撑伞

  暮春四月,初夏五月,气温明明在渐渐变暖,舒森被事情绊住了暂时回不来,舒澄清只能继续“代班”。

  最近兆天推出新开发的软件,虽然还在测试阶段,但为了更好的接轨后面的商业推广,舒澄清还是忙得团团转。

  白天学校公司两头跑,晚上还得加班应酬夜夜熬。

  所以软件出来了,舒澄清也病倒了,也不清楚是劳累过度,还是她太矫情。

  原本只是一个小感冒,却总是不见好,突兀着,让她感觉病了很久,整个人丢却了生气。

  舒澄清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梦,一个陈旧得泛黄的梦。梦得太深,睡得不愿意醒,昏昏沉沉颠倒了日夜的睡意不见消止。

  宋宴把纪折柳叫来了好几次,有些恼意,不明白小小的感冒,为什么拖了整整半个月?

  纪折柳望闻问切,收拾了药箱,留下“思虑过度,心病难医”八个字,迅速地撤了。

  舒澄清很疲惫,强撑着睁开眼,看着宋宴。

  平静的脸上,挂着违和地,微不可见的焦躁,周围的风吹草动都能引起他的杯弓蛇影,就连院里的佣人打扫时不慎摔碎一个画框,都让他勃然大怒。

  不正经、散漫耍赖、反复无常、阴险狡诈,一些好的不好的样子他都有,宋宴唯独没有的就是焦躁。

  宋宴从不焦躁,一直以来他对所有事情都是胜券在握的。

  他不存在焦躁的动机和感觉。

  所以此时此刻面前的宋宴,令她意外的同时,也让她隐约明白一件事:他心里有事,还是一件没有把握无法预料的事情。无形中被他压抑着,已经不像寻常人病一场哭一回就能好,他已经无从释放,所以这使他焦躁,甚至不安。

  他的焦躁不安,让她骤然想起前两天小助理交给她的资料。

  疆流不擅长太持久的对峙,拖的时间越长,胜算就越小,属于明显后力不足的那类。在商言商的说,宋家对疆流能否成功收购兆天的结果应该不会有利益冲突,她看不懂宋宴的草木皆兵是为了什么。

  舒澄清起身,走下床,伸出手抱住他,“四哥。”

  她现在浑身无力,像虚脱一样,脑子罢工,什么都不能深思。

  温温热热的触感,宋宴一改常态没有对她动手动脚,他抱着她重新回到床上,重新盖上被子,安抚妥当后抱着她,整个人陷入被窝里。跟他平常具有攻击性的做派判若两人,安安静静地,像极了累了想要撒娇的小动物。

  舒澄清轻声问,“你怎么了?”

  他把头埋在被窝里,摇了摇头,翘起的发丝在她眼前晃来晃去。

  莫名有些可爱。

  她以为他还在气她的病没好,循声引诱他,“前几天苏望云给了我一部电影,还没上映的,你要不要跟我一起看?”

  发丝又晃了晃。

  无奈,行吧,长本事了,哄不好了。

  白天睡得太多,这会毫无睡意,她躺在他旁边看了他一会儿,伸手摸摸他的脸,触及他的呼吸,悠远绵长。

  这副累极了的模样让她有一丝心慌和心虚,因为她知道,让他累的成分里面,也有她给的一份。

  他不想让她知道的事情,她不会去问,但同样的,她想知道的事情,他也隐瞒不住。她不追究,只是不想看他累而选择装聋作哑,毕竟有些事不知道也有不知道的好处。

  夜深人静,有些话,也只有这种时候,她才能说出口。

  “宋宴,感情本来就是件不切实际的事情,我喜欢你,不是我愿意喜欢,而是不得不喜欢,因为我知道,能让我不得不喜欢的宋宴不会再有了。凡是会被信任和猜忌毁坏的,宽容和苟求也挽救不了,我不想,我跟你的感情变成这样。”

  她很不是滋味地看着他,病得迷迷糊糊,脑子里一团浆糊,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

  原本就不是特别勤快的人,一直以来,她聪明,心思澄明,说白了也只是身处险境被逼无奈的算计。她不想在他身边演变成这样,那些走一步要算十步的日子,不该出现在他们之间。

  一声连舒澄清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叹息落在他耳里,宋宴心里一紧,一瞬间,他把人抱在怀里。

