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宽圆他们原本在两江之地呆的挺好, 自阮玉璋回到京城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印后,就开始大力整顿两江贪腐的官场,到现在为止, 虽不说已经海晏河清, 也至少让百姓安居乐业,没了劫富济贫、劫官济农的需求, 宽圆他们这日子也越过越紧巴。

  最后所有头领聚在一起商量,愿意回家的, 一个人领十两银子自行下山, 无家可归的, 就跟着大当家去从军。

  他们跟当官的作对半辈子, 当然不愿意被当成匪类受官府招降, 正好那时候又听闻漠北十六州在征兵, 虽有千里之遥, 但拿上所有的家当咬一咬牙也就背井离乡走过来了。

  “我们这些当过土匪的人名声已经坏了,”宽圆道, “只求这辈子活得潇洒有意义, 至于往后的故事里怎么流传,并不是很在意……小将军,你跟柴国公对我们来说,不仅是救家乡父老于水火的恩人,也及时拉我们回头, 没有做一辈子的山匪。”

  宽圆说着,忽然双腿一曲,半跪在了地上拱手道,“求小将军让我们跟着。”

  “求小将军让我们跟着!”刹那间跪了一地。

  柴筝“嘘嘘嘘”阻止都来不及,他们这气势惊天动地, 像是生怕外面的人听不到。

  “让他们跟着也行,”是阮临霜说话了,“不过要提前约法三章。”

  宽圆方才就觉得阮临霜也很眼熟,但跟柴筝不同,他就是想不到在哪里见过这小姑娘。

  阮临霜在两江之地没有留下任何逼真的画像,不过“十岁小军师”的名号倒是跟着长公主一起流传甚广,不看书也不识字的人听了还以为当今长公主才十岁,直接捶胸顿足,骂那老死的先帝是个畜生。

  若不是个畜生,一大把年纪,又死了好些年,女儿才十岁?

  宽圆虽然也不清楚其中曲直,但他又不瞎,当然看得出小将军与这姑娘交情深厚,这姑娘说话很有分量,她让自己跟着,这事儿便十之八/九能成。

  “无论姑娘提出什么条件,我们都会遵守!”不管三七二十一,宽圆先将话给放出去。

  当土匪这些年,宽圆那些酸秀才的习性确实去除了不少,但添了嘴快的毛病,周围一大圈的人就看着自家老大往陷阱里下饺子。

  “柴筝,你现在管不了他们,又不能将这二十几人的腿全部打断了。若是他们真的要跟,会有很多办法,但不管是光明正大还是偷偷摸摸都存在更大的风险。”

  阮临霜虽有决定的权利,却还是有理有据地解释,希望得到柴筝的支持,“要保证他们的安全,不如从现在开始就降低这些风险。”

  “……”宽圆长这么大,还没受过谁的保护,更何况是两半大的姑娘,他刚想反驳,阮临霜的眼神就忽然扫过来……宽圆话到嘴边,硬生生吞了几个字,变成了哼哼唧唧的:“求保护。”

  他的土匪兄弟们满脸问号。

  柴筝对阮临霜原本就有些盲目信任,既然是小阮开了口,柴筝就从坚决反对,变成了温和反对,并准备听听阮临霜想要如何的约法三章。

  房间里忽然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停留在了阮临霜身上,阮临霜缓缓开口道,“有纸笔吗?”

  虽然宽圆是个秀才,但随身带着纸笔这种事也做不出来,最后还是打赏了一两银子,让店小二送上来的。

  阮临霜抬起手腕在上面写,“第一条,距离不能太近。”

  宽圆赶紧跟在后面问,“多远算近?”

  “让柴筝看见了就算近,”阮临霜只要一开口,宽圆那满腹的胡搅蛮缠就赶紧收敛,甚至能拿出几分长辈的文雅端庄,就连那口口声声嚷嚷着“读书人事儿真多”的老三也很规矩,殷勤的想帮忙研墨,奈何手劲太大,上来就将砚台怼出裂痕,最后还是柴筝忙不迭救了场。

  阮临霜继续:“第二条,前头不管发生何事,柴筝不喊救命,不许出现。”

