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134

　　这里过为空阔，只是轻轻推开门，就能听到一连串的回音。

　　安薄到达那里时，有人在散漫地拿着谱架找到自己的位置，有人在推着钢琴，还有人正在调音。

　　排练还没开始，班尼也还在路上。

　　安薄突然想起，班尼的男朋友也在这个乐团，是首席小提琴。他很快找到那个身影，那只手搭在琴弦上，手型标准且完美，一看就是练过无数次的结果。

　　下一秒，安薄的后背就被轻轻拍了一下。

　　还没看到来人，就听到班尼愉快的声线。

　　“我的朋友！久等了吗？”

　　安薄转身看到他，笑了一下：“没有，我也刚到。”

　　班尼带着他找到两把椅子坐下。

　　“你知道吗？”他说，“我每次听乐团表演的时候总是感觉很震撼，灵魂都要飞出去一样，上帝，我大概就是为音乐而生的！”

　　安薄想了一下，他似乎每次听音乐会都会闭上眼睛。也许是音乐厅的味道，总是让他紧张。

　　乐团在一声声音调各异的调音中开始排练了。

　　前来旁观的观众也不少，像是一次小规模的演奏会。

　　第一首就是柯里特的《圣诞交响曲》。

　　小提琴先起，安薄看到班尼激动地仰起脖子张望，应该是在看他男朋友。

　　排练终究不是正式演出，有很多被指挥叫停重来的地方，或是打磨细节，或是拍数不够。也不知道是第几次暂停的时候，安薄离开了那里。

　　这里即将进入冬天了，风也变得锋利许多。

　　回到宿舍后，他向路荺发送视频通话。

　　无人响应，应该是在忙。

　　他觉得自己开始犯困了，但窗外还亮着，他不能睡觉，要不然晚上就是灾难。

　　于是他躺在床上，心里告诉自己：就躺一会儿，躺一会儿绝不睡觉。

　　迷迷糊糊中，他听到手机提示音响起。

　　动作极慢地按下接听键，路荺出现在屏幕中。

　　安薄努力支撑自己，想要张开眼睛，却还是失败。

　　路荺迟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注视着他。

　　黑色瞳孔映照着屏幕里的男孩，柔软的发丝，闭合的双眼，无需触碰，路荺已经能感受到他脸颊上的温热，也能看到那双明亮的、褐色瞳仁的眼睛。

　　电话里传来一声轻笑，除了这个声音，安薄还隐约听到一声“咔嚓”，但他早就无力查看。

　　睡梦中，他听到一声带着笑的“晚安”。

　　时间飞快流逝，留学只有三个月，此时也快到时限了，仿佛刚来到这里还是昨天。

　　再次见到戴莉是在平安夜。

　　她刚落地，便迫不及待地找到安薄，想要带他去看伯明翰的音乐会。

　　安薄之前听过彩排，大体能说上来要演奏什么曲子。

　　他没什么心思去听，但既然戴莉想去，他也就去了。

　　由于是学生乐团，自然是对学生免费，但也欢迎外面的客人，只不过要买票，但票价很低。

　　音乐厅里香槟色的灯光增添一丝肃静的氛围。

　　安薄抬起头看向光源，再收回目光，垂眼的瞬间有些不真实感。

　　上一次看到这样的灯光，似乎是很久远的事情了——那时候路荺也在，他们背对着这样的光线，有了第一张合照。

　　那次之后，他再也没来过这样密闭的空间。

　　无限高的顶层，以一个巨大的空间包裹着所有人，像是一个坚硬的黑色气泡，乐声在里面流淌，他们无法知晓外面发生了什么，也透露不出去内部的种种情况。

　　这种感觉不是很好，起码安薄不喜欢，却不代表他不能接受。

　　他接受所有，尽管不喜欢，这是他无法改变的，也很难改变，很难去反驳这样的自己。

　　戴莉从洗手间回来。她穿了一件深棕色的大衣，来英国之前她减了头发，原本的长发只留到了锁骨的位置。

　　“今晚难道都是圣诞歌曲吗？”她说，“我有点想听巴赫诶……”

　　安薄想了一下，道：“好像有的，在后面。”

　　戴莉道：“那就好。晚上一起去我家吃饭吧，我预定了烤鸡，还有几个你认识的大哥，之前都见过。”

　　安薄点点头。

　　能认识那些人，都是靠安娜的关系。在安薄还在高中的时候，安娜就经常领着他出去吃饭，见朋友，逛景点。她最初的出发点是让她那个“自闭”的弟弟多出去走走，交点朋友，后来发现安薄根本没有交朋友的本领，于是这便成了一个习惯。

　　戴莉把包放到腿上，道：“里面有一个最近投资了一家唱片公司，听说还是这次校创赛的赞助商。”

　　校创赛？

　　安薄道：“那第一名就可以出专辑了吗？”

　　戴莉点点头：“当然，说不定还会被大公司看中，当时就签了进击音乐界。”