  舒澄清心惊,骤然睁开眼。

  宋宴没有睁眼,却没有隐瞒他清醒的事实。

  他的动作和声音分明是清醒的,和先前的焦躁不安判若两人,他始终闭着眼,连名带姓的叫她。

  “舒澄清,”他动了动身子,把头窝在她的颈肩,“给我一些时间,很快,等我处理好,我对你全盘托出,我保证。”

  几天后,舒澄清感冒见好,伍寻樱也传来好消息:她跟宋其琛的婚期定在农历七月七,中国正儿八经的情人节。

  小助理天天到心水园报道,宋宴心有不爽却眼不见为净的避讳着,舒森在英国耽搁了几天,正巧归期排在好消息之后,舒澄清特地打越洋电话嘱托他带一件东西。

  这天小助理照例到心水园报道,被管家领进门时,正好看见舒澄清在饭桌前噎住了。宋宴在旁边递水过去,一边她身后把她顺气,一边语气无奈的说:“你几岁了?吃个面都能噎到。”

  舒澄清咳了几声,“这面太长了。”

  宋宴在旁边翻着白眼:“面太长,你不会咬断吗?”

  “为什么要咬断它,作为面,它也是有尊严的。”

  “对,它的尊严就是为了噎死你这种傻子。”

  舒澄清一个眼刀飞过去:“......”

  大老远搬着一个大箱子进来的小助理,大汗淋漓,无奈地站在旁边,感觉自己格格不入。

  我应该在车底,而不是在车里。

  舒澄清放下水杯,眼角瞥见来人,语气欢快了不少,“哦!小助理来了,是舒森让你把东西送过来了吗?”

  小助理对这个称呼刚开始还会纠正她,后来发现她根本没有在听就放弃了,最后直接强迫自己没听见,“舒小姐,这是舒总叫我带给您的,说是您嘱托的东西,还说如果有问题,Alan会亲自来解决。”

  “麻烦你了,你回去交差吧。希望下一次见你,你能把房产证带上。”她笑眯眯的说,低头扒了几口面条,擦擦嘴就冲着箱子去了。

  宋宴看着她三下五除的拆了箱子,从里面拿出了一件婚纱,微微一怔,笑得很淡,“宋其琛什么时候这么落魄了,一件婚纱都买不起了?”

  “宋其琛虽说没有落魄,却不一定能买到这件婚纱。”舒澄清从善如流,“我在英国读书的时候,Alan雇我做他的平面模特,我除了拿佣金,还让他帮我设计了三款婚纱,这是其中一套,还有两套我让舒森放在了VM婚纱店了,到时候文墨结婚,你带她去挑一件,权当我送她的吧。”

  宋宴眼里多了一些浓郁的色彩,“还有一套呢?”

  Alan是照着她发过去的图片找的感觉,尺寸也是伍寻樱没有怀孕之前的,但前几天她在小别墅看见的伍小胖,和之前的完全不是一个尺寸,她真的不敢确保她能穿下。

  她正在琢磨着伍寻樱穿不穿得进去的问题,并没有在意宋宴的话,随口回答道:“不知道,看身边的人谁先结婚吧。”

  宋宴没有再继续问,转身上楼,进了书房。

  舒澄清怔怔看着楼上紧闭的门。

  良久,把婚纱重新装好,搬上了后备箱,扬尘而去。

  宋其琛跟伍寻樱正巧在婚纱店,舒澄清直接过去把婚纱扔给了伍寻樱让她去试。

  五分钟之后,舒澄清进去试衣间帮忙奋战:“伍小胖,你这是胖了多少?这是你半个月之前的尺寸啊!”

  “闭嘴!”

