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85
安薄每天执着地待在文化馆。
他一遍又一遍地弹着,直到自己能听得过去,直到没有那么焦躁。
安薄没有再去过那个小木屋,路荺也没有忘带过钥匙,他们很少见面。
计划表已经被填满,一切似乎都在提醒安薄,他要离开了,就在不久的将来。
两天的时间很快过去。
当天一大早,安薄就跟在路荺身后,在他即将离开家门时提醒道:“不要忘了晚上五点……”
“在文化馆。”路荺接上,并笑了笑,“你要重复几次?这么担心我会不去啊?”
安薄看了他一眼,垂下眼,道:“不是,我等你,你一定要来啊。”
路荺:“嗯。知道了。”
安薄站在原地目视车辆的远去,然后他回到自己的房间。
就在他拉上门的那一刹那,书桌上传来嗡嗡的声响。
安薄走近,拿起手机。
据他所知,裴吉利参加的课程已经结束,这就意味着,新的学期即将开始,而安薄不得不离开。
裴吉利发来几条语音。
“安薄,出大事了。”
“老师给你妈妈打了电话,气氛很严肃,我坚持说你身体不舒服,其他我就不知道了,而且,最关键的是,你在论坛上的照片火了,但我不建议你去看,里面很乱。”
“你看了的话也不要在意,什么人都有,不要在意他们说的!”
“……我的朋友,我只能帮你到这,抱歉,希望你能有个心理准备。”
安薄闭上眼睛,心里一沉。
这一天终于来了。
在这个节点上,这场逃跑会不会算得上成功呢?
安薄并不知道下一步要怎么做,他此时竟然觉得有些轻松,与其担心被发现这件事,不如坦然地接受,让它暴露在空气中。
他的手指上下滑动着界面,将刚才的语音重新听了一遍,然后点开输入框,输了几个字发送。
[谢谢。]
裴吉利回复得很快,几乎是在一秒之间。
[!]
他又发了很多语音,太长的安薄只听到一半就点到下一个。
裴吉利并没有惊讶太多,他只是问了一下安薄的状况,什么时候回到首都,什么时候离开这个地方。
安薄依次输入相对应的回答:[我很好,很快就会回去,一周之内。]
接着,他不再看手机了。
他缓缓闭上双眼,呼吸加快。
心跳似乎就要蹦出胸膛,他不安极了,甚至油生出一种离奇的预感,按照他母亲的性子,说不定她不会管,说不定她今晚就会强制将他带走。
看了眼时间,已经接近中午,安薄拿起背包,走下楼梯。
阿婆看到他,惊讶地问:“哎呀,要出去吗?”
安薄点点头,道:“抱歉阿婆,午饭我不吃了。”
阿婆有些担忧地拿了几块小蛋糕给他装上,“没事的,回来再吃,阿婆做了很多。”
安薄低下头,轻声地说:“谢谢。”
他离开民宿,跑到公交车站,在灼灼烈日下,焦急地望向车来的方向。
柏油马路向上冒着热气,森林、房屋似乎在热浪中扭曲模糊,安薄什么也不愿去想,他只是想完成自己的承诺。
正午,安薄到达文化馆。
看门老大爷这几天眼熟了他的存在,于是见到他的身影便率先打开了门。
安薄看到,礼貌道:“谢谢。”
“是今天不?”老大爷问,“你之前说要给个人留门来着。”
安薄点点头,道:“是的,他大概五点会来。”
老大爷摆出个OK的手势,对他说:“没问题,我准时放人。”
安薄笑了笑,走了进去。
演奏厅只开了舞台和前排座位上方的小灯。
安薄站在入口处,在昏暗中凝视前方逐渐变亮的灯光,他想起上一次在众人面前表演时的场景,那时候老杜还在。
路荺会在午后带一束花送给老杜,让他坚持下去,老杜也说过,会等到路荺把吉他带来,然而,他就那样离开了,平静地、沉默地离开了。
和那场车祸一样。安薄想。
一瞬间发生的事情,没有人能预料到的结果。
安薄缓缓走下台阶。
他脚步很轻,摸着手边座椅上起伏的雕刻,他注视着眼前越来越近的钢琴,只要想到待会的场景,他也就不害怕了。
弹了几个其他的曲子热热身,安薄动了动手指,觉得足够灵活才开始弹起德彪西的《月光》。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安薄心脏随着时间的流逝而一寸寸地收紧。
