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黄雀在后

  霍老爷子是个狠人,否则也生不出霍司容他爸那样心狠手辣的儿子。

  霍老太太和霍老爷子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到头来也没能打动霍司容的“铁石心肠”。

  霍承德怒了,指着祠堂前密密麻麻的祖宗牌位,愤怒得须发皆立,一声儿连一声儿的吼:“你就跪到祖宗同意为止!”

  霍司容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铁青着脸,在潮湿阴冷的祠堂中径直下跪。

  闻尧要给他说事儿,也得陪着跪在一边。

  两个大男人肩并肩跪在一堆瘆人的牌位前,倒让古老的祠堂多了几分生气。

  “找不到林二。”闻尧说:“不过有个人要见你。”

  霍司容面向霍家高祖灵位,未曾开口。

  闻尧顿了顿,幽声继续:“是林奇山家里的管家,这两年里专责照顾林二。他说林二原本就计划好和林砚交换身份。”

  “他想摆脱林奇山。”闻尧一锤定音。

  霍司容两道浓眉拧住了:“为什么?”

  闻尧与他有相同的疑惑。

  按理说,林奇山家业庞大,子嗣伶仃,林家继承人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只有林襄。

  而林襄在伦敦这两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一时风光无两,就连霍司容想见上他一面都不得法。

  整整两年,林襄似乎过得富裕而开心。

  为什么又要摆脱给他带来家世、地位、财富的亲生父亲林奇山?林襄究竟在想些什么?

  “恐怕只有见到高振,才能弄清楚这些。”闻尧无声叹气。

  “去约个时间。”霍司容跪在灵位前,低声吩咐道。

  闻尧点头应下:“行。”他起身急匆匆地离开。

  三天后,高振被请到了河安霍家湾。

  霍承德让霍司容禁足反省,“不知悔改”的霍先生一时半会儿,恐怕走不了人。只能高振亲自来这一趟。

  山脚下别墅的院子里,闻尧送来两盏碧螺春,茶用上好的唐山思佰得骨瓷盛着,茶叶舒卷如春生嫩芽。

  高振身材高大,年届五十,看面相极为和善,捧着杯子浅呷两口,才慢条斯理地开了口:“我们家少爷……”

  霍司容知道他指的是林襄,他紧紧注视着高振。

  “罢了,”高振一摆手,“先和您说说林奇山林董吧。”

  无论富裕还是平凡普通的家庭,几乎都有属于自家不为人知的隐秘。

  古话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譬如霍司容他爸六亲不认,林襄他爹林奇山是个潜在的变|态虐待狂。

  当年谢心与林奇山那场低调婚姻,就像话本中的常用套路,富家姑娘与心怀大志的穷小子,相识相恋然后结婚。直至婚后,林奇山的怪癖才露出冰山一角。

  “我是谢小姐的陪嫁。”高振笑容温和,让霍司容想起慈祥的霍老太太,面容憨厚其态可掬。

  “或许现在应该叫夫人了。”高振端起茶盏一饮而尽,大拇指指腹粗粝,摸索着骨瓷上的精致彩釉。

  “不容易啊,那年头。家里人都劝她别嫁,不听,脾气大得很,半夜离家出走跟林董私奔。”高振唏嘘,绵长回忆让他的语气和眼神一并显出茫然。

  “嫁吧嫁吧,怀了孩子不到三个月……林董就折磨她。”

  当时谢心已经显怀了,林奇山用锁链套住她的脖子,不准她离开房间半步,他用鞋底拍打她的肚子,还问谢心:“听见儿子哭了吗?”

  谢心为了林奇山放弃写作、放弃她的诗歌,她成为他笼子里的哑巴雀。

  “夫人坚持下来了,她就是想着……”高振缓慢而沉重地闭上眼睛。

  “振哥,这是我的孩子,我想生下来。”谢心边哭边擦眼泪:“只要为了孩子,让我忍受什么都可以。”

  高振劝她:“咱们回谢家吧!”