  “可是……”宽圆话还没说完,就看见阮临霜在这一条的下面画了重点,赶紧自己咬断了话音。

  他再怎么没头脑,也知道这会儿全靠阮姑娘出面,小将军才没有坚决反对自己的主意,因此得罪谁都行,就是不能得罪阮姑娘。

  “至于这第三条,”阮临霜将笔放下,“暂时还没想到,等想到了再加上去。”

  话音一顿,阮临霜又道,“江湖人最重承诺,请各位在纸上签字画押,我会妥善保存,若是谁有所违背,到了长安城,我必定找上十七八个说书的,将此事传得天下皆知。”

  “……”

  宽圆那张富态的脸瞬间垮了下来,刚刚他还以为这仅仅是个小孩子过家家的玩意儿,转眼却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在上头签字画押。

  阮临霜将这一张记满英雄豪杰屈辱史的纸张叠了叠,放入自己的袖子当中,“那这一路就有劳各位了。”

  一屋子的大老爷们儿恭恭敬敬将小姑娘们送了出来,这会儿他们除了敬柴筝是个英雄,也开始敬阮临霜是条汉子了。

  孙启府现在的精力大部分都在戴悬的身上,戴悬的脸色也很不好,两人也不知道关起房门来说了些什么,反正孙启府连找柴筝麻烦都少了,只静静站在马车旁边,眼睛似乎是看着张凡将各种必需品装车,其实根本没有焦点,孙启府在出神,为了戴悬的事情。

  昨天夜里,他将戴悬揪到屋中其实没有说上什么,因为戴悬始终低头看着手,这姿势孙启府太过熟悉,因为他本身不像其它武林人士,还有兵器之类,孙启府杀人全靠这双手,因此杀人之前杀人之后,他都会过度关注自己这双杀人的“利器”。

  此时戴悬看着手可不是一件好事,他不一定是想杀人,也有可能是要掏暗器,戴悬丧心病狂的事干得不少,招人恨的程度整个大靖除了老百姓身上刮油的一介父母官之外就属他最强,能活到这把岁数,可见戴悬确实有一点本事。

  戴家的机关术孙启府丝毫不想领教。

  “害怕吗?”戴悬很少开口说话,他才四十出头,但这副嗓音却异常苍老,听起来得有七八十岁,元巳都发不出这种破风箱般的声音。

  孙启府将房门关起来后,整个房间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同样不讨人喜欢的疯子,戴悬没什么朋友,孙启府也是,他们本该相互引为知己,可惜彼此就像饥饿过度的老鼠,想让对方成为自己腹中之食。

  戴悬又道,“你是个高手,而我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你要杀我都不需费力,但你不敢吧,孙大人。”

  说着,他两只手都伸出袖子,摊平在孙启府的眼睛底下,“即便我承诺不使用任何暗器,你也不敢,因为你知道,皇帝陛下给了我一个更重要的任务,重要到你一无所知。你不过是陛下养的一条狗,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你岂敢杀我。”

  孙启府的手指并成一线架在戴悬的脖子上,尖端锋利无比,可以轻易切断任何人的喉管。

  “动手啊。”戴悬根本不在意,他忽然将脖子向前一凑,若不是孙启府躲得快,这一下已经能够要了戴悬的命。

  孙启府看着指尖一层血迹,低声喝道,“你疯了!”

  “我疯没疯你心里不清楚吗?”戴悬冷笑,“我的事你管不了也不该管,需要你知道的我自然会告诉你。孙大人,你的品级不在我之上,我也不必听你的,以后这种关起门来质问的情况,不要再发生了。”

  戴悬十九岁,已经是灭人满门不留活口的奸佞小人,相较之下孙启府十九岁,不过是个打断人腿的“乖巧少年”,倘若恶人之间有着严格的等级制度,那孙启府与戴悬之间隔着至少半个殷岁,因此孙启府的质问并不成功,连累挂在外面偷听的阮临霜沾了露水却收获甚少。

  因此这会儿天虽然大亮,却各人有各人的心事,孙启府看起来比以往更加阴沉,他那双眼睛倏地收缩了一下,像是恍然间想起了什么,以至于精神忽然振奋起来,甚至还有闲心冲戴悬笑了笑。

  戴悬不是很想搭理他,直接回身进了客栈。

  “……”气氛有些奇怪,张凡本就心眼多,他虽然一心扑在清点物资上,但刻在骨子里的小心谨慎几乎让他瞬间察觉到今日过于安静,竟连一点“早上好”,“吃了吗”这种客套话都没说。