他有些分不清自己为什么紧张,还是这么激烈。
门口传来说话的声音。
安薄睁大双眼,赶紧调整坐姿,并拍了拍衣服上的褶皱。
下一刻,演奏厅的门被打开。
安薄转头抬眼看去,不到一秒的时间,他愣住了。
脚步声在耳边响起,一个身着黑色正装的男人出现在入口处。
他走下老旧的木质台阶,脚上的皮鞋声音清脆。
光线使他的相貌清晰起来。
他满头银发,留着修剪整齐的胡须,面部有些皱纹,表情严肃,眼神平静却又锋利,隐隐带给人无形的压力。
安薄看着那道身影,近乎窒息,脑海中下意识跳出三个字——完蛋了。
瞬间,他们双目对视。
安薄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着移开视线,低下头。他早就预想过自己的结局,只是没想到这一刻来得这么突然。
那男人不继续走了,站在舞台下方,幅度很小地抬起头,看向安薄。
“该回家了。安薄。”那男人道。
安薄抿了抿唇,长久的静默后,他艰难道:“可以,再等等吗?”
男人拿出一块怀表,十分严苛道:“总经理给我的指令是在五点半带您离开,现在是五点,行李已经为您收拾妥当,您现在离开可以在五点一刻准时到达港口,如果您拒绝,那么我需要上报总经理得到新的指令。”
安薄沉默着,他一动不动地盯着眼前的琴键,眼眶湿润。
男人是他母亲的助理,名叫罗伊,某种程度上相当于管家,安薄之前每天被他接送上下学,自然是知道他的古板严苛,违背指令的事情,他一概不做。
“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安薄坚定道,“我不能跟你走,起码不是现在。”
罗伊的声音醇厚却毫无起伏,“上午九点半,您的钢琴老师电话来访,说您已经生病旷课一个月……”
安薄转头看向他。
“经核实,您在7月3日零点离开别墅区,独自一人前往港口,而事先没有任何说明,所以这应该可以称之为——”罗伊停顿一下,道,“‘离家出走’。”
安薄找不到反驳的词语。
的确是他的错,他不得不承认。
罗伊见他没反应,又说了一遍:“该回家了。安薄。”
短暂的沉默后,安薄很快道:“给我五分钟。”
罗伊站在原地,面无表情道:“请您尽快。”
来不及多想,安薄掏出笔记本,从上面撕了一张纸,他想写点什么,告诉路荺事情的突然,他毫无防备。
安薄眼里发酸。
他知道自己迟早会离开,但不应该是这样的。
那应该是在一个晴朗的早晨,他会事先向所有人告别,告诉他们还会再见面,安薄还会告诉路荺,等他复学了,有机会的话可以在首都见面。
但一切都不会如他所愿,事情只会更糟。
他擦了一把眼泪,在纸上缓缓写着什么,很快,时间到了,他挣扎无果,最终被强制带走。
轮船的甲板上站着很多人,他们大多是游客,和安薄一样。
远处驶来黑色的渔船,上面坐满了人,安薄看向那里,似乎看到了路荺的身影。
——路荺回来了,可他却要走了。
安薄望向茫茫无际的大海,夕阳悬在海面上,橘红色的光落入他的眼中,一滴眼泪滚落在甲板上。
他想起最开始的时候——在船舱里看到的“欢迎来到月亮岛”的标识,岸上渔民的微笑,月光下冰冷的耳钉,那双漆黑却温暖的眼睛。
海风呼呼地咆哮着,自由的、巨大的风吹乱了安薄的头发,他仿佛整个人随着风飘起来,飘向城市。
——再见了,月亮岛。
再见了,路荺。
安薄默念,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
这本就是一段错序的乐章,他终究会回到来时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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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久违的准时更新。
第二卷 完。
抱歉大家,也感谢大家等待!