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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疏离的称呼，倒是让连城想起之前掌门给瑾渊赐字时的场景。凌漠虽然温和待人，但若是事情触及他的底线，他也当断则断，不会有半点拖泥带水。

　　当初瑾渊隐瞒身份拜入广明门，如今又和他为敌，对于凌漠来说便不可原谅。而连城，似乎还有一线生机。

　　他又问连城：“听晗璋说你日后打算跟在瑾渊魔君身边，你可知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

　　兜兜转转，果真是亲父子，咬定青山不放松，执意要将连城这个走入迷途的弟子拉回来。

　　连城低头，不敢直视凌漠：“后果如何，我一力承担。”

　　“你可知，成蹊一死，瑾渊如今也是自身难保。”

　　“为何？”

　　其实原书中成蹊没这么快死，结界破裂也在一年之后。他当初将瑾渊逐离魔宫时，本想着让他好好在亶爰山待着。结果瑾渊早有准备，让卿卿守着结界，他反而去游说各地妖王联手，期间女配帮助良多。后夺了成蹊的权，但成氏一族毕竟在魔界威望很高，瑾渊也就没有杀了成蹊，而是将他们一族迁到极寒之地。

　　结果因为连城和那个莫名闯入者的推动，导致剧情大乱，生生将时间提前一年，成蹊是死了，恐怕魔界这下也要乱。

　　凌漠正是这个意思：“于你们而言，成蹊护法是狼子野心，可是对于魔界其他人来说，他便是魔界之人的信仰，他是跟随前任魔君一起打江山的，虽说因血缘关系不能称王，但他却是围绕着魔君之位而生，他们相互支撑，相互给予，维系魔界如今的安稳。而现在，你们打破了这种安稳。”

　　他看向连城的目光带着怜悯，似乎已经可以预见未来，而为他们担忧不已：“成蹊这一倒，各地诸君必定蠢蠢欲动，瑾渊魔君五百余岁，在魔界不过是个孩子，你们破局的同时也将自己陷于彀中。”

　　果真是一派掌门，深谋远虑非连城所能及。

　　他说的这些连城细细想来还着实觉得有些头疼，只是转而想到自己走来这么长时间，种种挫折，可结局从未改变。而瑾渊，虽不再嗜血残忍，可凭他的手段，将来保护自己也不在话下。

　　想到此连城忽而心下一松，笑道：“那又如何，瑾渊此人，注定不会屈于方寸之间，终有一日他会光芒加身，令世人刮目相看。”

　　她说的这般自信，倒像是前方已经有一条光明大道就在眼前，路的尽头，是载誉而归的瑾渊。

　　她的轻松感染了凌漠，凌漠也松气：“既然你都这么说，那我也没什么好担忧的，不过连城，你倒是与往日有些不一样。在广明门时你总是满心的焦急和忧愁，现在，却很坦然。表面看着憨傻，实则心如明镜，无论面对什么情况你似乎都能平心静气。”

　　“是吗？”连城干笑着挠头。她自然坦然，前因后果，万变不离其宗，她掌握着未来，自然什么都看得开。

　　凌漠点头：“当年我那么做，也是觉得你身上气息熟悉，却没想到看走眼，导致后来你来平生许多波折，是我有愧，若有一日你有难，可上广明门求助。”

　　“一定。”

　　“好了，我也该走了，明日便是五星连珠，若是明日之前还修补不好结界，怕是要天下大乱。”他看着连城，笑的如三月春风般和煦，低声说：“帮我和瑾渊魔君道个别，还有，让他下次不要偷听别人说话，这毛病多少年都没变。”

　　明日就是五星连珠之日，来得真快。

　　连城哑言，送走凌漠便四处转圈圈，转到后山正好遇见瑾渊，故作惊讶说：“呀，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瑾渊脸上还带着血，垂眸说：“从凌漠掌门说我自身难保开始。”

　　这个人，还真是不避讳。

　　掏出手绢，连城从地上拿了团雪用手绢包住然后握在手中等雪融化打湿手绢，然后自然地帮瑾渊擦干净脸上的血后又抓出他背在身后的手，一边擦一边念叨：“这么大个人，将自己弄得脏兮兮，也就是本姑娘人美心善，换做别人才不管你。”

　　“有你就够了，再多一个麻烦。”

　　连城撇嘴：“好心帮你，还嫌我麻烦，小心等我走了，你就变成个脏孩子。”