  柴筝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此时正将窗户大开着,半边身子撑在外头,本来她们这间房半个时辰前就该退了,奈何给的太多,掌柜根本不急。

  在这高处,所有人的小动作都被看得清清楚楚,柴筝脸上挂着笑容,但这笑容浮于表面,她的眼睛懒散且狡黠,半晌之后才回过头,对身后的阮临霜道,“戴悬恐怕不只是来找铁矿山的……至少不是找外面显而易见的那座,否则我们这场胜仗打得正是时候,铁矿落入我军手中,他完成任务后,不该这么阴郁刻薄,至少不该得罪孙启府。”

  论心狠手辣的程度,就算是殷岁在戴悬面前也只能甘拜下风,孙启府就更不必说了,但孙启府有他自己的手段,否则也不会短短几年时间就爬上“心腹”的位置,成为一代酷吏宠臣。

  只要这把火不烧到自己身上,柴筝倒是挺愿意坐山观虎斗的。

  “北厥一心蚕食大靖,必然时时关注大靖的动态,自先帝末年至而今,年年不消停,”阮临霜叠衣服的手一停,随后全部推到了夭夭的面前,她自己则走到柴筝身边,跟着一起往下眺望,“我朝之事,北厥知之甚多,而戴家自大炮设计图开始,到长安城中机关楼建成,其间出尽风头,北厥不可能毫无留意。”

  “……”夭夭抱着一堆的行李,想就地扎两个小人。

  她十分怀疑这两顶着张严肃认真的脸,不是忧国忧民忧出来的,而是纯粹想扯开话题,好逃避收拾。

  幸而三个小姑娘的东西并不太多,总算在孙启府吆喝出发之前,全部堆到了马车上。

  柴筝手里拿着马鞭,背抵车框,长寿这匹马实在有灵性,就算柴筝不驱赶,它也跟的很紧,于是空出了时间,让柴筝好好消化早些时候小阮说得那些话。

  北厥萧氏掌握兵权,其情报网并不在拓跋恒之下,他们若是清楚戴朝仇是谁而特意招募,必定有所用心,除了看中他的能力,恐怕还有更深一层的利用关系。

  若果真如此,戴悬此次前来北厥恐怕除了铁矿,还为了与他这本家的叔叔接头。

  车辙碾过一颗藏在平坦沙粒中的石子,自上而下地颠了颠,柴筝差点咬到自己舌尖的同时,脑海里豁然开朗——

  赵谦这步棋走得不错,他想两头下注,京中留下的使者代表着拓跋恒的势力,但与此同时,他也遣人跟萧氏接触,谁的实力更强,谁更有机会守住北厥可汗之位,赵谦就准备倒戈向谁。

  如此一来,北厥倘若陷入长久的内战,大靖是既得利者,就算真的速战速决,平定了可汗之争,大靖也可站在胜利的一方。

  只是柴筝想不通,这种墙头草的行为算是正常操作,大靖人四海皆知的狡猾,没什么必要对北厥任何一方保持忠诚,但赵谦舍弃漠北十六州是为了什么,国库竟已空虚到了这种程度,以至于偏远地区已经成了拖累躯体的腐肉,不割不行了?

  还是为了在这以江山为赌注的称上加一枚砣,漠北十六州不过是个表立场的赌注,不管哪一方赢了,漠北十六州双手奉上换百年相安无事。

  柴筝是少年将军,在她的认知中,若遭进犯,那就以牙还牙,太平是威慑也是强对弱的仁慈,还没到最后一步,就拿自己的土地和人民去换一时太平,猪都做不出来。

  但在赵谦与长安城满朝文武的眼中,漠北不过是鸡肋,是棋盘上的“卒”,有也可,无也可,打仗……是需要人力物力和财力的,这么下去肥了柴家,朝廷却没落得一样好,还不如另寻道路及时止损。

  求和,能求出百年休养生息的机会,对国家对百姓都好,难不成老百姓们还希望连年征兵,连年生离死别?打了这么多年,早已民不聊生,若是漠北落入北厥手中,成为北厥的领地,说不定双方就能彼此包容,将蛮夷教化,到时候也是千古功德一件。

  好地方过着好日子,只就上不就下形成的理想主义者只谋眼前而无法谋长远,常常蠢得无可救药。

第9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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