永新,就如当年的那个小孩,注视着长江上的那位美人一般。永新被他瞧得脸一红,垂了眸道:“她与年轻时的我很像。”故而任谁都知道,秋眉凭借着与永新的几分相似,一定能获宠于阿斗。“可是亲眼看着她投入别的男子的怀抱,你甘心吗?”永新只想点醒了他。他反而笑了,笑声朗朗,“我想姜大哥想要的也并非你的身体,而是姐姐你的心。只要两个人的心在一起,那他们就永远在一起了。姐姐与姜大哥,难道还不明白这个道理吗!”永新听了怔住了。而他淡道:“自从秋眉从花哥哥处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她就一直在模仿你,她说了,这个恩一定要报!”

  “难为你们了,”永新话尚未说完,远远看见兹跑来找自己,她的样子十分急切。傅敛正要回避,永新说,“不必了。花若的事,云哥哥是有权知道的。”兹把口信带到,道:“花参领有言,娘娘对若从媛可行斩杀!”

  听了这番话,永新并未感到轻松,她欠花云的太多!

  心细如永新,在宫殿屋宇之间发现了天蚕丝,她接过只有巴掌长的天蚕丝,心道:昨夜果然是有人在装神弄鬼。天蚕丝为蜀国小数民族的神物,虽细却如铁丝一般坚韧难断,也难以令人发现。宫中是谁借用天蚕丝装鬼?!永新的脑海里渐渐地出现了一个人,一个长期失宠却地位坚固不可破的人。她就是深入简出的德夫人,她是张皇后的孪生妹妹,长得花容月貌,也是位贤夫人,故阿斗慢慢地也就疏远了她。永新在宫中渡过的漫长年月里,哪怕是张皇后被废的日子里,她也没站出来说半句求情的话。

  她隐藏得这样深,为的就是等能真正置自己于死地的那一天吧!真是辛苦她了!听闻她从前懂难度高超的杂技,如此一来,那她借助天蚕丝在空中飘飞也非难事了。永新又想起了她那张永远带病容的脸。是张皇后被囚后,她就称病重不愿见人了。自己也曾派过太医探她虚实,确是身染重疾。想必是她一直在服毒吧。永新一叹,一切皆已明了。

  永新和兹来到了她的存宁宫上,她如知道永新会来一般,盛妆而坐,脸上带着难得的微笑。永新轻轻坐于她身旁席上,“难为德夫人一片心思了。”

  “只是没料到你竟然不死!”她怒目却微笑,容颜一瞬间如绽放的鲜花,美艳动人。

  永新也只是笑。

  “别得意太早了,花若会代我对付你的!”她忽地大笑起来,浓黑的血从口中溢出。她果然是长期服毒以避锋芒,韬光养晦等的就是自己彻底失宠的今日!可由于昨晚她的动作过繁,加速了血液中的毒流边全身,她也是命不久已了。“原来一切都是你!”永新冷冷道。

  她强忍着不断溢出的血,笑着说下去,“若不是那小贱人有心,我又怎能加以利用。我只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是我把她做的衣服放进皇上衣箱中,也是我让黄皓以为花若对他有意,如此一个美人儿先抛出媚眼,黄皓能不心动吗?!然后他就向皇上要花若,自然也是说你推荐的了。阿斗不会逆你意,把她婚配,哪怕对方是个宦官。到了这个时候,花若不会再坐以待毙,是她为了报复,有意地接近皇上,在婚配前一晚用药迷住了皇上。这都是因为你迫害她,怨不得我啊!哈哈!如今你又逼死了后宫嫔妃,你的死期不远矣!”

  她“咯咯”地笑,随着笑喷出大块大块的血,“先帝,不孝儿媳随你去了!”她就这样死了,死了仍睁大着眼逼视着自己。永新感到一阵阵的心寒,“兹,把她厚葬了!”

  “妹妹,如今我们不比往日了。”

  永新回头怒视于她,“后宫由我掌管凤印,这点事我还是作得了主的!”

  “诺!”

  整整一年,阿斗离开宫室整整一年。难道他的蜀国真的不要了吗?

  前方频频传来捷报,可也纷纷传来败绩。姜维一人何能独撑大局!诸葛丞相在时,阿斗仍信不过三朝元老、不辞劳苦辅佐的相父,更何况一个敌国降将。

  “蜀中无大将,廖化为先锋!”每当听到这首歌谣永新就难过,蜀中真的是无人了吗?八阵图困死邓艾,有人来救;铁山无水困住司马昭,却有人能使他活;钟会绊姜维于剑阁,却无人来救!永新忽然感到一阵苍凉。

  多少个梦里,她都看见青山古道下,一个老将军在牵马无望而回汉中。最近的北伐势如破竹,就差破了长安,这是姜维二十多年来抗魏取得的最好时机。仍是这个该死的黄皓,被司马昭重金收买,挑起了阿斗和姜维的是非,说他居功自傲要自拥为王,而阿斗三道圣旨把姜维召回宫中。

  其实‘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伯约如何不懂,他回了,只是想向阿斗表明他的赤子忠心。但有她在,有黄皓在,他永远也无法表明他的忠心的。还是因着她!永新黯然神伤,看着天外星宇,不知从何时起,伯约的将星已经暗淡无光了。

  永新求傅敛,让他带她去汉中见姜维,却被他拒绝,他以一句,“你已经是皇上的人了,”如此冠冕堂皇的话,将她挡了回去。其实她知道,他只是怕自己遇险,更怕自己会害了姜维!