　　她随口一说，瑾渊却没来由地紧张起来：“你要去哪？”

　　“啊，我哪都不去啊，你别紧张。”连城将手帕系在瑾渊胳膊受伤处，从荷包里掏出个丹药喂到他嘴边：“呐，固本培元的良药，你估计是刚才打架伤了元气，疑神疑鬼的，快吃了。”

　　瑾渊就着她的手直接将丹药吞了，他没说从成蹊死后，连城拉开那一弓开始，他一直觉得心慌，明明连城就在他面前，可瑾渊总有种虚无缥缈的感觉，好像下一刻这个人就会消失。

　　准确来说，这种感觉从他进入槐江山开始就有，并且不断增强。

　　他突然拉住连城的手：“我们现在回魔宫。”

　　“现在？”连城吓了一跳，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怎么能现在就走，而且凌漠说了，明天就是五星连珠之日。

　　她柔声问：“不行，灵犀还没有醒，我不放心她，我们明天再走好不好，就一天，保证明天一大早就走，你就答应我这一次嘛。”

　　真是羞耻，为了完成任务都开始撒娇了，连城甚至怀疑自己要是再拖下去估计就要以身相许了。

　　可这招还真的管用，瑾渊握着她的手慢慢松开，他也不断在心里告诫自己，只有一晚上，只要这一晚上他都守着连城，寸步不离，那么连城就一定不会出事。

　　但是越这么想，瑾渊就越是心慌，连带着脑袋也越发不清楚。

　　看他站不稳，连城扶了他一把：“我就说你消耗过多，你还不信。”

　　这不是灵力消耗造成的晕眩，而是……

　　看着晕倒在自己面前的瑾渊，连城叹气。

　　之前凌瑜一心扑在晕倒的灵犀身上，护着她进了千碑洞，对外面的一切全然不知，看见连城将瑾渊拖进来还以为他又遇袭，连忙问：“出什么事了，父亲呢？”

　　连城轻手轻脚将瑾渊放在地上，怕他落枕还特意在他头底下放了块平整的石头。喘着气解释道：“没事，这人非要逞强，把自己灵力给耗干了，睡上一会就好。”

　　灵力源自内丹，最高级别修士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如他们这般就只能用一段时间然后储蓄，再等下次。

　　她这么说凌瑜也没有生疑，他此刻整颗心都扑在灵犀身上。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竟然把灵犀放进华婼的冰棺里面，幸好华婼尸体被瑾渊早就移走，不然估计要将她老人家气的诈尸。

　　连城趴在冰棺前，看灵犀气息平稳，脸色红润，看着比凌瑜还健康，她说：“师兄，要不我守着吧，你去休息休息。”

　　“不必，灵犀遭此大劫，肯定会害怕，若是醒来见不到我怕会生气的。”

　　“她要是醒来看见精神不振的你怕是更要生气。”连城拿出颗丹药递给他：“这是我炼的丹药，吃一颗可以恢复精力。”

　　凌瑜接过，却并没有吃，在手中捏了一会又想喂给灵犀，连城赶紧拦住：“哎，不行，这个不能给她吃，她又不亏，再吃就补过头该上火了。”

　　“师妹说的在理，是我心急了。”即便如此，凌瑜也没有吃下去。

　　连城看得心急：“师兄你怎么不吃啊？”

　　“你自小就修习医术，却没有炼过丹药，这是我第一次见你练出丹药，想着还是收起来，做个纪念。”

　　“……”连城气绝，咬着牙说：“行，那师兄就好好留着作纪念。”

　　说完她又转回瑾渊身边，凌瑜直觉连城有些生气，可她也不知连城为何生气，便没有多想，目不转睛看着灵犀。看得过分专注，甚至没有注意到身后危险的到来。

　　“砰——”

　　眼前的凌瑜晃悠两下总算倒了。连城扔掉手中的石头，确认凌瑜还有气，然后把他手中的丹药塞到凌瑜嘴里，一抬下巴，咽了进去。

　　干净利落做完这一切，连城双手合十向凌瑜三鞠躬：“师兄你别怪我啊，谁让你不按常理出牌的，只能受点皮肉之苦。”

　　她将凌瑜拖到一旁，扶起灵犀，在她胸前点了两下。一直沉睡的灵犀悠悠醒转，半眯着眼看她：“师姐，发生什么事了？”