  谢心摇头:“不,爸肯定会让我流掉。”

  回了谢家,流了孩子,伪装成黄花大姑娘,再嫁一个便是。

  女人呐,真是结婚生子的工具,张爱玲当年的感叹放到眼下,依旧时兴得令人扼腕。

  唯独生与不生,是否要赐予这世间一条崭新生命,这些都握在她手里。

  “夫人是一位很好的母亲。”高振笑了笑:“少爷的个性与夫人极像。倔脾气,钻牛角尖,认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他随波逐流,却有一套自己的处事法则,让他和其他人不太一样。”高振感叹:“有些小聪明,不够大智慧,骨子里却很顽固。”

  “当初我帮助夫人逃出伦敦,此后与她失去联系。想不到有朝一日,还能再见到小少爷,他是个好孩子。”

  “林董将他捉回来,用枪口指着他,也没见他害怕。林董要磨他,把他关进地下室,最长的时候,关了整整一个月,不见天日。”

  “那段时间,每顿饭菜都由仆人送去。他坐在铁椅上,分明身处黑暗,眼睛却很明亮。有一天,我送饭进去,小少爷问我,霍司容怎么样了。”

  “我就问他呀,谁叫霍司容。小少爷却像惊醒了似的,转过身背对我,小心翼翼地回答,前妻。”

  “从那时起,我就多留了心眼。原来林董那般磨他,是让他忘记您。起初他看着您的照片还会笑,后来催吐药吃多了,只能吐。”

  “林董的办法当真起作用,到最后,他看见您,就避之唯恐不及,否则便要反胃恶心。”高振蹙眉长叹:“我在想,他这两年,究竟吃了多少苦头。”

  “数不清吧。”高振放下茶盏,骨瓷与玻璃桌面相撞,发出叮铃脆响。

  多愁善感的霍老太太抹干净眼泪,给高振递了一叠荷花饼:“您尝尝,自家做的。”

  高振含笑道谢。

  霍老太太把帕子塞进霍司容怀里:“擦擦你这猫尿水,大男人的,哭得像个什么样!丢人。”

  “您现在,有林襄的下落吗?”霍司容对他十分尊敬,询问的时候坐直了脊背,这让他看上去像是来求婚的上门女婿。

  “哦不,我昨天才到宁北。林董那边,林砚不□□分,我将他拾掇了才过来。我还以为他跟您在一块。”高振睁开眼睛,目露精光:“怎么,他不在?”

  “他和一个英国人走了。”霍司容将林襄回国后的情况和盘托出。

  高振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兰开斯特伯爵家的小儿子。那就没事了,乔伊斯和少爷非常要好。”

  “要好到……在一起?”霍司容意味深长。

  高振愣了愣,旋即摆手轻笑:“说句实话,让少爷在您与乔伊斯之间选,我宁肯少爷选择乔伊。”

  “兰开斯特先生热情又善良,少爷在他那儿,不会吃亏。”高振站起身:“既然少爷不在您这里,我也就告辞了。”

  “叨扰几位。”高振彬彬有礼地颔首。

  高振走出几步,听见身后的霍司容大喊:“他会对他好吗?!”

  “您何不亲自去问他。”高振答非所问,他踏上一辆加长林肯,看似毫不留恋地走了。

  如果遗忘与放弃能带给他幸福,何不就此放手?只是欠他的,还不尽。

  霍司容跪在祠堂里,想了一晚上。

  想他当初为什么上了林襄,为什么明知不可却一任自己深陷,为什么看到他擦伤胳膊就不舒服,为什么非要将他困在自己身边,为此不惜用授权书威胁他,他要结婚,他就背着霍承德签下申婚书。

  为什么,为他抓回何思远,为他牵线张梓昊,为他毁了宁北大那几个学生,为他保留授权书原件,为他照顾年老多病的陈蓉,为他配了五星酒店的厨师和营养师团队,为他特地在别墅布置了一座宽敞书房,里边全都是他精心记下的,林襄喜欢的作家。

  如果喜欢也能问清楚为什么的话,他何至于与他分别两年之久。

  闻尧拍拍他的肩膀,在霍司容身边,陪他跪下。

  月明星稀,高耸的门楣外,辽阔星河一望无际。黑夜向无尽远方蔓延,月晖照耀千里沃野。

  穷极世间山河、万丈红尘,也做不出治疗后悔的药。

  “我有一件事告诉您,不知是好还是坏,但总之,先生,我觉得应该告诉您。”闻尧摸出手机,点开了乔伊发给他的视频。

  霍司容嫉妒得快要发疯,根本不去看那视频一眼,双目直直凝视前方。

  看上去在跪先祖,实则跪谁,他心里有数。

  闻尧十分大胆地将手机屏幕支到他眼前,按住了霍司容的肩膀,严肃而郑重道:“您必须再看。这个视频,林二不像心甘情愿。”

