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春风不度玉门关（三）
虽然不清楚萧衍准备带她去什么地方, 但对于傅新桃而言，能和他待在一起就是开心的。只是心中一样有几分的期待，她仍记得在京都, 那个时候在畅春园，萧衍悄悄带她去看孔雀。
他们身下枣红大马疾行过一阵, 萧衍便不再催马狂奔。
于是马匹慢悠悠走，马背上的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闲篇。
心思松散下，一副如梦似幻、画卷般的风景就此猝不及防闯入傅新桃的眼帘。看清楚不远处景象的一刻, 她惊得一瞬快要忘记呼吸, 下意识的屏息凝神，随之而来则是一阵狂喜涌上心头。
在他们视线范围内是一大片一大片粉色。
却非桃花、海棠之类熟悉的花木, 而是傅新桃辨认不出的一种东西。
它们成片的生长着, 如云如雾, 衍生出一副壮观景象。
这是在京都见不到的风景。
傅新桃欣喜回头看萧衍：“这是什么？好漂亮。”
“是一种关外的植物。”萧衍一面催马继续前行一面说, “意外种活了。”
傅新桃眨眨眼：“夫君种的？”
萧衍笑问：“若是我说, 是想着你才种的, 你信么？”
傅新桃看一看萧衍, 收回视线，扭过头去小声说：“不信……”
但又晓得他不是会随便胡扯的人。
“当真是想着我才种的？”
沉默过几息时间, 傅新桃又问, “为什么？那个时候为何会想做这件事？”
萧衍稍稍往前倾一倾身，收紧手臂把自己身前的人抱得越紧一点, 微微低头在傅新桃耳边说：“那时九死一生, 便想起了你, 也不知能否回去。后来活下来, 得到一包种子，索性种在这里。”
“我当时想, 它们倘若都活成了，我没道理活不成。”
“如此，定然能与你再相见。”
傅新桃往萧衍怀里靠过去，偏头吻上他的唇。
分开时，她轻喘着气道：“衍哥哥，我想听你多说一些以前的事。”
那些她缺席的记忆，往日由于怕触碰到萧衍的伤心处，她没有刻意问过。
大多数时候通常会有意的避开。
但如果萧衍不介意，她是很愿意听他谈起的。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不过想多了解他那些在边关的日子而已。
“好。”
萧衍答应她，“慢慢都告诉你。”
小径两侧生长的成片粉色草木足有半人多高。骑马从小径穿行而过，便能欣赏粉色云雾般的梦幻景象，后来从马背上下来，傅新桃和萧衍牵手走过，又似被这样的仙境隐没，越不知今夕何夕。
当穿过这么一大片的粉色草木，又能见到一条宽阔的河流。
河岸绿草如茵，还有许多不知名的野花。
傅新桃细细的瞧过去，甚至发现不少可以入药的药草。走得累了，她和萧衍坐在草地上，傅新桃靠着萧衍的肩膀，一样一样向他介绍这些药草该如何辨认以及性味、功效、用法、之类的内容。
对医术若不感兴趣，对这些自然不会多么感兴趣。
这一点萧衍和旁人差不离。
只是从傅新桃口中说出来，哪怕是这样不太让他感兴趣的内容，都是悦耳动听的。他喜欢听傅新桃对他说话，从小时候便是这样，不知不觉，这几乎成为他和傅新桃在一起时的习惯。
傅新桃说得半天，见萧衍脸上没有丝毫不耐烦，忍不住笑。
她停下来，摸过水囊喝过水润嗓子，方道：“都是一些无趣的话。”
“不无趣。”
萧衍接过水囊拧好盖子，“夫人多说一会儿也无妨。”
傅新桃外回他肩膀上靠着：“不说了，累。”
萧衍无声一笑。