  伍寻樱快哭了,一点都不想承认自己胖了的事实。

  最后好歹都是穿进去了,奋战的效果舒澄清还是很满意的。

  鱼尾婚纱,尾部是羽毛材质,宛如天鹅,圣洁美丽。舒澄清留意了一下时间,跟正在挑首饰搭配的准新娘打了声招呼,准备离开,正好碰见了宋其琛。

  从试衣间出来的宋其琛穿了一套高定婚服,古风的那种大红婚服,五官分明,俊美异常。到底是宋家长得的人,骨子里带着潜移默化地媚感,即便脸上再清淡,再现山不露水,也很难遮掩那份气质。

  “沈浣溪要回来了,你知道吗?”他眉眼带笑,语气轻松。

  她顿了顿脚,摇了摇头,“不知道。”

  “他不是因为我的婚礼回来一时半刻,而是被舅舅调回来了,外派多年,现在正式常驻。”

  她撩了撩长卷发,笑得明艳动人,“是吗?替我恭喜他咯。”

  “当年你们发生什么事我不清楚,但是我多管闲事一回,你离他远一点,对你比较好。”

  相比于舒澄清的防备,他显得平铺直叙。

  “谢谢提醒,我赶着去上课,先走了。”舒澄清应下,匆匆离去。

  宋其琛当年被宋修外派去处理一桩陈年往事,所以关于沈浣溪的“咖啡事件”知之甚少。

  他也不是那种会成天调查八卦别人的人,之所以提醒她理沈浣溪远点,是怕这两个人凑在一起再搞出什么幺蛾子,到时候害他被宋宴拖累得蜜月旅行提前结束,想想就挺惨的。

  当时他也是这样想了一想,不成想竟然一不小心被他提前预知未来走向。

  舒澄清快走出婚纱店,刚打开车门突然听见手机铃声响起,打开一看是陌生的号码,正犹豫要不要接时对方却挂了电话。

  她皱了皱眉,却没有深究,转身上了车,直到越荀出现在她学校里,并十分“凑巧”刚好遇见。

  最近跟程家有关的人在她身边频频出现,让她不由多了几分防备。

  舒澄清看着来人,打趣,“越人民公仆啊,这么巧。”

  “巧吗?我特地过来的。程澄回来都不告诉我们,我可伤心了啊。”

  越家跟程家关系不错,后辈都是在一个大院长大的,情谊还是有的,舒澄清自然知道他说的“我们”指的是谁。

  “越少说笑了。”

  越荀眉眼似乎染上了笑意,眼尾弯弯,继续跟她打太极,“程人民教师,怎么样,赏个脸陪我吃个饭?我在阳塔订了位子。”

  俩人不约而同地打哈哈。

  “越少要约人吃饭大把人争先恐后,你大驾光临来约,我怎么敢这么不上道。”

  阳塔确实是一座塔,明明叫阳塔却被人用来观赏夜晚,作为G城的地标性建筑,俯瞰全城,夜景绚烂浪漫,绝佳的塔顶观赏平台更是一票难求。好地方再金贵,也总要有消费才能金贵得起,夜晚的阳塔更是情侣的好去处。

  此时,舒澄清和越荀正坐在一堆情侣当中,俩人相对而坐,香薰烛光,灯光朦胧,气氛更是暧昧。

  换作旁人可能早就不自在,但舒澄清心理素质过硬,倒是心如止水。

  越荀看着她,无奈地笑了笑,开了口,“程澈知道你回来了吗”

  舒澄清脸色如常,切下一小块牛排,“不知道。”

  “是不知道你回来,还是你不知道他知不知道你回来?”越荀放下刀叉,端起喝了一口水,说完这句话感觉舌头都打结了。

  “你可以随便选一个意思来理解。”舒澄清笑了笑,油盐不进。

  越荀大概理解程家的情况,知道舒澄清的境遇不好,从小养成的修养让他选择换一个话题,“程銮从了政,你应该还不知道吧。”

  舒澄清听闻,不可察觉地皱了皱眉。

  “女孩子去从政,可不多见啊。”

  “确实是不多见。那程家向来是蛇吞象的胃口,军、商、政,一样不落。什么官商勾结啊,军政干扰啊,那落在头上的名号确实不能深细地考究,保不齐哪天就坐实了。所以程銮从政,倒也没什么奇怪的。”

  舒澄清淡淡地开口,让人心惊肉跳的事被她平淡无奇的说出口,又天马行空地转了口风,“这样也不错,你以后就不担心跟她没话聊了。”

  “我跟她?”南荔的几家是什么情况越荀一清二楚,无意跟她多费口舌,索性随她转了话题。

  “你该不会这么多年还没追上人吧?”舒澄清诧异。

  越荀笑得很客套,“你以为我喜欢她?”

  “不是吗?”

  “你怎么不说,我喜欢你呢?”