　　“对不起啊，灵犀，我也是为了你好，原谅我。”

　　“你说……”

　　话还没有说完，连城突然一掌劈在她后颈，将她又劈晕过去。

　　千碑洞内一片静谧，瑾渊和凌瑜躺的横七竖八，连城越过他们，扶着灵犀往外走。千碑洞外，天地一片清明，五星渐渐聚成一线。

　　五星

　　凤凰在庭，朱草生，嘉禾秀，甘露润，醴泉出，日月如合璧，五星如连珠。

　　在这样一个五星连珠的大吉之日，连城决定做一件大事——弄死灵犀，然后自杀。

　　倒不是和灵犀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与她同归于尽。只不过这是她最后一个任务，然后她就可以成功领盒饭回家。

　　原书中连城自从知道灵犀不仅是华婼转世还是神脉之后，一方面对自己这么些年都被当做挡箭牌而心怀怨恨，另一方面起了贪念，想占了灵犀的命格。所以在五星连珠之日设下八神阵，险些害了灵犀性命。她也被瑾渊斩杀。

　　可是也正因如此灵犀因祸得福，反而得到极乐弓的法力，修为大增。同时瑾渊最终得知华婼尸体灰飞烟灭，大受打击，彻底黑化。

　　现在倒好，华婼尸体被移走，瑾渊不会因为接受接二连三的打击而黑化，刚才她给他们两个人的药里放了十成十的迷矢草，够他们睡上一天一夜了。

　　将灵犀拖出来后，连城让她平躺在地上，将极乐弓放在她怀中。天边五星即将连成一线，连城却不知道自己是激动还是慌张。

　　她最后看了千碑洞一眼，将脑海中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甩了出去，抽出灵犀的匕首，一刀刺入自己的心脏。鲜血沿着刀刃落在地上。

　　八神阵需用心头血绘制，这地方除了她自己，连城也不敢用别人，只能咬着牙对自己下手。幸好她还没有忘记怎么画阵法，不然估计要浪费不少血。

　　按照常理，这时候那个聒噪的系统一定会出来叽叽喳喳，毕竟任务马上完成，它就不用跟着连城这个笨蛋宿主受罪。可她等了又等，心头血都快流尽了，系统也没出现，准确来说是自从离开巫咸国之后，系统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连城不敢再等，子时将至，她血流的太多，现在已经感到头晕，裹紧身上的披风向灵犀爬过去。

　　每走一步，身体都好像被束缚住一样，有东西在狠狠往后面拉住她，让她不要离开。她又何尝想走，人生第一次，她尝试不舍是什么滋味，可这并不是她该来的地方，她有自己的家，家里面还有亲人朋友，她要回家的。

　　连城扎破灵犀的手指，将她的血滴在极乐弓上，顿时极乐弓光芒大盛，映着天边亮如白昼。

　　果真是亲主人，就是给脸，不像她，央求半天也只有一点微弱的光。

　　极乐弓的血变成金色，像小溪一样流了下来，注入灵犀身下的阵眼，沿着连城绘制的线条缓缓流动，血色阵法染上金光。连城转过身子躺在地上，身子冷的发抖，她却想大笑几声，终于要成功了，这次，应该不会出意外了吧。

　　光芒汇聚成一点，然后四散，将她们二人包围，之前在巫咸国尝试过的那种抽离感再次席卷而来，虽然承受过一次，但是连城还是觉得不适，太痛苦了，同时那些金光化成实线将她紧紧绑住，勒进血肉，魂魄抽离，血肉切割，她如今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个更疼一些。