  “就一面!我决不打扰他!”永新迅速跪下,任凭他如何说,她决不起来。终于他还是答应了。如能再见他一面,她虽死也无憾了!

  军营里,显得那样的萧条。永新穿着军装偷偷的躲在帐篷后面,就这样静静的看着他,看着他在夜色里一页页的翻起泛黄的纸张。他的眉锁得那样紧,一如当初。昏黄的油灯越发的暗,就如风烛残年的垂暮老人。时间在一页页青史翻飞中流走。他的手仔细地抚摸着那块玉佩,那块她在香炉峰上留给他的,梵音最完整的心。他困卧在案几前,她多想进去摸摸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唇。但是她却不能……

  “淡淡的月影中,少年臂翻扣提,搬杀扫追,拦钩扎挑,点刺撩挂,卷缠格档,枪声响彻长空。我静静的看着,仿佛要把他融入自己的眼中,我缓缓的脱下了面纱,栗特的少女只为心爱的人除下面纱。约儿,你就是那个心上的人儿啊……”

  永新用栗特古乐唱起淡淡的歌谣,她看见了,看见了……他在睡梦之中笑了,攥住玉佩的手攥得更紧了。夜色里,她听见了很细微的动响,她停止了歌唱。原来他只是翻身睡去了,被子从榻上垂下。

  永新轻轻地走近了他,把被子轻轻的披在伯约身上,“音儿!”一声轻唤,唤醒了她。“我是在做梦?告诉我,是吗?”他用力地摇撼着永新,或许他在摇撼着他自己。永新的心痛慢慢的扩散,慢慢的痛,痛得眼泪再也无法落下。傅敛一把牵过了她,是啊,该走了。该离开了!但为何她觉得这是最后一次见面?也好,就让他以为自己是在梦中吧,留在彼此的美梦中……

  七天七夜的快马急奔,永新累得无以复加。拖着死了的心和身子回到烟雨宫,却是阿斗坐在那。她有多久没见到他了,连她自己也数不清时日。她再也无须伪装,也不看他,径自走向内室。

  “你给我站住!”阿斗厉声喝她,曾经那个百般温柔的阿斗也终于消失不见了。

  “我何负于你,得到如此下场!我知道你在意花若得宠,因而我偏要宠她,我不让她搬出你的宫室,让你嫉妒,让你记起我的好!但你为何没有丝毫的眷恋,啊?”他一把拉过她,力度那样大,永新重重地摔在凳脚上,额头破了,鲜血直流。他仍不停地摇着她,追问:“为什么?为什么你那样的冷淡,难道我激不起你心中一点涟漪吗?我和花若去神女宫就是要气你,让你回到我身边。但是我出去一年,整整一年,都没收到任何你要见我的消息。我等啊等,等到今天,等到你去见你的心爱之人回来!难道我该等来的就是这些吗?!”

  “从见面的第一天,我就说过,我无法令刘公子你幸福!到了这一刻,我别无他求,请皇上赐我一死!”

  “你?!好!好!都要离开孤,都要离弃孤!”他疯疯癫癫地撞出宫外。永新的心在痛,原来自己仍是有一丝眷恋的。永新回头,看见了一张无比凄苦的脸,是花若。她茫然的看着永新,她争宠只为了除掉永新,让姜维安心和安全。她自以为能左右得了阿斗的感情,到头来,只是阿斗利用了她。而永新也早已听闻,来回的十多天内,秋眉已经得宠。秋眉用尽了办法,不惜答应黄皓对食的要求,周旋于阿斗和黄皓之间。

  后宫女子本就寂寂,秋眉知道永新无意得宠,所以她以身代她,她得宠了,就能保永新性命。她的执拗也断送了她的幸福。

  “后宫从来就是只闻新人笑,哪见旧人哭的地方!妹妹既然选了这条路,从第一天起就应该知道君王的爱从不会久。你处心积虑的害我,在魏宫中如此,借郭后之手陷害我。到了今日尤不觉悟,从此我俩姐妹之情再也不复存在。今后的路好自为之,选定了就别后悔!”永新冷漠的转过身,因为她断送了秋眉一生的幸福。所以永新恨她!

  忽然花若发起笑来,“原来,你那样在意秋眉!我好解恨,我终于能让你求死不得!不怕死的人,如你,其实就是怕生。我要让你尝试着带着罪孽活下去的痛苦滋味!”她大笑着离去,忽然永新有了种剐心的快意。原来,她们付出了这许多,也失去了许多。

第39章 如烟宫阙皆落寞

-/-

上一章 下一章

更多好书

谍途最新列表+番外章节

正文卷

谍途最新列表+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