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深冬的风格外凉, 却驱逐不了裴玉衡脸上的躁意。
她转身靠在栏杆上,张望四方阁外的街景,游人如织, 香车满路, 她满脑子却是陆云峥刚刚那句话。
你觉得好就好….
陆云峥这个混蛋!
那顶凤冠出自她手, 是她亲自设计并着人打造的,自然挺好。
他那话是什么意思嘛!
裴玉衡重重吸着气。
陆云兰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挽着她的手往下走, 因着买了几件合心意的宝贝, 心情极好, 一路嘀嘀咕咕,根本没注意到裴玉衡的异样。
陆云兰还想扯着裴玉衡回府,裴玉衡想起一事, 便道,“我还有些事要忙, 大概后日回府。”
陆云兰也就不再坚持。
裴玉衡匆匆赶回了别苑, 暮色四合时, 四方阁的两位管事,朱权和柳旭抱着一盒子银票, 喜气洋洋地走了进来。
“大小姐, 这是今日的银两, 总共二十万三千两!”
朱权的神情极为兴奋, “今日的拍卖会举办的极为成功,今日名声打响了,别人便都知道咱们四方阁里头有好货,回头定然生意兴隆,还是大小姐这个主意好, 咱们总算在京城打开局面了。”
裴玉衡把盒子交给冷杉,从中抽出一千两银子,递给他们的,
“拿着这钱给四方阁上下的伙计们买酒肉吃,就说大家都辛苦了,马上年底,让大家卯足了劲好好干活!”
柳旭和朱权眉开眼笑的接了过来,
东家一向大方,他们跟着干也有劲。
两位管事又跟裴玉衡商量了下一步的打算后才离开。
冷杉把盒子合上,“小姐,没错,是二十万三千两,除却进货的本金,其他各项开支,这一次咱们至少赚十万两!”
裴玉衡唇角略略一勾,
“为这次拍卖会我可是准备了一年多,还在舅舅那里支了不少钱,回头你把这些银票拿去舅舅的钱庄销账。”
“是!”
别人都以为裴玉衡跟着祖母去江南,过得多么凄惨可怜,却不知她们祖孙二人却是怡然自得,别人更不知道,裴玉衡的外祖母一家其实是做海上生意的。
临安是裴家的老家,也是裴玉衡母亲的娘家。
裴玉衡的外祖父和外祖母去世了,还有一个舅舅在当地,掌着当地的市舶司码头,是当地豪门。
裴玉衡在江南一边在私塾给人上课,一边跟着舅舅长见识,后来自己有了想法,也大着胆子,从舅舅手里借了人手开始了自己的航贸。
渐渐的,许多人手都是那个时候培养出来的。
七年哪,整整七年,如今想想都跟做梦似的。
除了为了裴家之事惋惜,更多时候,裴玉衡其实过得挺快乐的。
如意帮着忙完拍卖会的事,整个人神气扬扬的。
“大小姐,我们不再回陆府了吧,待在自己家里多好呀!”
裴玉衡失笑道,“不成的,我祖母把我托付给了姨祖母,她老人家还在一天,我还没出嫁,怕是会拧着我回去的。”
如意沮丧的不得了,陆府规矩太多了,她受不了。
虽然她在那边混的如鱼得水,因着不惧怕长公子,如今在丫头当中极有威望,可她还是觉得别苑自在。
“那就赶紧出嫁,奴婢觉得那个将军其实挺好的,府上没长辈,全部是小姐您说了算。”如意不喜欢复杂的大户人家。
冷杉闻言喝了她一句,“你胡说,卢公子不是更好?姑娘,奴婢瞧着卢公子和卢夫人对您有意,不如试试这边。”
裴玉衡无奈一笑,“且等等吧,先把年过了再说。”
裴玉衡又忙了一日才回陆府,少不得又带了好东西给老太太,老太太看到她眉开眼笑的。
“就在家里过年,再也不许乱跑了。”
裴玉衡笑盈盈的答应了。
这一阵子确实挺累的,裴玉衡回到庭兰轩西跨院便歇着。
可到晚边的时候,忽然一门房的婆子来找她,
“表小姐,侧门外有一个嬷嬷来找您,就是上次来接您的那个嬷嬷。”
婆子说的那嬷嬷其实就是何嫂子。
裴玉衡闻言从踏上直起身子,眉头不由一皱,
论理她早上刚回来,不至于晚上找了来,莫非出了什么事?
裴玉衡急忙叫人把何嫂子带进来。
何嫂子看到她急的泪流满面,裴玉衡大惊,
“发生什么事了?”
何嫂子见在外人府邸,不敢声张,低低在她耳边把事情原委说了清楚。
裴玉衡顿时变了色,“你先回去,这件事情我来想办法。”
等何嫂子一走,裴玉衡跌坐在椅子上,满脸担忧。
冷杉和如意立马围了上来,
“姑娘,到底怎么了?”
裴玉衡神色严肃道,
“四方阁前日的拍卖会太成功,惹了有些人眼红,便趁机给咱们下套子,朱权没留神,被人给套进去了,如今被抓去了京兆府。”
冷杉闻言大惊,失声道,
“怎么会这样?谁这么大胆子?”