　　安薄吸了口气，还想问什么。这时，灯光缓缓变得幽暗。

　　观众席中陷入一片昏暗，全场的目光落到舞台上。

　　各个乐器的演奏者入场，接着是指挥，最后是钢琴家——那是个漂亮的女孩子，穿着一袭亮眼的银色礼服，左手扶着钢琴，向观众席微鞠躬。

　　安薄淡淡地看着，双手相碰，掌声没停。

　　音乐厅独有的气味在他的鼻尖环绕，像一团灰雾，迟迟无法散去。

　　乐声响起不到五分钟，他便闭上了双眼，看上去像是睡着了，戴莉知道他这个习惯，于是也没去打扰。

　　安薄没有睡着，他的注意力完全不在这场演出上，一阵剧烈的风将他带回到月亮岛上，第二秒，风声消失了，视野里一片黑暗。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清脆的敲击声。

　　愈来愈近，愈来愈响。

　　清脆的重音落下，随着空气中的粒子旋转、分散，逐渐缥缈。

　　他瞬间一愣，已经猜到了那是什么。

　　接着，他转身去看。不远处的黑暗被一道光照亮，被映照着的是一架钢琴，上面的英文发出耀眼的金光，琴壁上，是一个音叉——声音从那里传出。

　　安薄看到那个音叉，不由得想到路荺和他一起调音时的场景。

　　仿佛来自遥远的梦境，颠覆了他所有有关音乐厅的记忆。

　　也许从那时候开始，这便不再是一个令他想要逃避的地方，路荺赋予了他美好的记忆，一切都变了。

　　曾经的失败在一瞬间烟消云散，音叉的声波消失了，变成还在演奏的圣诞乐声。

　　一个小时后，他们离开了那里，准备走着去不远处的戴莉的家。

　　途中经过一间教堂，从里面传出神圣的歌声。圣洁而空灵地飘荡在空气中，蜡烛照得整个教堂灯火通明。

　　信徒虔诚地吟唱着，为神明的降临由衷地赞美。

　　庭院里立着一颗高大的圣诞树。足以超出铁门的长度，树上挂满绚烂的彩灯，铃铛之类的装饰物，最顶端顶着一枚金色的星星。

　　安薄停下脚步，看向那里。

　　星星的影子投到教堂的玻璃上，那昏暗的窗户里似乎明亮了一些，但依旧看不清任何事物。

　　这让安薄无意识地愣神。

　　他突然想到安娜的那扇窗户，那里通往一个无忧无虑的世界，在这一刻，他想，那也许就是天堂。

　　“戴莉姐。”

　　冷风中，安薄出声道。

　　他的目光并没有看向戴莉，而是依旧盯着尖顶处的五角星。

　　戴莉停下脚步，侧身看他，眨了几下眼，问：“怎么了？”

　　随着他的视线，她也看到了那颗圣诞树，于是下意识向安薄走近。

　　安薄闻到一股清淡的玫瑰香味。有时候，他总是恍惚，认为安娜就在他旁边，但不可颠覆的事实告诉他，这一切只是幻觉。

　　戴莉就是戴莉，无人可以代替。

　　安娜也同样如此。

　　安薄收回视线，转头看向她，神情自然道：“明天是总决赛了。”

　　戴莉回想几秒，应道：“对吼，好快啊。”

　　安薄垂眼“嗯”了一声。

　　“对了。”戴莉说，“那个小男孩是不是也进决赛了？”

　　又像是怕他没想起来，补充道：“就是和你在一起了的那个。”

　　安薄的脸“唰”一下就红了。幸亏这是晚上，戴莉也看不清他的变化。

　　还没等安薄说话，就听戴莉自言自语道：“叫什么来着？路……”

　　“叫路荺。”安薄小声接上。

　　戴莉拍了一下手：“对！这名字以前我听园长说过几句。”

　　安薄重新看向她——戴莉的眼神中有一丝恍惚和迷离，像是在回忆一些很久远的回忆。

　　“园长说他们岛上之前是个荒岛，她能记事的时候，岛上人类能活动的区域很小，这几年慢慢开发，每年游客也不少。”

　　“她还说了一件事。”戴莉继续说，“说二十多年前，岛上被海啸淹了不少地方，当时逃难的时候有个孕妇，孩子当天就生了，说是产房搭在一堆野草上，后来那个孩子就叫这个名了。”

　　安薄眼睫轻颤，似是已经知道那名字怎么读了。

　　戴莉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野草好啊，世界上最坚强的东西，怎么烧怎么浇都死不了，你说对吧，小安薄。”

　　安薄顿了一下，点了一下头。

　　他们之后不再说话。

　　过了很久，教堂里的圣歌不再吟唱，金色的火光在风中摇曳，却似乎永远都不会熄灭。

　　风声呼啸一阵，安薄的声音传进戴莉的耳朵里。

　　“但是。”他道，“路荺不是野草。”

　　戴莉看向他，笑容温婉，像是早就料到他会说些什么。

　　安薄一脸认真，仿佛是在说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他不是，他有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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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