想一想，他对傅新桃说：“后来回到京都，感觉你对着我无话可说的时候，其实很失落。记得你去跟着你师傅学医以后，有了个师兄，和他可以聊药材、聊药方、聊医书、聊治病救人。”
“这些我全都不懂。”
“有时候便会觉得你和我离得远了……”
傅新桃抓着萧衍的手把玩，垂眼听他说话，又问：“然后呢？”
萧衍低头看她：“直到你为我掉眼泪。”
傅新桃一怔，仰头看萧衍一眼，萧衍已含笑说下去：“你哭得那么凶，那么伤心，那么难过，我就知道你把我看得很重。因而当我遇到那些事情，你想到我的遭遇，心里会比我还要更加不好受。”
“其实那个时候也懵懂。”
“长大以后才真正明白过来，你那是在心疼我。”
傅新桃被萧衍一番话说得脸颊羞红。
她红着脸轻咬嘴唇，想否认终究没有否认而是说：“可你回来却不理我。”
“这件事，我一定会记很久。”
“就算理解你，明白你为什么会那样，不代表我没有不高兴。”
“还有你不回我的信。”
“别以为后来给我看过那一沓信，我就不介意。”
这些确实都是他没有能处理好。
萧衍笑得有些促狭，吻了下傅新桃的额头：“是我不对，该给夫人赔罪。”
傅新桃立刻问：“怎么赔罪？”
“怎么赔都行。”萧衍嘴角微翘，“只要夫人说，我都去做。”
傅新桃终于憋不住，日光下的一双眼睛盛满了笑。她用细嫩的手臂搂住萧衍的脖子，在他侧脸亲了一口：“我看你是在得意我舍不得欺负你，非故意这么说。”
“是。”
萧衍顺杆往上爬，“反正夫人对我好着呢。”
“恃宠而骄！”
傅新桃离开萧衍的怀抱，继而站在他面前张开双手笑吟吟，“夫君背我。”
萧衍宠溺颔首，答应：“好。”
他站起身，复背对着傅新桃弯下腰，示意她上来。
傅新桃便走上前两步，趴在萧衍的背上。
待她抱稳之后，萧衍一下将傅新桃背了起来，沿着河岸往前走。
“夫君原来还吃过师兄的醋。”
傅新桃想起萧衍的话，后知后觉，笑道，“师兄听了，怕是要笑晕过去。”
萧衍不接茬。
下一刻，他脚下原本平稳的步子骤然加快，又像要松开手。
以为自己要掉下去的傅新桃下意识用手臂搂紧他。
萧衍侧过头笑：“不许往外说。”
傅新桃不生气萧衍闹她，愈发乐不可支：“你欺负我，我要把这些事情告诉师兄，告诉爹娘，告诉很多人，让你威名扫地，以后大家都知道你小心眼，知道你不容人，萧大将军，你怕不怕？”
“我怕了。”
萧衍笑着投降，老老实实背着傅新桃继续向前去。
·
来酒楼之前，薛妙柔说过自己只小酌三两杯。
沈慕相信了她的话，此外，他相信有他在旁边看着，她没有喝多的机会。
然而，这一次沈慕依然失策了。
不是他没能看住薛妙柔，是他没有想到这个人的酒量……三两杯都多了。
几杯温酒下肚以后，起初薛妙柔看起来很正常，只是两颊绯红。
等到酒劲上来，一切便都失去控制。
事实上，沈慕第一次见到会撒酒疯的小娘子。
他的妹妹沈珍很少碰酒，且对自己的酒量心里有数，从未因喝酒而失态。
此时对上薛妙柔，沈慕束手无策。
她在雅间胡闹也就罢了……好歹能摁住她不去打扰别人。
但被薛妙柔抱住哭得被蹭了一衣襟的鼻涕眼泪，沈慕彻底傻了。他想要把薛妙柔从自己胸前扒拉下去，换来的是她哭得更加大声以及将他抱得更紧，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附带大声哭嚎控诉。
恍惚中，沈慕近乎以为自己是个负心汉。
是他辜负了眼前的小娘子，才导致她这般委屈，也使得她抱住自己不撒手。
偏偏他从小娘子口中听到一个不算太过陌生的名字——
谢逊。
沈慕：“……”
这人竟然是因为谢逊跑来边关的？