  当时他们两都以为林襄移情别恋了乔伊,所以抱着先入为主的观念来看这份视频,但抛却先见想法,仔细再看,就会发现,林襄扭头的角度分明是在躲避。

  那颗红痣因为脑袋的快速移动而模糊不清。

  “先生,您演了那么多戏,难道分不出一个微末动作究竟出于真情还是假意?”闻尧反问,他的语气太急,以至于听上去有几分咄咄逼人。

  “我查到乔伊曾有一位Z国籍恋人,后来去世了。”闻尧想起触目惊心的画面,他沉声道:“所以他的中文那么流利。”

  ——“乔伊的女朋友名叫周灵。三年前认识了乔伊,后来失踪下落不明,有人在河滩上发现她的尸体。与此同时,暗网上流出一段时间,一群白人虐待一个女孩儿,经辨认,那女孩儿便是周灵。”闻尧胆战心惊地说:“尽管缺乏实际证据指向乔伊,但周灵失踪时,正和乔伊一同在夏威夷度假。”

  金头发的不一定都是天使,也有伪装成天使的恶魔,闻尧总结道。

  旷野一望无际,平原之外是无尽浩荡的山川,河流滚滚向前,卷起剧烈高耸的波浪,荒芜的麦田旁堆着腐朽化灰的草垛。

  银灰色公路上,一辆银白色布加迪威龙如离弦箭射出,在地平线划出一抹灰白。

  性能优越的黑色加长林肯如同破旧的老爷车,在路面摇摇晃晃。

  高振坐在副驾,司机自后视镜中瞥他一眼,低声问:“高叔,他会追来吗?”

  高振抱着他的大茶缸,摆摆手:“少爷起先传来消息,说这位可以利用,我姑且相信少爷的判断。”

  “那条暗网链接和截图已经发给姓闻的小子。若他不追来……”高振叹气:“那便都是少爷的命数了,只能按计划B……”

  “如果林董得知少爷手上有视频,他不可能放过林少,也不知林砚能顶多久。”中年司机戴着老式黑框眼镜,双目平视前方。

  前方在修路,他望向后视镜,转动方向盘准备绕弯。

  眼角视线瞬间掠过一线灰白,月晖一洒无垠,私家车悍然鸣笛,惊醒沉睡的鸟雀,树林中发出翅膀扇动时的喧嚣声。

  路面宽窄度急剧收缩,轮胎擦死柏油马路,刺耳的刮擦声撕裂天幕,车灯相撞,刺眼的光线使人短时间失明。

  布加迪威龙性能强悍,车身挤进公路护栏与林肯之间,护栏撞破,布加迪威龙后半车身在坡道处陡然悬空。

  高振长舒一口气:“他来了。”

  霍司容跳出布加迪威龙,闻尧惊魂未定地跟上他。

  高振端着大茶缸从车上下来,面带笑意,和善地问:“霍先生,有事?”

  “林襄跟乔伊离开时,他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吗?”霍司容面色阴沉,步步逼近高振,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捏成拳,等待一个确凿无疑的答案。

  “少爷相信乔伊能藏住他,从林董眼皮子底下。”高振温声回答。

  “那他知道乔伊是什么人吗?”霍司容愤怒道。

  空气有一瞬间的寂静,一团乌云飘飘荡荡遮住明月,路灯下,霍司容刀削般的轮廓尤显锋利。

  高振停顿了许久,才慢吞吞地回答:“起初我不同意他这么做,但少爷非得冒险。他决定的事,我无法改变。”

  “如果他与我们失去联系,且是跟乔伊走后。那么少爷就让我来找你。”高振笑眯眯地注视他:“霍先生,希望您不会令少爷再次失望。”

  “您看,虽然少爷那篇微博毁了你的名誉,但您得以借机将霍氏资产全部转移到海外,彻底摆脱了您父亲的控制。他都知道。”高振笑而不语。

  “我问你,”霍司容深深吸了口气,问道,“他要什么?”

  高振眼中流露出意味深长,许久后,才饶有兴致地回答:“他要整个林家,和你。”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双更,明天暂停一天放假嗷~

第40章 黄雀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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