　　灵犀似乎也感到不适，眉头紧蹙，抱紧手中的极乐弓，极乐弓立刻反哺灵力，减轻她的不适。

　　相较之下，连城只能生生挨着，她连疼的满地打滚的力气都没有，躺在原地喘气，想大叫一声，可根本发不出声音。

　　阵法不断向外扩大，子时已到，五星汇成一线，照下光芒注入灵犀体中，灵犀身体慢慢变得透明，这是要飞升的前兆。

　　见此，连城只觉得再疼也值得。

　　她偏过头，却看见千碑洞里跑出个人，不断敲打着结界，嘴唇一张一合在说话。说什么她也听不清。

　　估计是知道她听不清，瑾渊开始哭了。

　　连城有些想笑，你哭什么，你是魔君啊，你以后可是要和男主争女主的，怎么这样没出息，还哭呢，我还，我还没有哭呢。

　　从她到这个世间来，被一次次地折磨，她都没有哭过，刚才痛成那样，但一想到马上就可以回家，她甚至还想笑，可是现在，现在看着结界外痛苦的瑾渊，连城无声落下一滴眼泪。

　　瑾渊是被心痛疼醒的，他晕倒之前便怀疑自己被连城下药，可是他不知道连城为什么那么做，等他醒过来，腕间不断跳动的筋脉似乎在预兆什么。

　　一道金光注入千碑洞，笼罩着冰棺。瑾渊不敢多想，赶紧跑了出去，便看见半身浴血的连城。

　　一瞬间，许多景象都从脑海中涌现出来，好像在很久很久之前，他就见过这样的场景，他杀了成蹊，满心欢喜想带着连城去给华婼祭拜，告诉她，他手刃了仇人，还有了喜欢的姑娘，以后一定会好好过下去，就像师父曾经希望的那样。

　　可是什么都没了，他被连城下药，等出来的时候就只能看见奄奄一息的连城，她竟然还笑，她在为即将离开而高兴，这个骗子，从头到尾都在骗他。曾经对他千般万般好，但也无法慰藉此刻的心痛。

　　是的，这样的场景他之前便经历过，不是一次，是许多次，每次他都看着她死，死在自己面前，大雪洋洋洒洒，覆盖了她的身体。

　　可是明明这次已经有了预兆，他为什么还要放任连城。瑾渊真的后悔，他为什么不将连城好好看在身边，哪怕是打条链子把她拴住，起码，起码她不会死。

　　他用尽全部法力想要冲破结界，还没有成，连城还有救。

　　连城看着他像是困兽一样一次次冲击结界，好像是这结界困住他一样，迫不及待想要冲破。

　　她抬起手，十指抚上结界，隔着壁垒描摹他的脸，虚弱无力地说道：“瑾渊，瑾渊，不要了，开弓没有回头箭，事已至此，一切都是天命所定。”

　　什么狗屁天命，如果瑾渊信命，那他的尸骨早已在被红尘掩盖，怎还会经历此等锥心之痛。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连城不由得变得絮叨起来：“我误坠异世，无所成就，处心积虑接近你，换得满身是伤，终于我可以解脱了，你也不用在意，从此以往，你前途坦荡，只是不要忘了你师父曾告诫你的，勿忘本心，要做良善之人。”

　　如果瑾渊此刻黑化，那么连城的一切努力都将前功尽弃，她将被再次拽入这异世，重新开始。

　　她不愿意再次经受这种痛苦，可是她对瑾渊，似乎生出一丝丝不舍。

　　应当是错觉吧。

　　意识慢慢模糊，连城闭上眼睛，安然等待死亡的到来。不知道回去之后她还会不会记得这些，如果可以，她一定重写一遍《美人劫》，给瑾渊一个大团圆结局，不枉费他们走这一遭。

　　瑾渊魔息暴涨，他如今已经觉醒大半，又将那些魔兵的内丹归为己用，修为暴涨，拼着全力，竟然真的将结界打开一条裂缝。

　　随着结界的破裂，连城身上的金色光线慢慢褪去。瑾渊大喜过望，这一次，是不是可以改变结局。

　　他再发力，结界彻底粉碎，瑾渊过去想要抱起连城，但却无从下手，她满身都是血，但脉息未断，还有一丝气息。

　　瑾渊扯下脖子上的挂坠，那是之前连城送她的礼物，里面藏着华婼炼的护心丹，本是他用来聊以慰藉的东西，此刻他却想都没想便喂给连城。

　　他紧紧盯着怀里的人，目不转睛，怕错过一丝动静。

　　可是连城的脸色依旧黯淡，眉眼紧闭，脉搏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

　　长指抚摸着她的脸颊，轻轻揉搓，太冷了，揉一揉就会暖和，她很怕冷的。

　　此刻的瑾渊满脑子里唯一想的便是他要连城，他已经失去的够多了，只要她醒过来，哪怕用命抵偿都可以。

　　“好……疼。”声音弱弱的，依旧是他记忆中的轻柔。

　　瑾渊看着慢慢睁开的眼，心中大恸，绝望如同千年积雪，在她醒过来的那一刻慢慢融化，终于救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