“你连他有没有心仪的小娘子都不清楚，便从江南跑来边关？”
沈慕控制不住问，“图什么？”
薛妙柔伤心的怒吼：“当然是图他英俊潇洒！图他身高八尺！相貌堂堂！”
沈慕：“……”
“我打听过的，我明明打听过的。”薛妙柔泪眼汪汪看着沈慕，扁着嘴巴，“他们都说，他没有成亲、没有定亲、没有婚约在身、没有青梅竹马，我哪知道，转眼间他就定婚了呢。”
沈慕叹一口气：“可能是你和他没有缘分。”
薛妙柔却忽然动作一滞，望着沈慕眨一眨眼，不明缘由举起小拳头锤他。
意外的有些疼，但不至于受伤。
可谁也不想白白挨打，沈慕抓住她的手腕：“你打我做什么？”
薛妙柔瞪眼：“你是不是已经成亲了？是不是有婚约在身？你明明有别的小娘子了，竟然还欢天喜地陪我在这酒楼喝酒吃饭！你过分不过分！你恶心不恶心！”
沈慕：“……”
他哪里看起来像欢天喜地？
被薛妙柔这些蛮不讲理的话气笑。
沈慕正儿八经对她说：“我一未成婚二无婚约，明白吗？”
“咦？”
薛妙柔听言，歪头无辜的看着沈慕，“原来都没有？”
沈慕趁机推开她，重新坐下：“自然没有。”
“我是被家里催婚催得烦了，所以来边关避一避，你污蔑我，还打我。”
薛妙柔乖乖在旁边坐下，缩着爪子嘿嘿笑：“那我和你道歉。”她举起酒杯，“沈公子，方才是我误会你了，我和你道歉。”她深深垂下头，“对不起。”
沈慕大方说：“这一次原谅你，下不为例。”
薛妙柔笑眯眯眼，手肘撑着桌面手掌捧着脸看着沈慕，不说话，只傻笑。
沈慕被她这幅样子弄得心里发毛：“你笑什么？”
薛妙柔仍笑，摇摇头，不解释。
沈慕看她两眼，故意吓唬她：“不说？不说那我先走了。”
薛妙柔立刻抓住沈慕手臂，不让沈慕走。
“其实……也没什么……”
收回爪子，薛妙柔扭捏片刻说，“沈公子，我觉得你也长得很好看……”
沈慕一笑：“然后呢？”
薛妙柔对着手指，满脸羞涩：“我就喜欢好看的……”
“好巧。”
沈慕依然在笑，“我也一样。”
闻言，薛妙柔变得两眼放光：“真的？”
她大力拍拍沈慕的肩，豪气干云，“那你觉得我怎么样？是不是很好看！”
“那倒没有。”
沈慕看一看她，压下笑意，“总觉得，差了那么一点点。”
备受打击的薛妙柔霍然起身又重重跌坐回玫瑰椅。她扁扁嘴巴，把之前的嚎哭接上，一边哭一边抹眼泪：“你竟然说我不好看，你是大坏蛋，我不喜欢你了。”
沈慕：“……”
明知薛妙柔是醉酒，然而她的这幅憨态，仍旧再一次把他逗笑。
“别哭了，是逗你的。”
沈慕笑着对薛妙柔说，“你长得好看，很好看，行不行？”
薛妙柔凶巴巴吼他：“不行！”
沈慕真诚问：“那要怎么样才行？”
“你，娶我！”
薛妙柔站起身，叉着腰，“你要是觉得我好看就娶我！不然你就是骗人！”
“骗人是小狗！你就是小狗！”
“大坏蛋！”
沈慕：“……”
即便对方喝醉了，沈慕也不想拿这种正经大事当玩笑。
“如果我喜欢你便会愿意娶你。”
沈慕含笑，仰头饮下一杯酒，“该回去了。”
·
离开酒楼，沈慕送薛妙柔回去。
在宅子门口遇到傅新桃和萧衍的时候，他只庆幸薛妙柔睡着了。
傅新桃见薛妙柔这般，让春雨秋杏上前扶她回房。
沈慕解释：“她心情不好，喝了点酒，睡醒一觉便无碍。”
“多谢沈少爷照顾我家表妹。”
傅新桃道过谢，问，“劳你送回来，也是给你添麻烦了。”
“无妨……”
沈慕回想起酒楼里薛妙柔的表现，客气道，“薛小娘子……是个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