裴玉衡眉头紧锁,“但凡能在京城开铺子开的顺风顺水的,大都有靠山,咱们没有靠山,人家自然欺负咱们。”
四方阁如今打开局面,必定影响着某些人的利益,看不惯四方阁崛起,自然要打压了。
冷杉琢磨了一会,忽然想起一个人,
“姑娘,不若咱们找长公子帮帮忙吗?”
裴玉衡闻言眸光眯了眯,沉默了好一会儿,
思及在狱中煎熬受罪的朱管事,心想着面子算什么东西,有人命重要吗?
“走,我们去找他!”
正是华灯初上,莹玉的灯光绰绰约约,照应在府邸各处,不绚烂,不冷清。
裴玉衡披了一件银色蜀锦披风,带着冷杉穿梭在偏处的游廊。
因着天冷,夜风如刀子一般凌厉,割的人脸上涩涩生疼。
朱权和柳旭都是跟了她很多年的人,也是京城这局棋,很重要的人物。
裴玉衡告诉自己,甭管陆云峥怎么看她,她都得求他帮忙拉一把。
面子不能当饭吃,何况她一个人见人嫌的孤女,没必要在乎自己在陆云峥面前的形象。
她跟他天壤之别。
再者,顺势叫他当当四方阁的靠山更好,每年可以给他分红,他也不亏。
裴玉衡说服自己,抱着一股信念等在了前院天衡苑的外头。
一弯冷月悬在半空,清清冷冷,院子里寂静的吓人。
些许是要下雪了,近来几日风格外的冷,冷杉帮着裴玉衡紧了紧披风,握住了她的胳膊,怕冷着她,心里想着小姐太难了。
这么多年一个姑娘却在江南闯出了一番事业,哪想到一回京,遭遇了这样的打击。
京城权贵遍地,捏死朱权那等人如同捏死一只蚂蚁,人家一句话,可能四方阁就开不下去。
冷杉明白裴玉衡今日过来,心中有多艰难。
她上次才把信物退还了回去,如今又来寻他帮忙。
冷杉带着裴玉衡长大,知道她有多心高气傲,知道她暗地里有多锋芒毕露,眼泪跟着簌簌扑下。
裴玉衡依旧面容平静的等着,直到前面转角处的长廊忽然传来脚步声。
她漠然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急切迈着脚步往前走去,只想快点见到他,这样朱权少受一分罪。
哪知道才迈两步,转角处的身影走了出来,
大夫人带着一个丫头,拧着一个食盒过来了。
裴玉衡心头一凉。
大夫人看到她十分惊讶,旋即隐隐有几分怒火。
“你怎么在这里?”大夫人抱着手炉沉声开口,眼神满是防备和警惕。
裴玉衡先是屈膝行礼,随后也不隐瞒道,
“我店铺里出了一点急事,想求长公子帮忙!”
大夫人闻言唇角扯了扯,冷笑道,
“急到大晚上的来寻他?孤男寡女的?”
裴玉衡心头一震,神色震惊地看着大夫人,难以想象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大夫人见她如此,更加动怒,将手炉递给丫头,眉目越发冷肃,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你跟他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早些年太傅便曾戏言,如果不是去得早,怕是把你们的婚事都定下来了,你如今回到陆府,左一个看不上,右一个看不上,不是盯着他又是什么?”
“衡姐儿,你在府上安安分分的,我照料你几分,如果打着一些不该打的主意,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裴玉衡眯了眯眼,唇角略略一勾,最终低眸笑了起来。
原来大夫人以为她大晚上的在这里,是故意找借口勾搭陆云峥。
换做任何人都会这么想。
对于这种自以为是的人,裴玉衡一概不想理会,
“多谢夫人提点,以后再不会了…”
裴玉衡懒得解释,她越解释,人家只会觉得欲盖弥彰,反正无论她说什么,大夫人都会坚持认为自己所想是对的。
裴玉衡不再管她,直接带着冷杉就从院子中的石径上离开了。
大夫人见她如此干脆利落,先是愣了一下,旋即怒火中烧。
她这是什么态度!
尤其是她离开那眼神,平淡的仿佛是看傻子的表情….
大夫人越想越气。
等到回了自己的院子,还觉得胸口跟堵了一团棉花似的。
大夫人在回味裴玉衡临走前的眼神,平静而坦然,不屑于解释…
她还猜错了不成?
大晚上的单独见陆云峥,可不就是想勾引吗?
肯定是知道做自己儿媳妇不成,便索性也不装了!
大夫人气的在软榻上喘气。
裴玉衡回到西跨院后,发现断掉陆云峥这条线,并没有那么难受,至于大夫人的态度,她就更不在乎了,自己又不做她儿媳妇,为什么要看看她脸色?