  “你?喜欢我?”舒澄清懒洋洋的靠在椅背上,扬起眉,语气微哂,像是调侃。

  舒澄清突然间想起,当年那个被程鉴打掉两颗门牙的小黄毛。

  “很意外?”他抱臂,坚实的胸膛微微前倾,靠近她。

  舒澄清眼底黑白分明,一片澄澈明净,也知道自己逾越了,求饶似的摆摆手,“别开玩笑了。之前兆天的事情你帮我不少忙,我欠你人情。说吧,你想让我干嘛?大家都这么熟了,就别在绕弯子了。”

  越荀确实不想放过她,但也确实是有事找她。

  听她直接摊上台面上说,眼睛突然迷了迷,闪过狡猾的光芒,“有个工程项目,想找你设计一下。你在国外还是很有名气的,正好用你堵住那些老家伙的嘴。”

  舒澄清学建筑设计多年,自有自己一套原则,“官方设计我是一律不接的。”

  越荀烟瘾犯了,顾忌有女士在场,往嘴里塞了根烟却没有点着,只是用手把玩着打火机,“不需要你组建团队,只需要画图纸,然后负责人写你的名字,其余的不用你出面,我会搞定。”

  舒澄清笑得很公式化,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这个时候从小一起长大的交情就表现出来了,他看着她这个样子,一眼看穿她,这是在等他说出最后那个理由。

  只见他嘴角勾了勾,“你可以慢慢考虑,这个项目还不急。不过,这个项目是程銮负责的,你懂我意思吗?”

  舒澄清依然是笑。

  你是打算把我送到她面前损,还是打算把她送到我面前为难啊?

  “原来你也有干糊涂事的时候啊?公私不分?”

  “什么叫公私不分?像我们这样的人,公私分明,那才可怕呢。”他伸手拿起酒杯仰头就喝,眼神再落到她身上时,已经眼含凌厉,“程澄,你别忘了,你身上流着程家人的血,程家就该有你一份,我是在帮你。”

  “帮我?你是在帮你自己吧。”

  舒澄清眼色暗淡,再开口语气都变了,“越荀,不瞒你说,我无意蹚程家这摊浑水,我当年从程家出来,不容易,我怎么可能会回头?”

  人人都说前人种树后人乘凉,程家家大业大,生在程家天生就比寻常人家金贵。那程姓再富贵荣华,在舒澄清眼里却无足轻重,她根本不屑要那个让人哄抢的姓。

  那所谓的家业,披着红光沾着血,不干不净,令人胆寒。

  只怕她有命争,无命享。

  舒澄清盯着他漆黑的眼眸,猜不透他在想什么,“设计图纸的事我会考虑,但是,我确实不是一个好同盟。那程澄即使姓程,也帮不了你太多,这你应该很清楚。”

  越荀有些好笑,眼里的锐利徒然烟消云散,明明是他在劝说她,现在反而是她不知不觉来说服他。

  “程澄,离开程家这么多年,你变了不少。”越荀感慨。

  舒澄清一怔,随即又恢复之前那副玩世不恭的态度,“哪有什么变化。”

  姐姐永远十八,永远美腻动人!

  “变得生动了一些,”他面对她的玩世不恭,神色如常,“越来越像个人了。”

  舒澄清白了他一眼,“你倒是没变,跟以前一样招人讨厌。”

  “这么多年,还好吗?”

  这声寒暄来得迟。

  一个人独自生活好不好?遇见了一个人,又离开了一个人好不好?还是一个人漂洋过海辛苦求生好不好?费心费力去爱一个人,好不好?

  其实都不太好,但确实比以往要好。

  无妨有人对她凉薄,但有人待她安稳长久,她不是不懂得知足的人。

  相反,拥有的少的人,反而更容易满足。

  “我很好。”舒澄清想起那个耍无赖的人,露出了今晚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越荀,你可能没办法体会,那种打从心底的轻松,都是从离开程家开始的。”

  舒澄清跟他在同一个院子里生活了多年,他从来没见过她这样笑过。

  古人写美人,用了“悬邈流离”这四个字,形容离得很远还能光彩纷繁,他以前总是质疑,现在看着对面的人倒是能体会零星。都说南荔两朵金花是越屏溪和程銮,如今见了这样的程澄,他只想说那些人真是瞎了眼。

  越荀扶额,嘲笑自己中了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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