她从来不主动惹人,但别人也别想欺负她,她很清楚什么样的态度能气到对方,现在大夫人肯定不好受。
但她不关心,她得想办法救人。
这一夜,裴玉衡基本没睡,勉勉强强想出了一个法子,只等天亮准备出发。
这边陆云峥忙到深夜才回府,年底吏部和户部是最忙的两个部门,陆云峥作为新上任的户部侍郎,资历又年轻,那些老狐狸们,自然把能丢给他的事都丢给他处理。
陆云峥进了院子,疲惫的坐在案后,准备喝一口茶再去洗漱,哪知一抬头看到茗茶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他眉头一皱,
“有事就说。”
茗茶其实好生艰难,说吧,可是得罪了大夫人,原本主子跟大夫人关系就不好,回头关系肯定更僵,可不说吧,裴玉衡这委屈可受大了。
权衡了一番,茗茶最终还是选择朝主子靠拢,
“长公子,刚才表姑娘带着冷杉姑姑来找您了,就等在院子门口。”
陆云峥眉峰显见的锐利起来,
等到茗茶把大夫人那番话一字不漏的转述后,陆云峥脸色如阴云密布,已经难看到了极致。
不过他没有说话,一言不发的去了净室,随后倒头就睡。
熟悉他的茗茶很清楚,主子是真的怒到了极点。
这边裴玉衡顶着个黑眼圈,待天色一亮,就派人跟二夫人递了话,自己带着两个丫头出门了。
出了陆府的巷子,阴沉沉的天空飘起了小雨。
马车驶向刑部大牢。
直接去救人肯定是不行的,她准备去刑部找一个官员,裴玉衡回京前,派人把京城各部官员名录给记了一份,知道祖父当年有一个门生,如今任刑部给事中。
先找到他,稳住局面,在想法子把案子扯清楚,将人捞出来。
虽然是麻烦许多,可眼前也没有更好的法子。
马车驶入一条青石小巷,这条小巷并不平整,裴玉衡坐在马车里觉得有些磕磕碰碰,直到快到巷子口时,马车忽然停了下来,裴玉衡扶着窗沿稳住身子,
“怎么回事?”
“大小姐,有人拦住了马车。”
裴玉衡掀开车帘往前面一瞧,赫然发现一席天青色长袍披着一件黑色大氅的陆云峥从马车里走了出来。
茗诚替他撑着伞,他眉目浅淡,看不出喜怒,站在雨里等着她下来。
雨吓得越来越急,他就这样立在雨幕里,丝毫不掩清俊的风姿。
裴玉衡深吸一口气,起身下了车。
冷杉撑着伞扶着她到了陆云峥跟前。
“长公子…”裴玉衡行了一礼。
雨势很急,噼里啪啦的水花溅到了她月白的衣裙上,青石板被洗刷的锃亮,二人跟前有一滩小水,将她绰绰约约的身影倒映其中,水波荡漾,那纤瘦的身影跟着飘荡,仿佛是雨中飘摇不定的娇花。
陆云峥没有抬眸,而是看向手中捏着的一颗白玉菩提珠,淡声问道,
“去哪儿?”
裴玉衡神色如常,微微浅笑望着对面这清俊如玉的男子,心潮平静的没有一丝波动,
“我去看望一个老朋友。”
“这么急…”
“他病了….”
陆云峥吸了吸气,修长白皙的手指忽的捏紧了那菩提珠,还刻出几道痕迹,这才抬眸,眉峰如刃一般盯着她,
试图在那张比平日还有柔美几分的面容上,看出几分破绽,
“你还要瞒我吗?”
裴玉衡心募的一紧,一种别样的情绪在心头溢开,她垂下眼眸,掩下情绪。
她的身影高挑纤细,如一朵菡萏般秀逸而立,
而他则如一道清峰般立在她跟前,清俊冷持,漪漪如竹。
风雨将二人与这世间隔开,他望着她,仿佛在时光之外。
你还要瞒我吗?
让裴玉衡无话可说。
“只是一件小事,我能处理好。”
陆云峥一定是知道她去找过他。
大夫人的话虽然伤害不了她,可还是能影响她。
她不想再跟他有瓜葛。
陆云峥神情绷紧,指了指巷子口,语气比冷风还凉,还带着几分压抑的暗哑,
“这是去刑部的路,你一大早不顾风雨出门,马车行驶的那样急,是小事吗?”
裴玉衡闭上眼不想说话。
陆云峥舌尖抵着右颌,冷笑一声,最后道,
“你一定要我去查吗?”
裴玉衡心知不交代清楚是走不成了。
她索性摊开手道,
“四方阁是我名下的产业!”
陆云峥闻言顿时变了变色。
他绝对没想到,前两日那风头正盛,网罗不少珍宝的四方阁,是裴玉衡的铺子。
这些年她到底做了些什么?
更重要的是,他苦心孤诣不惜得罪宣王,花重金买下的凤冠,也是出自她手,这么一想,心里莫名的躁郁。
不过眼下不是问这个的时候。
“然后呢?”
裴玉衡缓缓吸气,垂着眸道,“四方阁太打眼,遭人嫉妒,如今我的管事被人暗算,进了京兆府,我想去见祖父当年的一个学生,他在刑部当职,想求他帮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